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军中,各将领如今的心思却是各不相同。
自打萧怀玉突然失踪,其后韩漠、韩玄龄再到今日的韩沧,西北大将军的军权如同走马灯般四易其手,只让人眼花缭乱。
大部分将领知道这是出于动乱时期,都不敢轻举妄动,反正一直处于平灭魏国的战争中,所以大家也只能尽可能地建立功勋,为保住自己的位置浴血厮杀。
不过到今日为止,不少将领见到韩沧被朝廷钦封为西北大将军,隐隐觉得这走马灯似地换将也该到了终点。
韩家如今在朝中权势熏天,韩玄道掌控内阁,这些事情也算得上是天下皆知,虽然这些将军们身处前线,但是却从没有忽略过对京城时局的关注。
他们甚至感觉,如今的燕国军政,似乎与当初萧家独占鳌头大为相似。
当年萧怀玉手握兵权,萧太师执掌朝政,内外相呼应,萧家权势熏天,各大世家几乎是难与争锋,也正是如此,萧家在大燕国昌盛数十年,无人可撼动。
今日的韩沧掌兵权,韩玄道掌朝政,与当初的萧家几乎是一个磨子刻出来,而不同之处却在于,当初的萧家虽然势力极强,但是其他世家也终究不是不堪一击,各大世家联合结盟,虽然不能与萧家直接相抗,但是却也能够给予萧家极大的掣肘。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萧家面临的复杂局面在今日已经大大改变,随着各大世家纷纷覆灭衰落,萧家当初面临的世家压力在韩家的身上已经不复得见。
萧家已经是苟延残喘,当初那强大的势力早已经烟消云散,甚至已经不是韩家的一合之敌,而范家和胡家在忍气吞声之中,在朝中的实力实际上已经被韩玄道不动声色地大加打压,也早已不同往日,虽不至于与萧家那般凄惨,但是却也难以与韩家相抗。
这种局势下,韩家的昌盛似乎是难以阻止的趋势。
换句话说,韩沧身为内阁首辅大臣的长子,有韩玄道在身后撑腰,虽然才能和威望不能与萧怀玉同日而语,但是在西北大将军这个位置上,想必却是与当初的萧怀玉那样难以撼动。
形势如此,有些将领就不得不为自己的前程打算,而偶尔在韩沧面前展露一下头角,引起韩沧的注意,也好为日后得到韩沧的重用做准备,这自然是一条不错的道路。
这名将领自以为说出这番头头是道的话,总能引起韩沧的注意,只是他却不知,他固然说的头头是道,但是话中却不经意夸赞了孔非,这就让韩沧心里很是不舒服。
韩沧看了那将领一眼,心中留下了痕迹,认得是此番西征从涢水关调来的步军都指挥使裴角,脸上却是微笑道:“裴指挥使所言,正合我心!”
裴角闻言,脸上微现得色,心中欢喜。
却听韩沧继续道:“扼守黑林沼,一旦庆军有异动,立刻发兵救援,攻击庆军侧翼,这倒不失为妙策。”顿了顿,缓缓道:“但是诸位想必也知道,林诚飞和袁慕,这两人都是当初商钟离手下的虎将,与庆国东北军团主将王延平号称北庆三兽将,这两人绝非泛泛之辈……!”顿了顿,脸上现出忧色:“孔总兵固然是勇猛善战,但是本将这几日再三斟酌,觉得还是另派一名老成持重的大将前去扼守黑林沼……!”
此言一出,诸将神色俱都一变,但是表情却各不相同。
“冲锋陷阵,孔总兵无话可说,乃是一等一的骁将!”韩沧缓缓道:“只不过据我所知,这孔总兵的性子还是火爆了一些,好胜心切,我只怕到时候林诚飞使出激将之法,孔总兵便不能坚忍据守了。”
铁奎的脸色一直不是很好看,此时终于起身拱手道:“大将军,末将有一言不值当讲不当讲!”
韩沧眼中划过异色,与万俟青迅速交换了一个古怪的神色,随即淡淡道:“铁总兵想说什么?”
铁奎正色道:“末将以为,此时并不宜调换孔非。进攻魏都之时,孔非负责截断魏都粮道,没有一滴粮食进入魏都,确实乃是十分杰出的干将,他有截受经验,又有黑林沼为依仗,必能坚守。韩总督调遣孔非前去据守黑林沼,势必也是经过谨慎思考才做出的决定……而且韩总督遇害不久,军心尚未完全稳定下来,在这个时候突然调动孔非,只怕……只怕对军心更是不利,反会被庆人找到机会……!”
“铁总兵这话是什么意思?”韩沧尚未说话,万俟青就已经淡淡道:“难道是在说大将军决策有错?”
“末将绝无此意!”铁奎立刻道:“末将只是一心为大局着想……!”
不等铁奎说完,韩沧已经沉声道:“铁总兵,你为大局着想,难道本将就不是为大局着想?”
厅中诸将立时感到气氛有些不对。
秦洛忙起身道:“大将军勿恼,铁总兵并非此意。只是担心这个时候匆忙换将,会导致军心不定……!”
韩沧拿起酒壶,为自己的酒盏斟满酒,端起来饮了一口,才淡淡道:“本将也是刚刚上任,照你们这样说,咱们燕军如今的军心是不稳了?本将不应该接受朝廷旨意,担任这个大将军之职?”他抬起头,冷冷看了铁奎一眼,又扫了秦洛一眼,淡然道:“军心不稳,难道不知去稳定军心?为将者,若是连军心也无法稳定,又如何带兵打仗?本将就是从大局着想,担心黑林沼有失,这才准备调派一名老成持重的大将去固守,这难道还错了不成?”
众将见气氛严肃起来,都不敢轻易说话,那位裴角似乎想说什么,但是张了张嘴,却还是不敢在这个时候插言。
铁奎眉头皱起,终是道:“末将只是个人浅见,如何部署,还全凭大将军做主!”再不多言,坐了下去。
韩沧冷然一笑,这才扫视众将,问道:“诸位觉得谁可堪大任?”
众将面面相觑,一时间都没有说话,那裴角犹豫了一下,看了万俟青一眼,终于起身道:“大将军,末将斗胆进言,万俟总兵稳重多谋,实乃上上之选!”
其实在场众人都不是傻子,万俟青今日突然出现在宴会上,而韩沧又恰恰提出调将之事,更是再三说到“老成持重”一词,任谁都知道那是准备让万俟青前去调换孔非了。
第九卷 男儿颂
第一零八四章 风骑乱
'更新时间' 2012…03…18 07:55:50 '字数' 3066
韩沧倒也没有故作姿态,径自看向万俟青,问道:“万俟总兵,诸将推荐你前往黑林沼阻截北庆军队,你意下如何?”
他倒是大言不惭。
明明只是裴角一人提出了万俟青的名字,他却说是诸将推荐,气定神闲,倒似万俟青前往黑林沼是众望所归一般。
万俟青咳嗽一声,起身来,拱手道:“末将虽然年纪大了,但是自问还算得上身子结实,承蒙大将军器重,末将愿听差遣。到得黑林沼,末将必定整顿军心,加强防务,绝不会让北庆的一兵一卒穿过黑林沼,安西郡也必将是我大燕手中之物!”
韩沧露出笑容道:“如此……本将祝愿万俟总兵建功立业,展我大燕军威了。”端起酒盏:“来,万俟总兵,本将敬你一杯酒!”
万俟青急忙端起酒盏,一饮而尽,倒是显出几分老将的老当益壮之气。
韩沧放下酒盏,慢悠悠道:“只是万俟总兵调往黑林沼,这恶阳岭却也不得不另派大将镇守。”他似有若无瞥了铁奎一眼,缓缓道:“恶阳岭乃是我军后方重地,实乃不容有失的要道关卡。镇守恶阳岭,不但要防止风国人的动静,而且还要随时注意庆地南阳关的动静……南阳关乃是我军后路唯一的通道,虽说如今是由我军与庆军协同驻守,但是庆人狡诈,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秘密调军封堵南阳关,所以此行委任新的恶阳岭守将,其职责十分重要……诸位可有合适人选?”
这一次倒是无人应答,就连那裴角也不说话了。
恶阳岭只有数千守军,兵力不强,但是所担干系却极重,更为重要的是,当前的一众总兵手中,都是掌有重兵,夏侯德手中有出关之前编制的左翼军,铁奎手中更是有中路军,而孔非手中的亦有原先编制为右翼军的两万人,一旦调走,手中的兵权势必减弱。
兵权减弱,所担干系极重,而且日后与山北郡部署的庆军发起冲突也就少了在前线建立军功的机会,这几大因素结合在一起,谁都知道调往恶阳岭可不是什么好差事。
兵权减弱代表着在西北军的影响力减弱,所担干系重大,也就代表着上面随时能够找到茬头予以整治,无法参加对庆作战,对于一个军人来说,自然是更大的遗憾,为将者,谁不想在战争中建功立业,用以日后封爵得赏。
韩沧见无人说话,瞥了万俟青一眼,万俟青自然明白,拱手道:“大将军,末将倒有一位人选,足可担此重任!”
“哦?”韩沧问道:“万俟总兵说的是?”
万俟青立刻将手指向铁奎,大声道:“如此重任,唯有铁奎铁总兵能够担当!”
铁奎脸色竟是出奇的平静,看了万俟青一眼,淡淡道:“只怕末将才干不足,难以担此重任!”
韩沧立刻道:“铁总兵自谦了。以铁总兵的才干,正适合担此重任。有铁总兵镇守恶阳岭,本将也就放心了!”
他一面说着,一面观察铁奎的表情,见到铁奎并无自己意料中的愤怒,顿时十分失望。
他只想铁奎当众反驳,如此一来,自己便可以违抗军令当场发难,只不过他设想中的情景并没有出现,心中自然有些不舒服。
铁奎这一生经过的阵仗多如牛毛,起起落落的人生也让他对世态看得十分透彻。
所谓宴无好宴,今日一进大厅,他就感觉到绝无好事,而在一种看似平静的氛围之中,自己预感到的事情却是在发生着。
自己是韩漠一手提拔起来,西北军上下谁都知道自己是韩漠的嫡系将领,韩沧如今成为西北大将军,清晰韩漠的嫡系将领,这一点铁奎并不是没有想到过。
只不过他没有想到事情来得这么快。
在当前局势尚未明朗的情况下,韩沧不动声色大出手笔,让铁奎心中有些发寒之际,却也知道自己如今并没有实力与这位韩家大公子相斗。
他或许并不知道在这酒宴四周,韩沧早已经布下了兵士,他只是知道在这样的时候与韩沧相争,毫无意义。
所以他让自己的心尽量平静下来,只是拱手平静道:“末将愿凭大将军调遣。”
这句话让韩沧更是失望。
这不是他想要的效果,他想要的是韩漠的嫡系将领与他争锋相对,所以他的脸色变得有些不好看,瞥了秦洛一眼,继续道:“如此甚好。铁总兵,恶阳岭战略要地,十分重要,这样吧,本将再调秦洛相助于你,一同镇守恶阳岭!”
秦洛脸色微变,他张了张嘴,想要说话,铁奎却已经大声道:“末将谢过大将军,有秦指挥使相助,末将必将死守恶阳岭。”
秦洛心中叹了口气。
他知道铁奎这是不让自己说话,是不想让自己陷入困局,他只能起身拱手道:“末将遵令!”
韩沧微一沉吟,脸上显出笑容来,虽然事态没有向他想的形势发展,让他没有找到当场发难的机会,但是能够轻描淡写地将韩漠的嫡系将领调派出去,还是让他的心里得到了巨大的满足感。
铁奎和秦洛是韩漠最嫡系的将领,亦是韩漠派系的将领之首,这两个人如此毫不费力地就能将至打发,那么要清除韩漠在西北军的势力显然并不像自己想象中的那么难。
韩沧心中顿时涌起巨大的自信,他相信用不了多久,自己就能够完全掌控西北军,只要手里有了这支强大的军团,他实在想不出这天下间还有谁人能与自己相抗。
不知不觉中,他失望的心情竟是变的亢奋起来,举起酒盏,笑道:“既如此,本将也敬铁总兵和秦指挥使一杯……!”
铁奎和秦洛互相看了一眼,终是都将酒盏举起。
韩沧正要就盏饮酒,便在这时,忽听得厅外传来一阵高亢的马嘶声,随即便听到前院传来一阵惊呼之声。
听到这个声音,所有的人都将目光投向大厅门外,灯火辉煌,前院传来的声音极为嘈杂,惊呼声、叫喝声、马嘶声混杂在一起,让诸将耸然变色。
……
韩沧的脸色也变的十分难看,将手中的酒盏砸在案几之上,“砰当”一声响,那白玉案几竟是被铜质酒盏砸开一个小裂口,美酒溅洒在酒桌之上,他冷声道:“是谁惊扰?”
在座诸将也是面面相觑,如今的魏都城,有谁敢在这个时候来惊扰西北军将领的宴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