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把老头儿问住了。白玉堂指着平剑秋道:“他姓平。你要是他爹,总该知道他的名字吧?”老头儿茫然地看着他们,本来就空洞的眼神显得更加空了。白玉堂还要再说,展昭拉住他,摇了摇头。
四个人八只眼睛都看着老头儿。老头儿的脸色越来越白,颤抖得也越来越厉害,最后有些腿软地靠在墙上。
“我姓什么?我儿子……叫什么名字?”老头儿喃喃重复着这两个问题,“我不知道……不知道……”展昭温言道:“老人家,您仔细想一想看?”
老头儿转向他,依旧茫然,也不知是自语还是回答他的问题:“不对,不对的,我儿子才七岁呀。嗯,七岁啊,白白嫩嫩的,喜欢笑,不过也喜欢哭,可闹腾的小子了。”他闭上眼睛,沉默一会儿,掐着手指数了数,“十几年了。嗯,你不是我儿子……我儿子现在应该二十多了……”
他的话跳跃度虽然大了些,要明白还是不难。看来他找儿子已不止那掌柜所说的七年,而是有十多年了。平剑秋莫名地哀伤起来,许是想起了自己失祜后孤身漂泊的经历,对这老头儿错认自己也不再恼火了。
天色已经暗下来,加上几人离开废宅,心情放松了不少,这会儿都有些饿了。白玉堂揉揉眼睛,道:“猫儿,这个时辰县衙里也该是饭点,不如我们先去吃点东西吧。”
展昭还没说话,那老头儿忽然被刺了一样跳起来:“什么?什么!你们要吃什么!”仿佛受了极大的惊吓。四人都被他吓了一跳。柴心农道:“吃饭啊,还能吃什么?”老头儿道:“吃饭?哪里有饭?哪里有!不,不对……”他声音弱下来,带了哭腔,“王老爷,行行好……”
“王老爷?”四人面面相觑,不知他说的是谁。老头儿抽泣一阵,忽然蹲下身去,拔了路边的几棵草,在衣服上随便蹭了两下就往嘴里送,边咀嚼边含含糊糊地道:“王老爷,我听你的,你不要——啊,不要!”
他好像将草当成了极品的美味,再没有什么能比它们更好一样。然而,当展昭伸手到他跟前,想将他扶起来的时候,他却没有借力站起,而是猛地拍开了展昭的手。展昭一怔,轻声道:“老人家,若是饿了,我们去那边店里可好?”他慢慢将那些草叶拉出来,再扶老头儿起身。老头儿也不知在想什么,没再反抗。
“太好了——小二!”白玉堂拐出去,冲对面店门口揽客的小二招呼着。那小二满脸堆笑地跑过来,嘴里问着“您家们几位”。忽然看见那老头儿,小二一愣,停下脚步,笑容也敛了,道:“您家们还是、还是去别家吧。”
白玉堂顺着他的眼光一看,挑眉道:“怎么把客人往外头赶?莫非怕他弄脏了你家店爷赔不起?”小二忙道:“不是不是,”他苦笑着指了指老头儿,压低了声音,“只是他一听到‘吃’字就要发疯,闹腾起来爷脸上也不好看不是?”
“听到‘吃’字就发疯?那是什么缘故?”白玉堂想起刚刚的情形,疑心大起,“吃喝乃人生必需之事,他为何听不得?”小二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掌柜的说,他好多年来都是这样的。要是饿了,摸到什么便吃什么,只是听不得这字。也难为他活了下来。就有人想帮,也禁不住一直不许提这‘吃’字啊。”
展昭已将老头儿交由平剑秋与柴心农扶好,听到这话,走过来问:“你可知道王老爷是什么人?你这儿有姓王的什么乡绅还是富户?”小二道:“要说本地大户,有个姓孙的,还有个姓周的,这姓王的却没听过。”他想了一想,“我就是本地人,从小到大,从未听过本地有什么姓王的有名人物。”
“那就怪了,这老人家也是一直呆在这里的,怎会……”展昭回头看那老头儿。老头儿犹在喃喃念叨:“王老爷,能再给点吗,我还有儿子要养呢……”
“看,”小二半鄙夷半无奈地道,“他就这么疯疯癫癫的,进店里——嗨,不是我们不肯让他进,但别的客官不乐意了,我们也没法子哪。有客官说见到他在旁边吃不下饭,我们这生意……”
他声音稍稍大了点。“吃不下饭”这四字猛然入了老头儿的耳,直激得他跳起来:“什么?什么!吃什么!你们要吃什么!”看他神情,仿佛是被什么极大的恐惧压迫着,抑或是被什么极大的势力震慑着。平剑秋和柴心农手足无措,一时压制不住,被他挣开。脱离了钳制的老头儿跳脚呼号,闹得更厉害了。小二知道是自己那话弄出的,生怕掌柜的责骂,急忙奔上前,一把捂住老头儿的嘴。他却不是像柴心农与平剑秋那般小心,而是全身的重量都压上去,只求让老头儿闭嘴。老头儿唔唔说个不休,怎么也甩不开;渐渐地由于呼吸不畅,终于停止了挣扎。
作者有话要说:
我开始实习了…各种忙TAT更新频率神马的……浮云吧……
第24章 第24章
“雷捕头,你未免太多心了。”一个带了九分醉意的声音大剌剌地从楼上飘下来,“我姐姐不会看着我出事,我爹更不会坐视不理。我现在嘛,就当休息咯。”
展昭本来要去拉开小二,听了这话立即抬头。白玉堂亦是一激灵,轻声道:“是庞煜?”展昭不欲旁人看到,只是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又听得另一个声音道:“你还是不要掉以轻心的好。想他坐镇这几年破案无数,岂是个好易与的;何况你姐姐终究不能多涉政事,恐怕无用。至于令尊,与他一直相斗未分上下,若他再得八王相助,令尊大概不是对手吧。”
这声音展昭不知,白玉堂却认得,道:“雷星河。——没听见女子声音,莫非罗鹊不在?可是柴心农明明说他们在一起。”展昭道:“再听听看。”白玉堂道:“上去。”说罢朝平剑秋打了个手势,要他们在底下等着,自己拉了展昭上楼。
柴心农已将小二和老头儿分开,见他们上楼,想也不想地举步跟上。平剑秋一把将他拉回来,道:“别急,五爷叫等着。”
柴心农一怔:“五爷?哪个五爷?”平剑秋比他怔得更久:“白五爷啊。我以为你们认识的。”柴心农有点没反应过来:“白五爷?白……五……锦毛鼠?他是白玉堂?”平剑秋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扶着老头儿没答话。
“居然是白玉堂?怪不得……不过都说白玉堂性喜干净,谁会想到他打扮成那样……他扮成那样做什么?是在路上才认识苏虹的,当然不是为了她,那……”柴心农脑中乱成一团,一时之间怎么也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平剑秋摇摇头,道:“我们进去等吧。”转头拍拍小二,“楼下有座位吧?我们不让他说话就是了,不用担心。”也不理小二是否答应,和老头儿一起进了店。柴心农浑浑噩噩地跟进去,直到坐下都还是有些傻愣愣的。
“少说了一句。”白玉堂在楼梯上听见动静,下意识想去阻止平剑秋,踏了一步又收回去。展昭道:“反正他知不知道你是谁已经无关紧要,上去吧。”
两人小心地在二楼的楼梯口探出半个脑袋,刚好能看到窗边雅座的屏风下四只脚。其中两只穿着普通的布鞋,旁边驻着的一截腰刀看起来很有些分量;另外两只则穿着上好的雪白缎面靴子,还勒着一圈金线。眼光稍稍抬起,勉强能从屏风的镂空图案中见到这两人面对面坐在那里。白玉堂看得明白,确是雷星河与庞煜,而罗鹊也确实不在。
“这边有空位子。”展昭低声道,和白玉堂一起坐到离那雅座的十来步的座位上。这里只能看到庞煜的小半个后脑勺,但听话仍是十分清楚。
只听庞煜大笑道:“你叫我小声?不必!不是我说,我在这里呆了几十天,整个武昌县谁不认识我庞大少?”雷星河压抑着道:“涂善如今身陷囹圄,也可说是因你而致,你怎可还如此嚣张?”庞煜冷笑一声:“别提涂善了,他被逮住是他自己笨,怪不得别人!”
一声大响,雷星河拍案而起:“你够了!你仗着你父亲在京城作威作福也就罢了,官家睁一眼闭一眼是看在你令姐份上,你自己又算是个什么东西?”
碗筷叮当乱响,大约是那一拍将汁水溅了庞煜一身。庞煜也不是个好脾气的主,当即也站起来一踢凳子:“雷星河,你给少爷我闭嘴!轮得到你来教训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些破事?你以为你还是风风光光的雷捕头?笑话,现下整个王府,也就刘瑜还受你的气了吧?你看看你那样子,见着莫然都像见了鬼,有哪一点值得我给你面子?”
这话仿佛戳到了雷星河的痛脚。杯盘摔了一地,雷星河几乎暴跳如雷:“呸,老子再怎么样,好过你一个靠女人和老头子的乳臭未干的小子!”“你胆敢侮辱我父亲和姐姐?”庞煜大怒道,“你有种!最好祈祷本少爷立刻被定罪斩了,否则你一定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雷星河仰头大笑:“定罪?斩?不用那么麻烦!庞煜,你看清楚,这里不是汴梁,这里是武昌!天高皇帝远,你死在这里连鬼都不会知道!”
又一阵极大动静,桌子终于耐不住两个人的轮番重击而垮碎在地上,屏风也被不知谁一脚踢翻。二楼其他的客人基本上都跑光了,掌柜的和几个小二欲哭无泪,又不敢上前劝阻。有一个机灵点的见展昭和白玉堂仍旧端坐,想他们或许有点本事,凑过去刚要开口求助,却被白玉堂一个眼神给吓得跑了回去。
铮地一响,雷星河的腰刀出鞘。因为愤怒和窘迫,他的手在不住发抖,连带着刀尖颤得十分厉害。庞煜看着那明晃晃的刀在眼前闪动,心下有点发怵,嘴上却也不肯就此认输。
“你、你想干什么?”庞煜退了一步,踩在屏风上差点摔倒。雷星河逼近一步,低沉着嗓音道:“不想干什么,给你留个教训。”说着又跨了一步,刀尖不离庞煜颈项五寸。
展昭的袖箭和白玉堂的飞蝗石都已扣在手里。眼见庞煜一退再退,被绊得狼狈万状;雷星河的刀也堪堪要划到他身上。正要出手时,忽闻得一阵香风。眼前一花,刀已经落在地上,雷星河一跤跌倒,而庞煜终于站稳。展白二人立即低下了头。
来者轻纱蒙面,莲步扶风,正是罗鹊。
庞煜见到罗鹊,如见救星,一把拉住她叫道:“你可看见了?他要杀我!”罗鹊道:“我看见了。”庞煜颤声重复道:“他要杀我!”罗鹊道:“我看见了。”她转向雷星河,“我就离开了这么一会儿,你们两个吵些什么?”
雷星河闭口不答,显然余怒未消。罗鹊沉下嗓音,道:“我问你呢,吵些什么?”雷星河气哼哼地道:“你问他!我让他在外收敛点,错了么?”庞煜在罗鹊肩上探出脑袋:“哼,轮不到你管!”雷星河怒道:“你看,就这样的。他神气什么?”庞煜有恃无恐般地瞪了他一眼。
罗鹊叹了口气,道:“他们这么大的人了,还是小孩子脾气,真是叫二位公子见笑了。”
庞煜和雷星河一愣,顺着她的目光,总算看到了一片狼藉中安然端坐的两人。雷星河没认出白玉堂,还不怎样;庞煜却大吃一惊,掉头就想跑,腿却不由自主地发软。
罗鹊道:“二位公子不辞而别,是怨妾招待不周么?”她缓缓走近二人,“还是公子想一直跟着妾,不愿意被留下?”
白玉堂给自己和展昭分别满了一杯酒,道:“你要我们留在那地方干什么?”罗鹊道:“妾不过是有事暂时离开,当然是希望公子留下,以便好生招待了。”白玉堂哼了一声,道:“多谢你了。”罗鹊已走到近前,指甲在桌上轻轻叩着:“公子不必客气。既然这么诚心,这就和妾一起回去吧。”
她既像是真心,又像是装傻,白玉堂一时竟不知如何应对。展昭放下酒杯,道:“姑娘与李鹤轩如何称呼?”
“李鹤轩”这个名字说出来,那边的雷星河明显地愣了一下。罗鹊也没料到,眼中微露讶色。展昭道:“姑娘至今有问必答,实在是个坦诚人,因此在下才贸然相询,还请不要见怪。若有不可告人处,就当在下没有问过便是。”
罗鹊很快平复下来,淡然道:“原来公子识得李爷。妾与李爷倒无什么关系,只是个买家罢了。”
哪怕她说出诸如兄妹、姐弟,甚或是父女、母子,也不及这句话让展昭和白玉堂吃惊。若说李鹤轩做生意,那也是做的青楼生意,买家怎么会是一个女子?除非是鸨母才说得过去。可罗鹊明显不是。
见他们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罗鹊微微一笑:“公子似乎不信?”展昭道:“恕在下莽撞,但在下实在想不出来有什么是李爷可以卖给姑娘的。”白玉堂好像想说点什么,嘴唇蠕动几次,终于还是没说。罗鹊眼波流转,瞥了雷星河一眼,道:“雷捕头也是李爷顾主,公子不妨问问。”
展白二人立即看向雷星河。雷星河移开目光,装作没看见。庞煜总算站直了身子,一步步向楼梯口挪去。才挪到一半,忽觉眼前一花,白玉堂已挡在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