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的神情先是茫然,继而又变成了一副深思的样子,有些迷茫又有些兴奋,似乎眼前出现了一扇新的大门,却不知该如何去将这扇大门打开。
良久,李世民抬起了头来,看向了夏鸿升,蓦地,就见他眼前一亮,似乎找到了方向一般,睁大了眼睛,沉声道:“说下去!”
夏鸿升朝前拜了一拜:“陛下,战争的形式是多种多样的,其目的却永远只有一个,那就是国家利益。人民的生命、国家的领土、经济的强势,政权的稳固,对外的控制力……所有这些全都是国家的利益,而为了维护国家利益,我们才去发动战争。战争的形式是多种多样的,保护国家利益的形式也是一样,除了士兵征战之外,战争还有其他的许多打法。军事战争永远是最后不得已而为之的打法,在此之前,还可以有外交战、经济战、文化战……许许多多。微臣方才所说的彻彻底底从里到外的全部占领,就要综合运用这多种战争方式。我们要攻打突厥,就要在外交上附和道义,所谓师出有名,这个微臣不用多说,国与国之间的约纵连横也是外交,陛下深谙此道,微臣也不用多说。战场厮杀,陛下同样比微臣要擅长的多,我朝还有那么多的名将,更不用微臣多嘴。微臣所要说的,是如何利用经济和文化,在击败了突厥之后,彻底将将他们控制起来。”
李世民的眼睛越来越明,目光灼灼的盯着夏鸿升:“爱卿请讲!”
“臣……”夏鸿升刚开了口,就听见中亭子里面传来了“咕……”的一声,由于李老二和李承乾都在静静等着夏鸿升开口,所以这一声显得格外清晰。
李世民满怀期待,却等来了这么一声,顿时一脸黑线,李承乾也是手一抖正要落笔,结果纸上就多了一点墨花。
“呃,微臣早上起得晚,那啥,没吃饭就过来了……陛下恕罪,太子殿下恕罪……”夏鸿升讪讪的挠了挠头,赶紧赔笑道。
李老二好笑的摇了摇头,抬头看看亭子外面,时间也正到中午了,于是就回头朝旁边侍立的王德说道:“去传膳吧,朕今日就在这里与承乾和夏卿同食。”
王德躬身施礼,然后便出了亭子招呼来了外面的黄门传膳去了。
“嘿嘿,谢陛下!”夏鸿升朝李老二施了一礼,然后又说道:“这经济战嘛,却不是经时济世的意思,说白了就是买卖,是敌对双方为了夺取战略优势和战争胜利而进行的商业斗争,比方说咱们要和谁打仗了,先买断他们的粮食物资,造成他们缺少粮草,就是一种很浅显的经济战手段。陛下,我大唐物产丰富,有些东西是这些国家所无法出产的,却又必不可少的,比如丝绸、茶叶之类,这些周边国家基本上都要靠和大唐商旅进行贸易来获得。这正是我们的优势所在。用大唐丰富的物产和钱财,使商人们深入周边这些国家做生意,没有盐,我们卖给他,没有丝绸,我们卖给他,没有粮食,我们更加优惠的卖给他,我们甚至可以通过贸易引导他们的生态,比如说,好,想卖我的粮食茶叶和丝绸,那我不要钱财,我只要牛马羊来交换,而且给他优惠,他一年种到头来能种一千斤粮食出来,那好,那几百头牛马羊之类的过来交换,我给你两千斤!陛下,若是您去做这生意,您会选择自己种粮食,还是会选择用牛马样来跟我换?”
“草原之地不适合种植作物,倒是那马牛羊,却正好最是合适。如此,朕自当是选择用牛马羊与你交换了。”李老二略微一想,便有了答案。
“是呀陛下,粮食可以这么换,盐业可以,丝绸也可以,甚至那些牛马羊,我们加工过之后也可以重新卖给他们。草原人的生活方式粗放,中原人的生活却细致,咱们可以把马匹留下,把牛肉制成肉干,把羊毛织成布匹,再转过来卖给他们。所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等他们身上穿管了丝绸,再也穿不上兽皮,当他们嘴里吃惯了黍米和精心烹制的肉类,再吃不惯直接煮了撒盐,等他们吃惯了精盐,再也吃不下苦涩的卤盐,等他们喝惯了茶叶,再也喝不下羊奶的时候,而这些东西,偏偏又是他们不与大唐贸易就无法得到的,这样一来,我们就逐渐控制了这些国家的交易,到时候,他们所需要的一切,都只能从那里的大唐商铺里面购得,大唐商人就可以完全在那里立足,他们整个国家的商铺和物资都是我们大唐掌握的!陛下,到了那个时候,他们就只能任由我们控制了。不服?想挑起战争?好啊,只需陛下一道旨意,切断经济来往,商人闭市,商旅不前。那粮食、盐、他们的衣物,贵族的茶叶,他们生活里的一应东西,就全部没有了,只剩下一片草原,和一些牛羊,而他们却又吃惯了我们精心烹制出来的牛羊肉。他们什么都没有了,而民众却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那么发起战争的人只会遭到那些民众的抱怨,抱怨他终结了他们原本美好富足的生活。陛下,这样的突厥,对咱们还算是威胁么?”
李老二这会已经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了,以他的雄才大略,完全能够想象得到,一个依赖着大唐的商人的货物才能生活下去的突厥,那就再也兴不起半点风浪了。
而李承乾,则是皱着眉头苦思着,似乎不太明白。于是夏鸿升决定再说的更加浅显易懂一些:“打个最简单的比方,张三和王五家是邻居,张三只会放羊,旁的什么都不会,他做衣服的布匹,吃的粮食,饭食里的盐,生活的一切用品,都需要并且只能够从王五家里用羊来购买。然后有一天,张三对王五不满了,说你家占了我的地,我要揍你一顿。王五说好啊,你来打吧,以后我就再也不卖给你东西了,你将没有盐,没有粮食,没有衣服,什么都不会再有了。这时候,张三还动得了手吗?”
李承乾顿时一脸恍然,不过却突然眉头又是一紧,复问道:“那张三虽然这次不打了,心里的恨意却没有消除,以后有机会脱离王五了,岂不是要变本加厉,把之前的痛恨都发泄出来?!”
听到李承乾的话,李世民也是不由点了点头,看向了夏鸿升。
“这就需要另一个形式了,也就是微臣所说的文化战。”夏鸿升笑了笑,又说道:“陛下,太子殿下,当初秦统一六国,然后下令车同轨,书同文,行同伦,这是为何?”
“自然是为巩固天下一统,当时六国各自为政,使用的文字也各有不同,始皇帝为了便于统御六国百姓,是以下令书同文,这些指令,皆是为了其能够保持对六国百姓的控制。”李老二看来历史学的很好,张口就来。
夏鸿升点了点头:“不错,正是如此,其实这便是一个文化战的体现。极西之地有一个人曾经说过,要消灭一个民族,首先要瓦解它的文化。当我们打败了突厥,占领了突厥的土地和人口之后,我们不应该在他们投降称臣之后就这么离开。我们应该牢牢控制住那片土地,留下士兵,留下商人,留下文化。咱们要在那里开设学馆,所有的年轻人都要去学习咱们的语言,学习咱们文化,孔孟之道,君子之言,全都要教给他们,禁止在那片土地上再有突厥话响起,哪怕是突厥人之间交谈,也必须使用大唐官话。所有的突厥后代,从小就要受到咱们的教育,从小讲的就是大唐官话,学的就是孔孟之言,接受的教育就是他们也是大唐人的一员。如此一来,几代人之后,那片土地上只有大唐,而没有突厥,再也不会有人说突厥语,再也不会有人些突厥文字,再也不会有人将唐人和突厥人区分开来。汉人是唐人,突厥人也是唐人,他们自小接受的就是这种理念,再也不知突厥为何物!”
李世民和李承乾二人都惊呆了,老半天说不出话来。
夏鸿升本就也没有指望他们现下就能明白,只是现在在他们的心中种下了这样一颗种子。种子种下了,早晚会有发芽的一天。
而这个过程又何其之难,看看后世里西边的情况就明白了,这个过程绝对不会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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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职业病又犯了
距离夏鸿升与唐太宗李世民的奏对,已经过去了差不多快要半个月。李世民屁话没说,就是一句“此事乃百年之计,朕需细细思量”就把夏鸿升给打发出来了,之后就再也没有什么信儿了。夏鸿升只能一边吐槽着我把这千年后的民族政策都给你胡咧咧出来了,你好歹给点儿赏赐意思意思呗,千儿八百贯的对你来说不多对我来说不少,怎么就没信儿了呢?一边老老实实的每天去弘文馆里上学。中间倒是嫂嫂终于到了长安了,一见面,便又是抱着夏鸿升一阵涕泪齐流,嘴里不住的叨念着祖宗开眼,还不停的掐自己,生怕这是在做梦,夏鸿升花了老大功夫才将她安抚下来,让她相信自己现在已经真的是大唐从五品开国县男了。
是以这将近半个月的时间夏鸿升过的很是安稳,皇帝也没有召见,庄子那边的宅子还没有盖成,有工部营造监的人看着,他也不用费什么心思,整日里在弘文馆跟一帮同窗插浑打科,因为他有许多趣闻,又容易相处,所以在弘文馆中也颇受欢迎。
只是夏鸿升觉得,古代人真是太辛苦了,尤其是古代的学生,早上起得早不说,一整天都是那些之乎者也这个曰那个云的,也不知道缓缓脑子,刚开始还好,时间长了脑子里面及时一团浆糊,偏偏书本里的字密密麻麻的竖排在一起,还没有标点符号隔开,那家伙看起来跟咒语似的,看一会儿都眼晕眼花,也不知道其他人是怎么坚持下来的,到底是从小看惯了啊。而且有时候先生讲解的道理,在夏鸿升看来全然不是那么回事,甚至有一些断句方面的错误,后世里的学者经过考究进行修正了,可是现下却还是错误的断句,也就导致了错误的意义,夏鸿升在下面急的是抓耳挠腮,没办法,后世里的职业病:怎么办,这句话翻译错了啊,好想给他纠正过来……
比如现下这位正在前面唾沫横飞讲的红光满面的弘文馆学士谢偃,就正在讲着孔夫子的一句话,这句话在后世里因为断句不同而出现了五六种的释义,可这位谢先生讲解的,却偏偏是其中被后世里的学者们普遍认为最错误的一种。而且教室里都没有个黑板之类的,只靠先生一张嘴在哪里讲来讲去,殊不知许多东西嘴里说着说多少次都没用,而在黑板上写出来画出来,下面的学生直观的去看,一目了然,就可以理解了。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此句乃出自《论语泰伯篇》之中,研其句读(句读:jùdòu,文词停顿的地方,也就是断句),可谓之‘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耳。释其义,何晏《论语集释》之中,乃曰:百姓能日用而不能知也。”谢先生在前面的案几后正襟危坐,摇头晃脑的解释道:“圣人之道深且远矣,人不易知。士大夫亦不可窥探一二,何况于民哉?是故,孔圣人认为,可以让百姓按照朝廷指引的道路走,并不需要让他们知道为何要这样走,唯有如此,百姓方才能为朝廷所用,无所背离。”
谢先生自顾自的讲解着,自我陶醉其中,那副神情就如同圣人加身了一般。你听听人家的这个解释,百姓只能被引导,却不能让他们知道为什么。要是按照这样来理解了,那不就成了愚民政策了么?这帮人也不想想,孔夫子一贯主张“有教无类”,也就是说不管什么人都可以受到教育,不因为贫富、贵贱、智愚、善恶等原因把一些人排除在教育对象之外。孔子是中国第一个创办私学的人,孔子把一生中的精力奉献给教育事业,孔子有弟子三千,七十二贤人。“自行束修以上,吾未尝无诲焉”,“学而不厌,诲人不倦”,说出这种话的人怎么会主张实行愚民政策呢?这是统治者和文学流氓相互勾结的结果,故意曲解先贤的意思来达到自己控制百姓的目的,却被后来的人真理般的给奉行了下来。殊不知,开启民智比愚民更加利大于弊,不论是客观上对国家的发展而言,还是主观上的对维护统治者的统治地位而言。
就好比陈胜吴广起义,那种把写了“陈胜王”的纸条塞进鱼肚子里面和半夜学狐狸叫的把戏就能忽悠住一大批人跟着他造反,这要换到了后世里,哪个白痴会信啊?!
夏鸿升正思绪信马由缰天马行空着呢,就感到背后有人戳了戳自己,抬头看看,谢先生已经陶醉在自己的圣人梦里面了,仰头晃脑讲的正激情,于是偷偷转头了过去,就见背后的李敬业给他塞过来了一张纸条来,然后又往旁边指了指。夏鸿升顺着看了过去,就见徐慧在那边对他眨了眨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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