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蜻儿已经倚着墙壁睡着了,背上的芙蕖在昏黄灯光下摇曳,竟似要从肌肤上跳出来一般。白玉堂拍醒她,问道:“你之前说的那房间究竟在何处,可还能找——”
一个“到”字没出口,白玉堂忽然浑身一紧,左手指甲连弹,三颗飞蝗石接连激射而出。只听嗤嗤数响,三石在空中互撞,随后都没了声息。
走道那边,一女扶风而来,莲步生香,轻纱蒙面,却是罗鹊。
“五爷未免太不客气了些。”罗鹊拂下衣袖,石粉簌簌而下,“怎么见面就是杀手。”
“你在这里干什么?”白玉堂瞪着她,一手将蜻儿护在身后。
罗鹊瞟见他动作,也不理会,道:“我来带你们出去。”白玉堂冷笑道:“想来你的事情办完了?”罗鹊道:“还没有,就差这几步了。我关你下来,本来以为你查到那龙袍御案就会打转,谁知道还牵连了这么些事。这样就能解释很多东西了。”“什么东西?”白玉堂厉声问道。罗鹊微微一笑:“你跟我出去,自然知道。对了,我让你来拿那些东西,自己可也没闲着。为免你们将来说我无功受禄,这点定要分说明白。”
她的话越来越让人摸不着头脑了。白玉堂拿她无法,只好跟着。走过转角就见莫然靠墙站着,显然被点了穴道,只一双眼睛充满恨意地盯着他们。罗鹊随手一引,拖了他一起走。
“你有没有想起来,”罗鹊稍稍偏过脸,“在哪里见过我?”
第36章 第36章
一抹暗蓝的影子在层层屋檐上飞掠而过。有几个巡视的兵士偶一抬头,便是一惊;再揉揉眼睛时,蓝影早已不见,不禁又是一乍。这一惊一乍之后,再见到什么,都难免心里有点发虚。
展昭根本没去理会兵士。他的全部心神都放在搜寻赵珏住房上。苏虹既是八贤王义女,身份自然非同小可,究竟赵珏在忙什么,以至于连接受雁儿通报都不得闲?
赵珏身为王府之主,其住房当然是布置得极为精致。展昭抬头看了看天,辨明方向,径往北方寻去。不久只见一灯如豆,在周围的黑暗中格外醒目。展昭记起李鹤轩的遭遇,不敢靠得太近,便在三丈开外的树上潜伏下来。也亏他内力深厚,此刻附近又安静,房中声音虽然不甚清晰,总算能听个大概。
“你是说,你还没有抓住苏虹?”赵珏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情绪,“你的意思是你已经杀了她?”
“小的无能……数次都让她逃了。”阎正诚像是在努力克制自己,以免颤抖得太厉害,“王爷……王爷……请务必再给小的一次机会。”
赵珏哼了一声,没有说话。阎正诚似乎更惊惶了。他跌跌撞撞地行了几步,好像还绊倒了一张椅子。一阵噼哩啪啦的响声过后,一个阴鸷的声音响起:“王爷,我看这事不宜操之过急。您已经等了七年了,再迟两三日也无所谓。既然那苏虹就在襄阳城中,要找到便也不难。想来阎掌柜定会尽心尽力,是不是啊?”
展昭听季高说话既有条理也有分寸,但总觉得话语中有股压抑的迫人气势。果然阎正诚更加唯唯诺诺,连高声答应也不敢。赵珏却又哼了一声,慢悠悠地道:“尽心尽力?我看不见得。要不是殷鉴远报上来,我还不知他在襄阳。他若真是尽心尽力,这一路上自知打不过苏虹,怎么不来求援?我看他分明是希望苏虹赶紧离开襄阳,自己也好光明正大跟着躲开才是。”
一连好几下磕头声,想必是阎正诚又急又怕:“王爷明鉴。小的若真是这么想,怎么会追着苏虹进襄阳城?城中无人识得苏虹,小的要真想躲开,定然会假作跟丢,或者在城外等候。却是那殷鉴远包庇!苏虹闯入他府中时,他手下人推说他没空,也不许小的进去搜,这才会让那花子赶上时机,救了她走。”
赵珏微微一怔:“花子?什么花子?”阎正诚又连连磕了几下,道:“不知哪里来的个叫花子,一路上尽捣乱。他护着苏虹,小的……小的打不过他们两个。”赵珏道:“你之前说过苏虹受了重伤。”阎正诚道:“是,所以她才慌不择路闯入殷府。但那花子……小的确实不是他对手。”
“莫非牵扯上了丐帮?”季高沉吟道,“阎掌柜,那花子什么模样?”阎正诚道:“他脸上又脏,身上穿得又破烂,看不清模样。只是背着个剑一样的包裹,大约是使剑的。”赵珏斥道:“废物!打不过也就罢了,怎么形容也说不出来!”阎正诚道:“小的、小的再见他时,定能认出来。”
季高忽然抽了口气,问道:“那花子叫什么名字?”阎正诚道:“他从未说过名字,苏虹在我面前也没叫过。”季高压下不愉,又问:“除了剑,他还有别的兵刃么?”阎正诚低头想了许久,道:“好像没……啊!我记起来了!那天在树林里,我眼看着就要制服苏虹,忽然被他打中穴道,手腕脱臼,才让苏虹逃了去。他打我的是……是枚石头,白的……”
他话没说完,季高脸上已然变色,咬牙道:“王爷,他和莫然走过同一段路,按时间算来,正好就是在那什么树林时前后。莫然不是说,有个花子一路跟踪?”赵珏皱眉道:“你说是他?他不是跟着来追捕庞煜么,和苏虹什么关系?”季高道:“阎掌柜手下也不算弱了,直承打他不过……加上那石头,还有莫然的回报,定是白玉堂无疑。”
赵珏猛地站起身来:“白玉堂?展昭说他被扣在殷府,我原也不信,但怎么会和苏虹有关系?”他开始一圈圈地踱步,“庞煜一案不可能扯上苏虹!”季高道:“王爷莫忘了,庞煜虽扯不上,那青楼可是能扯上的!李鹤轩苏青都在开封府,万一……”赵珏道:“他们两个根本就不知道苏虹的事,不然哪里会白费这七年。”季高道:“就算他们不知吧。但那名单在苏虹手上,我们是才知道,她可不是才知道。苏青若将名单一事告诉开封府,展昭当然也就能知道。白玉堂护着苏虹,说不定就是为了那名单。”
这些话阎正诚听得云里雾里,也不敢插口。窗外展昭却是越来越惊。早知苏虹身上那名单正是李鹤轩苏青所说的,让白玉堂问她借来一观岂不是好,却白绕这么大圈子。但同时他心里也有什么豁然开朗了——看来那“长平苏”,确实是指的苏道明。
“苏虹不会知道那名单是什么东西。”停了好半天,赵珏才缓缓道,“否则现在来的就不是展昭,而是钦差了。”季高道:“但愿如此。只是如今只有阎掌柜认得苏虹,这阎掌柜嘛……”他没说完,但言下之意显然是阎掌柜不太靠谱。
之前阎正诚道襄阳城中无人识得苏虹,展昭还道是他不知;现在季高也这么说,看来确是不识了。但明明王府中侍女丫鬟都称她做侄小姐,她苏虹名分上是襄阳王侄女,襄阳城中又怎会没人认识她?
白玉堂身子一震,眼望罗鹊,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好像有什么东西,是此前被蒙在鼓里、行动被人操控时迫切想要知道的,现在却希望还是不知道的好。在那地道中耽的时间比在青楼中要少得多了,可是那时有欲求真相的紧张和兴奋,此刻却只有迷茫和恐惧。那件蓝色的龙袍,那顶八抬的轿子,那张仿制的御案,互相牵扯纠葛,影像在眼前倏忽来去,使人头晕。
不见答话,罗鹊也不再说,只是领着他们继续往前。走了一阵,钻出地面,却不是初时的假山,而是一个伪造的树洞。罗鹊东拐西绕,不一会儿就到了一间客栈。白玉堂抬头一看,赵虎和马汉正在厅堂的桌子旁打瞌睡,柴心农在角落里撑着额头,庞煜则和一个黑衣人歪在一起,两人都蔫蔫的。却不见掌柜小二,也不见其他客人。
罗鹊在门口清了清嗓子,里面几人都被惊动了。庞煜一下子坐起来,叫道:“你怎么才回——”话没说完,生生被罗鹊的眼神堵了回去。罗鹊扬手把莫然推到他们一起,让岐黄叟歇在墙边,却对蜻儿道:“脱衣服。”
“什么?”蜻儿大吃一惊。她本来虚弱,走了这么久已是不支,哪里还经得起这么一吓。罗鹊右手在她背心一按,道:“感觉好点了就脱衣服。”蜻儿瞠目结舌不敢应对。
白玉堂看不下去,道:“你要干什么能不能直接说?让她一个姑娘家怎么当众除衣?”罗鹊瞥了他一眼,轻笑道:“早听说五爷怜香惜玉,果然如此。难怪当日软语几句,便惹得王爷不满起来。”
这句话在其他人听来只不过是普通调侃,在白玉堂耳里却有如惊雷。他瞪大了眼睛,指着罗鹊道:“你……你是……”罗鹊笑道:“你总算想起来了。”她撤了手掌,引蜻儿背转身子,然后缓缓将她的衣服除至腰间。
白玉堂依旧瞪着她,还未完全反应过来。迄今和他打过交道的王爷惟有八贤王一人,这罗鹊居然是贤王府的人?那她残杀许多人、与青楼往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其他几人都没注意白玉堂,而只是愣愣地看着蜻儿背上的那副芙蕖刺青。蜻儿又冷又怕,不禁有些颤抖,被罗鹊一臂围住,却丝毫动弹不得。罗鹊扫了那刺青一眼,道:“给你刺花案的是什么人?”蜻儿颤声道:“是王爷的命令。”罗鹊道:“我知道。我是问下手给你刺的是什么人?”蜻儿道:“是、是一个妇人,好像姓陈。”罗鹊道:“是用蝎尾刺的?”蜻儿愈发惊怕,出不了声,只微微点了点头。
姓陈妇人、蝎尾……白玉堂听到这些,总算回了神。还没开口问,罗鹊已点头道:“果然如此。”她给蜻儿穿好衣服,道:“赵马二位校尉,回开封时,带着她一起去。”赵虎一愣,梗着脖子道:“那多不方便。为什么要带着她?”罗鹊眼睛微微一眯,马汉赶紧扯了他一把,道:“我们本来随展大哥一起奉旨追缉庞公子,这位姑娘……呃,不论是否去开封,都是展大哥说了算。”罗鹊不甚满意,但也没再多说。白玉堂却道:“带她一起去,我替猫儿决定了。”赵虎瞪起了眼。
罗鹊忍俊不禁,转而看向庞煜:“庞公子,也该打扮打扮上路了啊。”庞煜从没听过她这么称呼自己,后背有点发冷,道:“你、你什么意思?”罗鹊脸色一沉,宛如忽然罩了一层严霜:“让你等着回京受审的意思。”庞煜结巴道:“你、你说什么?你几、几时……”还是没能说完话。罗鹊似是不耐烦听他啰嗦,扬手将他击晕了。
“襄阳王让府中侍女刺这个,”白玉堂终于找到机会插口,“是为了和青楼有某种联系?”罗鹊道:“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襄阳王狼子野心你已看到,但他表面功夫做得极好,即便是你与展大人,此前也未曾真心怀疑吧?我曾说过,我是李鹤轩的顾主。你知道我向他买什么?”白玉堂眉心微蹙:“莫非便是和襄阳王有关的消息?”罗鹊摇头道:“不全是。我买许多消息,也卖他许多消息。他只当我江湖寻常客,殊不知我是红尘有心人。这些消息里,最重要的一个,说不定你今晚就能看到。”
方才那种迷茫和恐惧又涌上白玉堂心头。没等他发问,罗鹊转身对柴心农道:“你若想好生回去复命,就和二位校尉一起,把这三个人看好了。”又对岐黄叟道:“我适才观你功夫不弱,倘有变故,还请帮忙护持。今晚这客栈上下只有你们几人,阿瑶和阿砚刚刚赶到,会在附近看护。”岐黄叟本来一直沉默不语,听到这里忽然抬起头,讶道:“原来是你……他们还好吧?”罗鹊简单地道:“好。”回身道:“五爷,可以走了。”
白玉堂颇有些迷惘地看着她。罗鹊叹了口气,盯着他的眼睛,道:“你记住了,无论你今晚将听到什么情况,不要和展昭说起。要知道,你看来理所当然的事,他可能是接受不了的。”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可以准备收尾了啦啦啦~
附赠rp段子一个…
展大哥展大哥,那白玉堂好没道理,也不看看自己究竟在干些什么,长期帮倒忙。就说这次,竟也不问你,就自己决定带这姑娘一起上路。哪里来的条件带她这病病殃殃的——诶展大哥你怎么走了?啊展大哥!?喂小马你打我干嘛!
第37章 第37章
直到阎正诚被打发走,展昭依然没想明白为何无人识得苏虹。过了一时,季高也辞去了,只留赵珏一人在房中徘徊。他似乎心事很重,在房中绕着圈子一刻不停。
猛然他止住了步伐,展昭也在同时听到了什么声音——有人正往这边走来。
来人脚步略微有些浮躁之象,像是受伤初愈。展昭借着月光看去,吃了一惊。那人正是苏虹。
她莫非知道赵珏要杀她,特意前来送死么?
赵珏明显已蓄势待发,展昭几乎是一伸手就能触到他散在周遭的真力边缘。他尽量轻地往后躲了一躲——决不能让赵珏在这时候发现他。
这股强劲却柔和的真力在苏虹敲门的一刻忽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赵珏略有些惊讶地打开门,眼睛瞬间睁大了:“阳阳?是你?你几时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