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忽然自背后偷袭。我虽然听到了,却因心神不宁,没有避开,当即给打得气血翻涌。他随即进逼,下手甚重。于蒲立刻退开,躲到了店里。
“这卑鄙手段一使,脾气再好也生怒气。但他本事本就与我相去不远,又占了先机,我竟一直转不过气来。纠缠两三圈,我忽然看到有人给了于蒲什么东西,他满脸喜色点头哈腰,这才明白他之前东拉西扯是对方安排好的。如此无异火上浇油,我拼着再受他一掌,抢得了一瞬空隙,再不去想事先说的什么点到为止,出剑就是杀手。那人见势不妙,发个暗号,十几人便一齐围上。
“他最初胡搅蛮缠定了约战,又故意蔑视派人扰我心神,最后言而无信以众敌寡,我实在无法再对他们容情。只是之前那一掌着实厉害,若是再有不慎,难免送命。从那一战开始,我才知道,所谓江湖道义,在名利面前,统统可以不计。无论做什么事,总不可擅信他人言语,那之前我实在将江湖想得太过美好了。
“详情也不必再提。他们被我一一毙于剑下,但我也已筋疲力尽。于蒲大概是被这血腥场景吓得狠了,心里知道参与暗算了我,因此刚才才那般惊恐。我当时倒没想去找他麻烦,又这么久了,也就没认出来。”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村头。于蒲倒也真备好了船恭候,并没趁机逃走。白玉堂道:“后来怎样?”展昭道:“也没怎样。店家原来也与他一伙,除此以外蛇山上并无他人。那店家自然也吓得不敢做出什么事来,我休息个十来天,也就好了。”
“南侠老爷——”于蒲迎上前来,满脸谄笑。展昭道:“我姓展。”于蒲忙改口道:“是,展爷。这就可以走了,不知……”
“你走!死到外面最好!”那尖刻的妇人声音不久前才听过,“才回来几天就又要走,是哪里的贱人勾了你的魂去!”
于蒲被妻子骂得火起,冲屋里叫道:“你跟老子闭嘴!老子去哪里,要你嚼什么舌头?还有,在家安分一点,莫到处惹事!莫把老娘积的德都败光了!”
“呸!惹事!我惹事?惹了么事!哦,我晓得了,是不是尹语枝那个贱人!老娘就晓得你看上她了,还没得手吧就这样护她!那以后还得了!我是冇想到婆婆救人救回来个灾星啊,不然死都不得让她救的啊!”
他二人吵嘴渐渐杂入当地方言,展昭与白玉堂听得不甚明了,但也懂得个八九成。听她骂到尹语枝,白玉堂心里有气,眼珠一转,道:“于蒲。”
于蒲骂到一半听见呼唤,不敢不应,转过头来。白玉堂道:“你妻子嫌你陪她时间少了?”于蒲道:“爷不必跟那娘们一般见识。”白玉堂冷笑道:“要不要好好给她个教训?”
他提起当年说话,于蒲吓得一颤,不知道他什么意思。白玉堂道:“展爷说你跟我们去武昌,就算两清。我可得加个条件,把你老婆也一起带着。要担心你娘没人照顾,我想尹语枝一定乐于帮忙。”于蒲眼望展昭,展昭道:“就这样办。”于蒲无法,只得进去,把意思说了。那妇人听说要与丈夫一起下武昌,倒也乐意,禀过婆母,收拾了东西。陈婆婆与村里人关系甚好,也不甚愁无人照应。
那妇人乐颠颠地挽着于蒲出来,一眼看到展昭和白玉堂,吃了一惊:“死鬼,他们是干什么的?”于蒲骂道:“胡说什么!这位是展爷,这位——”“伍。”“啊是,伍爷,正要我陪同前去武昌。你不可不尊重人家。”
展昭听白玉堂毫不犹豫蹦出一个“伍”字差点笑出声,见了那妇人又想起之前的事,笑容顿时敛了。那妇人惊疑不定,踮着脚过来道了个万福:“妾身叶秋莲,见过二位爷。”竟然同方才全然换了个人似的。展昭回了半礼,白玉堂只点了点头,趴在展昭耳边道:“好名字。”展昭一笑,随于蒲走向他家渔船。
这渔船并不大,船舱大约只容两人,一根桅杆竖着,挂着一幅帆。看起来用了很久了,边上的木板都起了刺,船侧被水打得发亮。叶秋莲进了船舱,于蒲把住舵,展白二人就站在甲板上。那马跟在岸边,顺水奔跑。
望不到尽头的前路,水雾弥漫在江上,太阳将水天相接处照成一片亮黄。点点光斑跳跃,与偶尔冲出水面的鱼儿身上鳞片混在一起,全分不清是真是幻了。
不一日已近武昌,展昭远远望见黄鹤楼,七年前那场血战恍惚又出现在眼前。忽听白玉堂走近,便转头看他。白玉堂极目远眺,指着黄鹤楼道:“那就是了?”展昭道:“是。”白玉堂习惯性地拿扇子抵住下巴,喃喃念道:“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是前朝崔颢的诗。展昭奇道:“你如何忽然生此感慨?”白玉堂道:“也不是什么感慨,不过是闻名已久,今朝得见,有些触动罢了。”展昭笑道:“不想你也会有这等感伤的触动。”白玉堂瞪了他一眼,没接话。展昭也就不再多说。
“展爷在哪里上岸?”恰在此时,于蒲凑过来问。展昭想了想,道:“就黄鹤矶吧。”“好嘞。”
渔船撑近黄鹤矶,在矶头轻轻撞了一下。展昭和白玉堂跃上岸去,转身道:“有劳了。”于蒲哪敢受谢,连连作礼不迭;直到他们走远,才松下这一口气来。叶秋莲在船舱里瞅见,老大不高兴,道:“这几天就见着你跟供佛似的供着他们,到底怎么回事?”于蒲掸了掸袖子,道:“妇道人家,守点本分,哪儿那么多话!”
叶秋莲本就不喜欢丈夫对这两个陌生男人如此低声下气,如今又受他喝骂,哪里忍得,当即冲出船舱,变脸道:“你他妈是不是男人?该硬的时候不硬,冲老婆甩什么脸子?”于蒲怎容她这般说话,怒道:“给老子闭嘴!出门在外哪有你说话的份!要不是伍爷开口说带你出来,你现在还会在这里放刁?”叶秋莲瞪大了眼睛,叫道:“他是你什么人?你带不带老婆由他说了算?我还得感激他是不是?”
两人吵闹之声越来越大,很快就惹来了一大群围观的人。叶秋莲捶胸顿足指桑骂槐,从于蒲长期不归家开始,数落到回家便和尹语枝不清不楚,又到不明不白地逼着自己和两个陌生人出来,直说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于蒲几度想让她住口无果,在众人的议论中只觉得颜面无存,羞恼之下猛地伸手一推:“老子叫你闭嘴听到没有!”
叶秋莲猝不及防,被推得连连后退。若是平地也就罢了,偏生站在甲板上,这么一退,脚被船舷绊住,只听扑通一声,整个人都翻到了水里。
黄鹤矶头水虽不深,岩石却硬,饶是叶秋莲反应迅速一手捞住了船帮,仍不免栽倒下去。又是咔嚓一声,显见得是骨头断了。
于蒲全没想到这么个结果,吃了一吓,忙伸手去拉。叶秋莲犹在气头,腿上麻木也不觉疼,甩开他手不理。于蒲几番被她削了面子,怒意也涌了上来,道:“你起不起来?不起来我就走了。”
叶秋莲一动不动。于蒲哼了一声,解开绳子,举篙撑岸,果然要走。叶秋莲眼疾手快,一把拽住绳头。于蒲怒道:“放开!”叶秋莲不理。于蒲扬起竹篙,只一下就将她手打出一道红印。叶秋莲浑身都是一抽,感受到被水泡着的断腿处传来的钻心般的疼痛,顿时又大哭大闹起来。
于蒲本不欲理会,只去拉绳子。但她死命拽住,一时之间拉扯不出。正僵持间,忽听一个尖厉的声音叫道:“此等泼妇,留她作甚?此等悍夫,又留他作甚?”
围观众人皆是一愣。于蒲和叶秋莲下意识地停手去看。才一抬头,便见一道刺目的白光一闪,随后只觉胸口一凉,耳中模糊的惊叫声很快就消失了。
那人有些嫌恶地抽抽嘴角,从两具尸体上抽出匕首,任它们一前一后地扑倒在甲板上。他皱眉看着匕首上的血,放到江水里漂了漂,自语道:“还是弄脏了,唉。”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发一声喊,都四下散了。那人恍若未见,自顾自地擦着血迹。眉毛斜飞入鬓,凤眼微眯,嘴角一颗黑痣颇为醒目。手中的匕首重新变得锃亮,更显得整个人凌厉无比。
“十三、十四……还差六个。”他抬起头来,环顾四周,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将匕首插入鞘中,放回怀里。转头看看江水已不再泛红,他走过去,将尸体拖到船上,伸足在船板上顿了一顿,随后拿起竹篙,用力将它撑离矶头。那船晃晃悠悠地漂向江心,被水流一带,冲往下游,打了几个旋儿,渐渐船身歪斜,沉下去了。
眼看着船沉没,这人才转身离开,上了石城山顶,又拖着步子走进黄鹤楼旁一家酒肆,绕到后边厨房。但过了许久也不见他出来,反倒行出一位妙龄女子。这女子一袭轻衣,钗环稍乱,发髻一根玉簪上坠的珍珠微微摇晃;额上有着薄汗,仿佛是刚刚同谁嬉闹过一般。只见她莲步摇曳,袅袅婷婷地走到前边柜台,慢启朱唇,声音却有点哑了:“掌柜的,有茶么?”
作者有话要说:
掩面……考试果然不是人干的事…我不是故意拖这么久的……
这段是过渡段~啊,我终于把他们拖到武昌了……怨念…可是我一个汉口的对武昌不熟啊TAT所以要是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就当是一千多年前的地形和现在不一样吧远目
第17章 第17章
却说展昭和白玉堂离了船,径直往黄鹤楼走去。两人脚步极快,全没注意到身后的变故。于蒲和叶秋莲身亡时,他们已经在黄鹤楼下了。
“这就是你当年约战的地方?”白玉堂仰头看看尖顶飞檐,再转头看看脚下奔涌的长江,蓦地感到天地如此广袤。展昭笑了笑,道:“是啊,就是这一块。”他指指前面的石阶。白玉堂歪着头盯着那里,似乎在努力想象那年展昭以一敌众,力毙对手的情景。他想会不会还有那陈年的血迹留下来,然而石阶附近早被往来的游人磨得光亮了。
展昭等了一会儿,道:“好了,现在我们想想,”他仔细回忆了一下方位,转向东方,“东湖应该是在那边。李鹤轩说,襄阳王给王妃在东湖边购了庄院,以他气派,这庄院规模自然不小;从箫姑娘描述中看,也确是大户气象。虽然过了这么久,但当地总该有人知道。”
白玉堂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隐隐见到有些水光,道:“嗯——”
他话没说完,就被人打断了:“见到我儿子了吗?”
问话没头没尾,实在是粗鲁无礼。白玉堂几时被这么对待过,刚要发作,一回头却发现是个老头儿。这老头儿头发花白凌乱,双眼眼皮上翻,眼白混浊,身子佝偻,柱着个拐杖,一条腿长一条腿短,长的那条微微弯曲着,短的那条有些僵硬,似是长年用力所致。白玉堂一怔,再大的火气也发不出来了。
展昭已在旁温言道:“老人家,您儿子长什么样子?叫什么名字?”
老头儿不回答,而是又问了一遍:“见到我儿子了吗?”
看起来,他不仅既盲且瘸,还有点痴傻。展昭也有点不知所措了,想了想,欲要再询问,老头儿忽然提高了声音:“见到我儿子了吗!谁见到我儿子了呀!”语气里满是悲怆。
展昭和白玉堂面面相觑,正没理会处,边上一家店的小二出来看了看,对他们道:“您家们不用理他,这人是个疯子,天天在这喊见到他儿子了吗,随问他么事都不会答的。”说着就把他们往店里引。两人也就顺势跟去,展昭问道:“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小二道:“不知道,我来的时候就这样了。我在这有四年多了。您家们用点什么?”白玉堂道:“你这儿特产来几样。”“好的,您家们稍微等哈。”小二甩着抹布忙活去了。
两人在桌边坐下,看看门口,那老头儿还在,听到有人就上去问。展昭皱着眉头,总觉得有点不对。黄鹤楼可是个有名的地方,慕名而来的不计其数,这人行为如此怪异,当地官员不会不知。可是既不接走医治,也没有赶他离开,岂不奇怪。
他渐渐想出了神,直到闻到一阵菜香,才发现小二已端着盘子过来。展昭和白玉堂这几天在江上,自然没什么好吃的,此时乍然闻见香味,禁不住食指大动。小二放下盘子,一碟碟移出菜肴,口中道:“这是我们这里最著名的几样,您家绝对是吃了还想吃!”
一碟清蒸武昌鱼,一碟清炒紫菜苔,一碟滑藕片,一壶稻花酒,两碗白米饭。大概是看他们像是有钱的样子,几样菜肴整治得格外漂亮。白玉堂接过筷子,认真考虑先对哪样下手。展昭有点好笑地看看他,转而问小二道:“那老人家这样子,没人管么?”
小二回头看看外面的老头儿,撇嘴道:“谁管啊?他也不是一直在这里,这个月在这,下个月就去东湖,再下个月又到了琴台,反正是到处跑。谁也搞不清他什么时候到什么地方,怎么管?”展昭问:“到处找儿子?”小二道:“是啊。整个武昌,还有周边几个地方,这些年全给他找遍了。来来回回找了无数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