第九章 货物
作为一个新手,熊二得到的第一个工作,就是冲洗甲板。每天他需要从海中提水上船,倒在甲板上,然后海水再带着甲板上的污物重新流入海中。这是茅十八特意给他安排的活计,因为在这之前,甲板是从不冲洗的,海上经常有大雨暴雨,雨水自然会把甲板冲洗个干干净净。
好容易把整个甲板冲洗了一遍,熊二喘着粗气,迈着沉重的脚步来到了任思齐身边。
“熊二,怎么样?”任思齐微笑着问道。
“累倒是不怎么累,比农活差远啦,当年在开封下地干活那才叫累呢!家里没有牲口,五亩地全靠我拉犁铧犁地。”熊二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不过秀才老爷,我可不叫熊二,你怎么总是熊二熊二的叫我?”
忘了人家是有名字的,任思齐看他长得像动画片熊出没里的熊二才顺口叫了出来,当下觉得有点不好意思问:“你叫什么名字啊?”
“俺姓罗,名叫罗富贵。”熊二瓮声瓮气道。
“熊二,快过来帮忙?”一个船员大声喊着。
“来了。”熊二快步跑了过去,“都说了俺不叫熊二,俺叫罗富贵!”熊二不满的嚷嚷着。
看着他宽厚的背影,任思齐不禁微笑了起来。这是一个心思简单的人,只要能吃饱肚子,他便非常的满足。
其实,很多时候人活着就是为了一口吃的。有的人活的很累,拼死拼活的,不过是为了吃的更好一些。所有人都有口吃的,大家便相安无事。要是有人没吃的,天天饿肚子,便会生出些想法,便会去偷去抢,去杀人抢劫。
历史上无数次农民起义,究其原因,正是因为农民没了那口吃的,才不得不铤而走险。
统治者、朝廷消除杜绝农民起义方法其实很简单,让百姓填饱肚子即可。方法虽简单,其实很多时候根本做不到,一方面是天下粮食产出有限,遇到灾荒时不够所有人吃的,另一方面人都是自私的,总想着自己能吃饱、能吃的更好,不大愿管饿肚子人的死活。于是就出现了李自成农民军攻打洛阳时,洛阳的统治者福王还不愿拿出自己的粮食银两犒劳为他守城的将士百姓,于是坚城洛阳很容易被农民军攻下,福王自己也成了农民军口中的食物。
福春号驶进杭州附近,在一处码头抛了锚。一块长长的木板搭上了甲板,把帆船和码头连接在一起。
船员们便都下了船,走上码头,三三两两的往城中而去,他们要去采购自己的货物。
船员和舶主傅春之间的关系其实是一种合作关系,之间并没有明确的隶属。每次出海,傅春只会给船员们很少的津贴。而船员们收入的大头是他们自己携带的货物。傅春允许船员携带一些私货,当然数量不能太多。而如果在海上遇到战斗,杀死杀伤敌人者则会有奖赏,如果被杀死也会有抚恤。这些就是船员们收入的来源。
做为一个逃犯,任思齐自己身上是没有银子的,所以只能羡慕的看着船员们消失的背影。
“秀才,走,一起进城逛逛!”茅十八向任思齐发出了邀请。
“茅大哥你自己吧,我还是在船上呆着好了。”囊中羞涩的任思齐不好意思道。
“放心,一切有我呢!你的货物包在我身上。”茅十八拍着胸脯。
“这怎么行呢!”任思齐不好意思了。
“什么行不行的,谁让咱们是兄弟呢!”茅十八虽然同样被抓进监牢,但是狡兔三窟,他在杭州城里的银号存着一笔银子,自然不愁本钱。
任思齐无法拒绝茅十八的好意,便喊上熊二一起下了船。
路上,茅十八给任思齐介绍了交易货物大致的种类,行情。
生丝、棉布、瓷器、茶叶这几种货物在海外是最受欢迎的几大商品。每年都有大量的商品被海船拉到倭国,吕宋等地卖掉,换回大量的白银。
除了这几大商品外,其他的像什么针头线脑、木器漆器,铁锅菜刀,等等。这些东西运到海外都能卖个不错的价钱。
对于海员们来说,本钱有限,傅春分给他们的舱位有限,只能买那些最紧俏,最好卖的商品,大宗的生丝这样的生意还是不要想。
茅十八作为船上护卫队长,在船上地位很高,傅春特意分给他和手下的海盗一个舱室,他也懒得动脑筋,拿着从银号取的银子,买了二十匹绸缎,并说其中有任思齐的一半,至于本钱,等出海卖了绸缎再还他即可。
任思齐当然不肯一下子就分掉一半,只肯要其中五匹,见任思齐实在不肯多要,茅十八只得罢了。
下午时分,终于开始陆陆续续的往船上运货。生丝、瓷器、茶叶等各色货物从城里货栈拉出,用骡车装着运向码头。任思齐也跟着忙了起来。
傅春背后的靠山,那传说中的官员当然不会出现,出现在码头上的只是各货栈的掌柜,负责与他们交接的自然是钱伦钱财副。
傅春虽然是船舶的主人,在货物方面完全插不上手,只能寄希望于刚安插进去的任思齐能盯着起些作用。
钱伦对任思齐这个新派给自己的助手很不感冒,可是又没法拒绝舶主傅春,他私下干得一些勾当又不想被任思齐发现,就不许任思齐上岸,只让任思齐负责归置被运到船上的货物。
于是任思齐只得窝在船舱里,指挥着运货的挑夫把货物摆放整齐。为了不出错,他拿着几张白纸,用笔一样一样统计着。
福春号是一艘三桅福船,船舱共分四层。货物主要装在最下层底舱,对于船只来说,最下层装的货物越多越好,因为货物够多够重,重心才低,船只在海上航行时才会越稳。再卖掉货物空船回航时,往往会搬些大石头,放在底舱压船。
第三层则是用来放置淡水,以及食物等物品,有时也会放些杂货。
第二层主要是用来住人,海员们都住在这里,当然他们自身捎带的货物也都放在他们自己的舱室。
最上层是甲板,船员们活动的主要场所。
第十章 矛盾
船员们自己捎带的货物自然不用任思齐理会,他主要负责的就是在最下层,看着工挑夫们把货物送下,归类,妥善安置。
码头上,钱伦正和送来生丝的货栈掌柜聊得起劲,就见傅春从船上下来,上了码头。
“舶主!”钱伦连忙起身打招呼。
“嗯!”傅春点点头,目光四下打量着,看着一个个送货的挑夫挑着沉重的担子,颤巍巍的上了连接码头船舶的木板。
“怎么没见到秀才?”傅春不经意问道。
“秀才在船舱呢,这码头上我一人盯着就够了,就让秀才负责货物的安置。”钱伦道。
对于钱伦的回答,傅春挑不出什么毛病,只能点点头,又回了船。
“没什么问题吧,钱财副?”货栈掌柜低声问道。
“能有什么问题?”钱伦不屑道:“货物的价格就比市场价格稍高一点,质量虽然次了一些,可也算好丝,再说就那秀才五谷不分的能看出什么来?”
“他真是个秀才吗?”货栈掌柜好奇问道。
“好像是真的,是和茅十八一起越狱逃出来的。”钱伦道。
“真是太有意思了,堂堂秀才相公也干起了浪尖上奔波的买卖。”他啧啧叹息着。
“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我的银子什么时候给我?”钱伦不耐烦道。
货栈掌柜:“放心,咱们打了这么多次的交道,你还不放心我吗?回头就让人给你送来。”
钱伦:“可别,还是送到我老家去吧,给我那黄脸婆收着。”
用了两天时间,所有货物都装上了船,补给了淡水食物后,福春号扬帆起航,驶离了码头,顺着钱塘江,向大海而去。
艉楼上一间舱室里,任思齐被叫到这里,就见舶主傅春,总管傅斌,还有茅十八围着一张小桌坐在那里。
“货物归置的怎么样?”傅春示意任思齐坐在桌边唯一的空位上,问道。他这时已经对任思齐不抱多大希望,毕竟任思齐连码头都没上,整日里在底舱负责归置货物,又能知道多少东西?他之所以把任思齐叫来询问,就是想看看任思齐的才干。
茅十八把任思齐夸成了一朵花,对茅十八的话傅春不是很相信。不是说茅十八惯于说谎,而是傅春知道茅十八的特点。
茅十八是一个爱憎分明的人,他要是讨厌一个人,就绝不会给对方好脸,反之要是喜欢上了谁,恨不得把头割给对方。
傅春觉得自己有必要了解任思齐的真实才干,看看是真有本事,还是夸夸其谈的绣花枕头!
任思齐闻言先从怀里拿出两张纸,递给了傅春,才挨着茅十八坐了。
傅春拿起纸张一看,就见白纸上画着很多个方格,在方格内填着汉字。整个纸张乍一看很是奇怪,仔细看去,却又一目了然。
“好一个秀才,记得一手好帐!”傅春先不看写的具体内容,而是赞叹不已。
任思齐谦虚道:”舶主过奖了。”心中道不过是做了个二维表格而已,后世小学生都会做,有什么好奇怪的。不过在当时,人们习惯了流水记账法,看到这种别具一格记录方式当然会很新奇。
傅斌和茅十八闻言一起探过头去挤着去看,傅斌倒是读过几年私塾,识得一些字。茅十八斗大的字认不得一筐,纯属看热闹了,就看纸上画着许多四四方方的格子,也闹不清是什么玩意。
傅斌越看越是心惊,在表格上,所有货物的种类、数量、存放位置,质量品级一目了然。拿着这张表按图索骥,就能找到任何你想找的货物。
这秀才有大才啊!在这之前他其实对任思齐很瞧不上眼,秀才又如何?不过是多读了几本书,多喝了些墨水而已,在这船上,在茫茫大海中能派上什么用场?看在茅十八的面上他才没言语,心里却存着看秀才笑话的心思。现如今,他对任思齐的看法发生了很大的改变,再也没了以前轻视的心理。
傅春却没想那么多,看着表格上货物的数量、质量等级,在心中默默算着。
“这生丝的质量为中品你是如何得来的?”傅春终于不再沉默了。
“生丝的质量好坏我自然是不懂的,不过我请了好几个船上的兄弟来看,他们一致断定是中品,他们都是船上的老人了,也都捎带着自己的货物,应该不会弄错。”任思齐道。
“中品,中品,钱伦干得好事!”傅春手重重的拍在桌子上,声音从喉咙深处迸出。
傅斌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只算盘来,霹雳啪啦打着。
“不用算了!”傅春道:“钱伦至少贪了上千两银子。”
“娘球!我去把他捉来!”茅十八站起来就要往外走。
“还是算了吧!”傅春伸手止住了他:“没用的。没有凭据他不会认帐的。”
“难道就这样便宜了他不成!”傅斌眼中现出一丝阴狠之色:“要不我暗中派人把他做了!”说着,用手在咽喉上比划了一下。
听了傅斌的话,任思齐打了个冷颤,这傅斌可是一个狠人啊!
“用不着,一些银子而已,犯不着为这点银子与他们发生误会。”傅春说着用手指了指上方。
傅春之所以能光明正大的在杭州码头停靠,装运货物出海贸易,靠的是杭州知府李前宽的支持。这生意算是李前宽和傅春的合伙买卖。二人按四六分账,当然李前宽占六,傅春占四。李前宽负责货源,傅春则负责运送货物出海贸易。二人按股份投入银两,按比例分得利润。而钱伦则是李前宽派到船上的人,所以虽然知道钱伦贪污,傅春也拿他无可奈何。
看傅春不答应对付钱伦,傅斌只得应了,可心中一股怒气却憋在心里不得释放。傅春年纪大了,已经出不了几趟海,这生意早晚落到傅斌手中,所以在傅斌看来,钱伦贪污的就是自己的银子。
“这件事就不要说出去了。”傅春吩咐任思齐道。
“舶主放心,我一定烂在肚子里。”任思齐连忙答应下来。他刚到船上,还看不清形式,这样的内部争斗当然是不参与的好。
第十一章 舟山海盗
福春号出了杭州湾,往南行驶。来自曰本海的洋流越过朝鲜半岛,自东海南下。船舶顺着洋流七八日就可到达大员岛,和那里的荷兰人交易。
是的,福春号是去大员(也就是现在的台湾)。在明代,海商们贸易的对象有三处,一是曰去本和倭人交易,倭人人傻银子多,对产自大明的生丝有着强烈的需求,去一趟倭国往往能得到五六倍的利润,而且海上路程也不远,从福建到倭国,顺流顺风十几日就可到达,从杭州则更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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