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耐烦,“放心,我绝对不会趁着你睡着的时候偷亲你。”
“……”
谢柏宁闹了个大红脸,这丫头说话真是!
“快睡吧。”她瞥着他。
谢柏宁认命,睡意来得很快,一会儿就真的睡着了。
他一闭上眼睛,许湘眉脸上的笑一下子垮掉,她掏出一支烟点上,侧眼看了看他,想到这是在医院,狠狠掐灭。
她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眼花看错人了?
☆、第5章
中途护士换了两次水,等到走出医院,时间已经过了四点。
烧一退,闷重劲儿一除,谢柏宁感觉整个人都轻快不少,身子也活络了。
反而是许湘眉神色恍恍的,拧着秀眉,唇抿成一条线,看上去有些焦灼。
谢柏宁问:“你怎么了?”
她回的飞快:“我没事。”
他看她一眼,知道她不愿意说,也不多问。
许湘眉还想着隔街一瞥的漂亮女人,那一张脸,那纤秾合度的身形,无一不像极了温佩。
到底是不是她呢?如果是,她怎么有脸回来?她怎么敢?!多半不是,她想,兴许是自己太恐慌了。
肩上忽的一紧,身子被带到了个宽阔的胸膛里,堪堪站定。
有老人摇着轮椅从身边过去,对着他们和善的笑了一笑。
许湘眉歉意的颔首,舒口气,扭头对上他的眼睛,“幸好有你,不然我就闯祸了。”
谢柏宁沉默了下,松开手,微微拉开距离,“不用谢。”
她撇嘴,嘟囔,“真是的,又没有跟你说谢谢。”
她最烦他的客气话。
他倒笑了,温温叫她的名字:“湘眉。”
许湘眉侧脸,吊着眼梢。
“想吃什么?我请客。”
“算了,这顿饭先记着,以后机会多的是,下次吧。”许湘眉说,她看他脸色苍白,眼窝下晕着一层淡青色,状态特别虚弱。
她心疼他,想起曾经他比这更糟糕的样子,心脏狠狠缩紧。
谢柏宁听懂了,“我好多了,没关系的。你中午吃得少,又陪了我这么长时间,肯定饿坏了。”
她眯着眼笑起来,“一点儿都不饿,有个词叫做秀色可餐,看你就足够了。”
谢柏宁一愣。
许湘眉的电话响了,她摁了接听,“你到了……一男一女,都是黑色长大衣……好,那你赶紧过来吧。”
她收起手机,说:“我替你找了代驾。”探身朝远处招了招手,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跑了过来,站定。
许湘眉报了地址,说:“开车慢一点,这位先生不太舒服。”
她又对谢柏宁说:“你回家好好休息,记得吃药。”
谢柏宁说:“一起吧,先送你回家。”
“不用了,我的车还在学校,得去取。”
“那就先送你去取车。”
“我搭出租车去就行了,又不顺路,别浪费时间。”
恰巧来了一辆空出租,许湘眉拦下,“先走了,明天见。”
她坐进车里,驶走了。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谢柏宁盯着许湘眉坐的那辆车,没缓过神。
直到车子消失在拐角,代驾小伙子礼貌询问,“先生,我们可以走了吗?”
谢柏宁点了下头,把车匙递给他。
半个小时后。
A大停车场,许湘眉坐进了自己的红色卡宴,她没有急着开车。拿出烟盒,低头衔了一支烟在嘴里。纤细的指尖夹着袅袅香烟,她慢悠悠的吐着烟圈,姿态慵懒又迷离,风情万种,不可方物。
抽完了,她拨出一个号码,在提示音响起的那个瞬间,沉下脸。她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没有想到迎来当头一棒。
那年法国图卢兹的夜晚,她对面坐的那人叫做温长廷,是温家的养子。
她现在拨的号码,是温长廷的,知道的人为数不多,她则属于其中一个。这个号码已经太久没有开机,而她也曾一度以为,它将永远处于关机状态。天底下绝不会有那么凑巧的事情,偏偏是在这个时候。
许湘眉抿紧了唇,五指紧紧捏住手机,像是要把它捏碎了。
没有人接。
她掐断,再次拨打。
她必须弄清楚。
接连打了四五个,那边始终没有接。许湘眉丢了手机,发动车子,她开得飞快,一路疾驰,方向盘上的手泛着白。
车子出了城区,天色渐渐暗下来,黑漆漆的罩住世界,笼在心头上,使得她焦躁不安。
前方渐渐闪现灯火,越来越近,越来越亮,终于到了目的地。是一个离城区约莫两个小时车程的古镇,红瓦青墙,依山傍水。长街上,夜晚点了红灯笼,气氛温馨极了。
许湘眉的心情正相反,简直糟糕透了,因为她现在再拨电话过去,对方却关机了。
泊好车,她沿着岔路口走进一幢五层高的楼。楼道极短,每一截都只有七阶,但每一步都极其沉重,她太害怕了。三层楼走了十分钟,许湘眉站在门口犹豫了许久,抬手敲门。
咚咚咚,似乎是敲打在自己心上。
门开了。
果然。
许湘眉打了一个趔趄,那人眼疾手快扶住她。
她使劲的一把推开他,严厉的,愤怒的,无声的盯着眼前的男人。
“长廷,谁来了呀?”里面传来温婉的女人声音,和着轻细的脚步声,一个身着珊瑚绒长袍的女人出现在门关。
见到许湘眉,只是一秒钟,她脸上的笑意尽褪,剩下的全是惊讶和难堪。
许湘眉咬着牙,像看怪物似的看着两人。
“温佩,温长廷,你们究竟想做什么?”她口气尖锐,“你们不该回来。”
温佩脸上血色全无,身体轻轻的抖。
温长廷不动声色牵住她的手,握了一握,“湘眉,有什么话都进来说。”
“不必了,我不想惊着奶奶,你们跟我出来。”
“奶奶没在家,这会儿镇上的茶馆全都关门了,我们到屋里谈。”
许湘眉跟着走了进去,老房子还是原来的样子,客厅墙上也还挂着以前的照片。
她一眼就看见了那张他们三个人的合照,她和温佩面贴面挽在一起,温长廷揽着温佩的肩。那时候是多么快乐啊,脸上的笑容里盛着阳光,明媚美好。
许湘眉只觉得难过,时过境迁,物是人非,想想就心酸。
温佩斟了一杯茶递给她,许湘眉没有伸手,温长廷接过放到她面前。
多年老友,此刻相见,竟是异常的压抑、尴尬。
温佩踟蹰半晌,“湘眉,对不起。”
她嘲讽的笑,“这话别跟我说,不爱听,何况你也没有对不起我。”
温佩表情哀痛,“你……”
她冷冷打断,“你们怎么好意思回来?”
“我……”
温长廷轻轻拍了拍温佩的手,说,“湘眉,奶奶时日不多了,我们必须回来陪伴她。”
许湘眉一愣,“什么?”
温长廷说:“奶奶的食管里面长了一颗肿瘤,晚期,恶性的。”
温佩红着眼,暗自低头。
她拧眉,“怎么会?能治好吗?”
温长廷回答:“治不好了,龛影填满了,她年事太高,不能做手术。”
许湘眉沉默片刻,她的心上漏着风,一腔兴师问罪的话都没法儿再说。
温长廷是孤儿,他被温家收养之前,便是跟着奶奶的,感情特别亲。读书那会儿,她们总喜欢跟着他到小镇玩。
奶奶是个亲切的奶奶,总是笑眯眯的,每次他们去,她都高兴得合不拢嘴。奶奶还有一双巧手,她会变着花样儿织打极具民间韵味儿的毛线衣、袜、鞋。
许湘眉记得,她和温佩都特别喜欢奶奶的毛线活儿,每每到了冬天,最常穿的便是奶奶做的毛线鞋,好看不说,也保暖。
所以,她无法想象心目中慈祥的老人正在经历怎样的病痛折磨。心上忽然压了重重的巨石,沉重,喘不了气。
温长廷接着说:“陪完了她老人家最后一程,我们就离开。”
长久的沉默,空气像凝固了一般。
半晌,许湘眉说:“好。”
她站起身,“我走了。”
温佩下意识拉住她。
许湘眉手缩了下,目光淡淡的瞥着。
温佩放开,“已经很晚了,就在这里歇夜吧。”
“没有必要,再晚我也要走。”
“湘眉……”
“温佩,两年前我就说了,我们不再是朋友。”她不去看她凄楚的神情,背着身子,“你们不要出现在谢柏宁面前,藏好了,他什么错都没有,不该被伤害。”
许湘眉抬腿径直往外走,温佩追过来捉住她,眼睛里蒙了一层雾,“如果知道你喜欢他,当年无论家里施多大的压力,我都不会同他结婚。”
“呵。”
许湘眉冷笑,她一个指头一个指头掰开,什么也没有说,拧开门直接走了。
温佩在原地哭出声,温长廷把她搂进怀中,软言抚慰。
同样的,许湘眉也在哭。车内一片黑暗,她趴在方向盘上,肩头耸动,抽噎不止。
许湘眉承认,她心软了。不仅仅因为奶奶的境况,看到温佩难过,她竟也觉得疼!而扎刺她的每一句话,都会一一还到自己身上,力道要重上十倍。
这世上,许许多多的事情都是身不由己。
温佩和温长廷这对有情人,说到底,他们也过得苦。没有血缘关系,偏生成为法律上的兄妹,没有人支持他们在一起,温家甚至用雷霆手段拆散。
为了爱情,他们有勇气瞒天过海,拼死一搏。走那一局疯狂惊险的棋,其中曲折,不知艰难到了何样的地步。
许湘眉不怪他们相爱,爱情没有错。
许湘眉也不怪她妥协温家后嫁给谢柏宁,虽然如果换作是她,就绝不会做这样的选择。
她恨的是,他们不该以爱情之名去伤害她喜欢的男人,谢柏宁何其无辜?
只要一想到谢柏宁曾经潦倒颓败的样子,她的心就揪成一团,密密匝匝,针扎似的疼。
正因为如此,她做不到体谅她。
许湘眉想,最好别让谢柏宁看见温佩,他承受不来的。
只是,为什么右眼皮越跳越厉害?
☆、第6章
许湘眉哭到哭不出来了,怏怏的趴在方向盘上,心头一片混乱。
夜深人静的晚上最容易勾起往事,这些事情桩桩件件在脑子里盘旋着,思绪一下子回到两年前。
七月份。
温佩落葬那日,天气很好,碧天白云,日丽风和。
墓碑前面的空地,黑压压的一片人,个个胸前都缀着一朵白花,面色哀痛。许湘眉站在中间,这些天她不知哭过多少轮,眼睛肿着,鼻头擤红。
人群最前面,立着一道颀长挺拔的身躯,她只看得清男人的侧脸,线条紧绷着,肃穆沉重,阳光铺洒在他身上,却仍旧和凛冬一样的冷。
许湘眉瞧着这副样子的谢柏宁,心脏绞紧,痛得更加厉害了。
她一动不动的盯着他,见他在落葬师的指导下,暖穴、撒福荫土、放置骨灰盒、铺金盖银……直到祭供仪式,他都一样一样的做,近乎麻木。
旁人虽看不出端倪,许湘眉却知道,谢柏宁硬撑着,他的状态十分不好。
随后便是落葬尾声,参加祭奠仪式的亲属和亲朋好友肃立默哀,对着墓碑三鞠躬,每鞠一次,她都产生一种用尽毕生气力的感觉。
等到最后直起身子,她看见谢柏宁打了一个踉跄,然后直直往后倒下。她的心跟着提到嗓子眼,幸好谢柏衡跨过去接住了他。
许湘眉记不得那天是怎么散的场,她只觉得谢柏宁很可怜,爱人离世的打击肯定痛彻心扉。天知道,她多想给他一个拥抱,哪怕只有一分钟也好。
却是没资格。
再次见到谢柏宁在二十天后,她在屏锦镇拜访一位古陶师傅,同时采掘当地素有“泥精”之称的陶土。
许湘眉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在镇上遇见谢柏宁。彼时的谢柏宁,情绪低落,意志消沉,失魂落魄,整个人瘦的不成样子,岂是一个憔悴能形容得了的。
因为他,她留了下来,原定三天的行程,变成了三个月。
于许湘眉而言,这是最漫长的三个月,仿佛大半辈子;又是最短暂的三个月,稍纵即逝,抓都抓不住。
不过她已经很庆幸了,上苍能够赐予这机会,让她陪伴他度过最难熬的阶段。她带他走遍屏锦镇风景优美的地方,教他烧制陶器,纾解他的心结,一点一点把他拉出了抑郁的泥沼。
之后回到A市,不知是什么原因,谢柏宁竟然将屏锦镇发生的一切忘得一干二净。再去找他时,这人已恢复成清风霁月的姿态,温和有礼,暗藏疏离。
许湘眉询问医生,得到的答案是选择性失忆。
她难过极了,生着一股闷气,许培主张与谢柏衡联姻时,脑子一抽,毫不犹豫就答应了。冷静下来过后再想反悔,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至于临头悔婚,像在鬼门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