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倚在谢柏宁门前,叫了两声,久久不见应答,推门而入。
他平躺着,阖着眼,安安静静的,睡得很沉。
阳光把他茂密的胡茬染成了亚麻色,潦草杂乱,虽然不难看,但也太不修边幅了。
思绪飘回很多年前,他站在阳光下,干净俊朗。现下一比较,简直不忍直视。
她忍不住笑了,目光瞥见桌上的一堆物品,最后落在电动剃须刀上。
许湘眉悄悄出门,烧了热水上楼。
毛巾在热水里泡了好一会儿,拧干敷在他下巴上。
谢柏宁被一股热气惊醒,睁开眼睛,许湘眉正研究着电动剃须刀。
他揭开毛巾,“你做什么?”
她伸出一只手把毛巾按回去,“这个怎么用?”
谢柏宁摸了一把脸,这才想起多天没有刮胡子,他坐起身,“我自己来就行了。”
许湘眉兴致高涨,“我帮你呗。”
他表情一滞,“这……不好操作。”
她没有帮别人刮胡子的经验,倒也害怕把他割伤了,却又觉得惋惜,问,“我能帮你做什么?”
谢柏宁下床,照了照镜子,“有剪刀吗?”
“有,怎么了?”
“你帮我把胡子剪短一些,行吗?”
她一乐,“必须行的呀,等着,我去拿剪刀。”
谢柏宁看着她欢快的背影,不自觉的摇了摇头,心中滋味莫名。
她很快拿着剪刀走来,他背椅着窗户,半坐在沿子上,刚好与她平视。
许湘眉随手取了本画册垫着他的下巴,问,“随便剪吗?”
他说,“嗯,随便。”
她手起刀落,胡茬簌簌落到画册上,垫了一层。
温软的手碰着了他的脸颊,像羽毛似的,柔柔的。
谢柏宁突然怪异的紧张了下,他屏住呼吸,刻意闭上眼睛。
对于他的反应,许湘眉浑然不觉,她认真的修剪着,仿佛这就是她的陶器作品。最后一剪子落下,她用手掌轻轻抚了抚残余的胡茬,说,“剪好了。”
谢柏宁睁眼,错开身子越过她,拧了热帕子敷了会儿,照着镜子,用电动剃须刀在有胡子的地方磨着圈。
许湘眉含笑看着他,眼神温柔,似傍晚的彩霞。
一点一点终于刮干净了,恍惚间,她仿佛再次见着了沐浴在阳光下的清俊男人。
她心中一塌,暗暗说了句,这样真好啊!
☆、第37章
赶集日子,屏锦镇十分闹热,隔得老远,都能感受到那股子喧嚣的氛围。
轻快、淳朴、充满了趣味。
小镇街道狭窄,好不容易才找到停车的地方,谢柏宁熄火,一转头,发现身边的女人满脸都是笑意。
他愣了下,不解的问道,“你笑什么?”
她看向窗外,“满大街都是老头和老太太,要不就是些学生孩子,像我们这样的,是不是特别引人注目?”
他顺着她的视线看出去,果然如她所言。
在农村,大多数青年人都去了大城市谋生,留在家里种庄稼的寥寥无几。
更何况,这个小地方哪里会有他们这样出类拔萃的年轻人,像从电视里面走出来的人儿。
两人的出现,显然打破了这里的常态,无异于鹤立鸡群,吸足了人们的目光。
每停留于一个小摊前,摆摊的主人总会说上几句。
“小两口吧?哪里人?来咱们小镇做啥呀?”
“两位是要去沙红湖避暑的吧?”
“你们看着像是明星,一表人才的哟!是不是要到咱们这个地方来拍戏呐?”
……
诸如此类,热情得很。
谢柏宁不在状态,神色郁郁,听得多了,隐隐烦躁。
许湘眉一一回答,搞得她差点无力招架。
终于把食材买齐了,许湘眉大大松了口气。
两人拎着大袋小袋,把菜放回后备箱。谢柏宁摸出车匙,她拉住他,“去买几件衣服吧,我没有换洗的了。”
太阳火辣辣的,他口干舌燥,还有几分莫名的焦灼。
“去吧,我等你。”
“一起吧,你好像也没有。”
谢柏宁想抽烟,他摆摆手,“我的够了。”
她有些失望,“那算了,我也不买了,下次再来吧。”
他打开车门,顿了顿,用力关上,“走吧。”
许湘眉抬眼望他,惊讶过后,眉目盛满了笑。
没走了几步,忽然听见一声温厚敦和的声音,“许小姐。”
一位面相慈善的老先生走了来,笑眯眯的,“来赶集呐?”
许湘眉笑起来,礼貌的回话,“是的,徐师傅,您也来赶集?”
徐师傅说,“在家里闲着没事做,出来走动走动,权当打发时间。”
他的目光看向谢柏宁,这男人皮相上佳,精神不大好,似乎有烦心事。
她主动介绍,“我朋友,谢柏宁。”
谢柏宁点点头,打招呼,“徐师傅。”
他回以颔首,“谢先生。”又问许湘眉,“瞧这样子,你们要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
许湘眉笑着,“是的,木楼的事多亏了您,改天我一定亲自上门道谢。”
“客气了,我不过负责联系一下罢了。”
“已经是大忙了,再说,等把窑砌好了,还得在您那儿买些陶土。”
谢柏宁到底没忍住,避到另一边,点了烟,有一口没一口的吸着。
接连抽了三根,许湘眉才和徐师傅告别,他掐掉烟朝她走去。
许湘眉蹙着眉头,“柏宁,你少抽点烟。”
他没有接这茬,问,“在哪儿买?”
她挫败,“前面有家服装超市。”
“赶紧的吧,天气太热。”
“哦,好。”
对于小镇的衣服,许湘眉没有什么要求,能穿就行。一人随便选了几套看得过眼的,结了账,打道回府。
车子没开多远,正巧碰见等公交车的蒋阿姨和她的小孙女,于是顺便带上了她们。
小女孩年纪小,一头自然的卷发,皮肤黝黑,两颗眼睛水灵灵的。
她有些好动,东摸摸西摸摸。
蒋阿姨不好意思,“小孩子皮得很,许小姐别见怪。”转头轻声斥道,“雪梅,规矩点。”
许湘眉回过头,“没事儿,没有关系的,小孩子活泼点更讨人喜欢。蒋阿姨,叫我湘眉就行了。”
她指了下身边的男人,“他是谢柏宁,昨晚的烙饼很好吃,蜂蜜也很甜,我们都很喜欢,今后还得麻烦您多照顾。”
谢柏宁再次点点头,打招呼,“蒋阿姨,你好。”
蒋阿姨笑着应了声,“谢先生好。”又说,“你们要是不嫌弃的话,以后还给你们做。”
许湘眉笑,“那就谢谢蒋阿姨了。”
雪梅探出小脑袋,眼珠子骨碌骨碌的转着。
她摸了摸她的头发,“你想说什么吗?”
小姑娘胆子很大,“姐姐,你们长得真好看。”
许湘眉一乐,她轻轻碰了下谢柏宁的手臂,“柏宁,小姑娘夸你长得好看呢。”
谢柏宁抽空回头,翘了嘴角,“谢谢。”
雪梅脆生生的,“不客气。”
许湘眉噗嗤笑了,“你真可爱。”
车里气氛一下子活跃起来,蒋阿姨也笑着嗔道,“这孩子。”
蒋阿姨好奇,问,“你们是夫妻吗?”
尽管被问了许多次,许湘眉还是忍不住耳红脸热,解释,“我们是朋友。”
落到蒋阿姨眼里,老人便看明白了,“你们看着很般配。”
她偷偷看了眼谢柏宁,见他神色如常,暗暗叹息,“您说笑了。”
雪梅问,“奶奶,般配是什么意思呀?”
蒋阿姨对孙女瞪着眼,“瞎问。”
许湘眉觉着好笑,告诉她,“般配就是指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在一起很幸福。”
“我知道了,就像我爸爸妈妈一样。”
“嗯,你真聪明。”
雪梅攀着身边的人,求表扬,“奶奶,姐姐夸我聪明呢。”
蒋阿姨说,“期末数学只考了五十四分,还好意思说自己聪明呢。”
小姑娘不服气,“可我语文考了九十八分啊!”
蒋阿姨点了点她的脑袋,“偏科要不得。”她又问许湘眉,“对了,你们是做什么的呀?”
许湘眉微微一笑,“我没有正经工作,柏宁是大学教授,他可以给雪梅补数学。”
蒋阿姨眼睛一亮,“这么年轻的大学教授可真厉害,给我们家雪梅补课是不是太小儿科了?可以吗?”
谢柏宁看了眼许湘眉。
她说,“蒋阿姨帮我们做饭,你给雪梅补课,没问题吧?”
他避不开老人殷切的目光,“可以的。”
蒋阿姨高兴极了,“雪梅,快谢谢谢老师。”
雪梅却说,“谢谢柏宁哥哥。”
许湘眉夸奖,“嘴真甜。”
这以后,雪梅每天背着书包到木楼来。小姑娘的数学成绩简直惨不忍睹,好在谢柏宁是个有办法的好老师,又十分耐心,她的数学一天比一天好。
当然,谢柏宁有事可做,精神状态也一天天好起来,脸上多了许多笑容。
看来她的决定没错。
期间,柴窑建好了,火红的砖石,像一鼎开了口的大铃铛,充满上世纪欧洲风情。
许湘眉登门拜访徐师傅,在他那儿买了陶土和一些做陶的基本工具回去,把二楼的空房间布置成工作室。
这天是个暴雨天,雪梅没来,许湘眉带着谢柏宁走进工作室,“我教你做陶。”
她拉着他坐到拉胚机前,“我已经调制好瓷土,你从拉胚开始学,我先做个示范。”
许湘眉坐到小凳子上,把陶泥放在机器上,用手向下压,让陶泥粘在拉胚机上。她一边做,一边给他讲解步骤。
谢柏宁有些走神,第一次见到她做陶的样子,内心震撼。
眼前的女人随意挽着发,露出优美纤细的脖颈,像白天鹅似的。她目光专注,神情虔诚而温柔,散发着神圣的光辉,美得不可方物。
还有,灵巧的葱葱十指裹满了陶泥,与白净的手臂形成冲击性的对比,晃得他移不开眼。
直到她托起一个精致的花瓶,问道,“看明白了吗?”
他收回心思,“我试试吧。”
“好。”她起身让他。
谢柏宁坐下,刚开始没经验,泥巴乱飞,成不了型。
他手忙脚乱,有些吃力。
许湘眉轻声道,“不着急,手掌心用力,慢慢的往上提。”
他照着她的话做,情况果然有所好转,但是一会儿后,陶泥再次脱离了他的控制。
谢柏宁自嘲,“没想到我这么手笨。”
她笑着安慰,“第一次做,出现这种情况很正常,别灰心嘛,再试试。”
他重新打开机子,继续制作。大概是真的没天赋,反反复复几次,总是失败。
饶是谢柏宁再有耐心,都开始泄气。
他关了拉胚机,“不做了。”
许湘眉瞧着好笑又新奇,难得见他小孩子脾气,“手把手教你吧,想做什么形状?”
谢柏宁看了眼她刚才做的,说,“花瓶。”
她走到他身后,“先把陶泥放在转盘上,用力压实,粘贴好后把泥巴拍圆。”
等到谢柏宁准备好了,许湘眉调整好拉胚机的速度,“两只手抱着泥,稳住。”
她双手湿了水,轻轻覆在他手上,微微用力,“先固定好形体。”
她的面颊几乎与他的面颊相贴,轻软的呼吸袭来,谢柏宁心头紧了下。
其实更紧张的是许湘眉,这样近的距离,令她心神荡漾,暗暗激动、欣喜而羞涩,全身发麻,血液沸腾。
她不动声色,时而放手指点,时而贴着他的手掌引导。
两人渐渐都忽略了亲昵的姿态,全神贯注于手上功夫。
这次顺利了,末了,她退开身子,递了泥弓给他,“贴着瓶底把花瓶分离出来。”
谢柏宁切下花瓶,小心翼翼抱起来,放在瓷砖上。
他吁了口气,“终于做成了。”
许湘眉对上他的目光,轻笑出声。
她的眼睛如明月,又如清泉,澄净极了。
他怔了怔,心里猛地急速跳动。
她问,“下次想做什么形状?”
谢柏宁脱口而出,“大缸。”
他的心上似有一大缸水,叮当作响。
☆、第38章
谢柏宁说到做到,第二件作品,是一口大陶缸。
这次他没让许湘眉帮忙,自个儿研心摸索,一遍又一遍尝试,终于在反反复复的失败经验中,塑了出来。
等到半阴干后,还像模像样的在缸底刻了个‘宁’字。
接下来的烧窑比较费工夫,短则数天,长达月半,急也急不来。
窑成,作品出世,火烧出独一无二的器皿。眼见着自己亲手制作出来的陶,谢柏宁溢满了成就感。
做陶和烧窑,都极考验人的耐性。手艺活天生持了一份独特的魅力,当你享受这个过程,沉浸其中,便不会觉着枯燥,反而修身养性。
在这座木楼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