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过茶，他轻动茶盖，一杯香茶，便放到她面前。
“尝一下。”
冷月蹙紧眉头，将脸瞥到一边，“要喝你自己喝。我没兴趣。”
“清新绿茶，喝了养神怡心。”
“你拿走！”
“倾冷月，你便是这样感谢救命恩人的？”
“……”
冷月向来是爱憎分明的人，而如今，她欠了他这样一个人情，自不好还。
于是，便接了茶盏。
将之放到唇边轻抿下，紧皱的眉却在一瞬间舒缓……
“味道…很特别。”
“无根之水所沏之茶，自然要高出一等。”
纳兰禛笑，状似无意的说：“你若喜欢，我自叫人给你备些。”
“……”她又不说话了，只端着杯盏，浅浅的品着。眼眸透过他望向外面的天气，貌似一片晴好。
“今日的天气……”话说到一半，瞧了他一眼，又将之咽下去。他似看透了她的心思，侧眉问道：“想出去？”
“……”
“嗯，本王恰好很闷。”自言自语着，起了身便走到房门外面，喊道：“过来。”
一直伺候在外面的两外女子，眼神机敏，恰见纳兰禛喊，急忙走过去……。
正文 日头尚好，墨香小筑（二）
她伸着脖子朝着外面看去。
隐约可见他低下身子，同她们说着什么。
两个侍女点着头，眼中扬着笑意……冷月疑惑，好奇的很，纳兰禛说完之后，当下便站在窗边，将身子靠在墙壁上，隐了起来。
两个女子走近，拉过站在一旁的小桃。
“小桃妹妹，你过来。”小桃被一人拉走，另一人，只独身靠近冷月。
“王妃，请恕奴婢无礼。”说完，伸出一双手，触上她的腰间。
“你做什么？！”冷月问道，将身子朝后一靠，冰冷的看着她。
“王妃，您躺了二三日，奴婢为您准备了干净的衣衫。”女子说着，便瞧了眼被拉出去的小桃，径自走到一旁的衣柜中，从其中取出一件月白色的罗裳。
冷月不再反抗什么，只叫那人离自己远些，她可以自己脱。
两个人退在一旁，放下白色的纱帘，遮挡住了她们的视线。
她这才起了身，穿上绣鞋。
一件一件将之脱下，最外面的衣衫，却分明是纳兰禛那晚所穿的衣衫。
思绪又不住的想起那晚，她同他的缠绵。
现在可如何是好，那晚可是说了恨他的，如今，却又无法恨了……这条命，算是他救的，这样一个人情，她该如何去还。
罢了，以后便同他和平相处吧，安心的当她的四王妃。
衣衫褪尽，弯下身执起那月白色的衣衫，细心瞧了瞧，脸上顿时多出一条黑线。
这算什么？纳兰禛你当真是耍我呢……
精细的剪裁，考究的云纹，月白色为底的衣袍，却分明是男子的样式……
女扮男装？
亏他想的出来！
冷月忍了忍，男装便男装，又不是没穿过，男儿的利索，倒是她喜欢的。
于是将之穿上之后，她又娴熟的将头发缚上马尾。
房门打开之时，纳兰禛闭目养神倚在窗边的壁上……他等候了许久，听到一旁两个侍女窃窃私语，漾着微笑。
“王…王妃……”
两个侍女惊诧，忙将目光投到他身上，小声的唤着：“王爷——”
“公主……你好……”
就连一旁的小桃，都怔了色。
“怎么了？很奇怪吗？”蹙上眉，对于突然见到的阳光，猛地用手去遮，侧眉寻找着他。
闭目养神？纳兰禛你好兴致……
走到他身边，扬起双手，不禁朝着他的胸膛砸去——
“这般恨吗？”纳兰禛猛的睁开双眼，只淡望了一眼，便有几分惊色。
遂点了点头。
“本王的流锦袍，果然适合你。”
“流锦？纳兰禛，你的衣服，也要这般麻烦吗？”
“月儿，此衣非彼衣，甄选鸟兽中最柔软的翎羽抽丝剥茧织锦而成，千金难买。”
说完，眼中流出一抹细察。
“既然如此，那我还给你。”她一听，当下将面容沉下去，只欲转身回房。
纳兰禛忙拉住她，继续说着：“我陪你出去。”
“你瞧，今日天气尚好，我带你，去个地方。”
“哪里？”
“去了便知。”
故意卖着关子，他只很自然的牵上她的手，朝着行馆的马厩走去。
眼眸垂到两人互牵的手，让她有一霎的慌神，本想挣去，然身体却没有那样行动。
“墨香小筑。”
来到马厩之后，他在外面转了几圈之后，当下挑中一匹通体枣红色的骏马，扯住马缰，只将身子靠近它，紧贴着马耳说着什么，冷月只一心瞧着，纳兰禛同马儿说完之后，便将身子朝外一让。
“上去吧。”
他对着她说。
“这马一看性子就烈，它肯让我上？”
“本王养的马，自然懂得分辨主仆。”
纳兰禛对着她点头，冷月这才翻身上去，身下的马只是微微嘶鸣了几声，蹄子在地上蹬了两下，便停止了。
果然没闹。
纳兰禛含笑，自己毫不犹豫的，坐在她的身后——
“喂！”
她大喊。
“怎么了？”
“这么多马，你干嘛非要同我共乘一骑？！”
“呵……”男子突然松了表情，拐弯抹角的说了一句：“只有它知晓……”
……
无语中……
此时他的双手猛地从她腰间穿过，只一心扯住缰绳，饲马的仆人将之牵出去，奉上一柄银鞭。
两人同坐，他夹紧了马腹，便朝着行馆大门走去……
墨香小筑。
隶属于帝都的最西面，隐藏于一片闹市之中。
严格的说，是小筑却胜似小筑，因为这里有饭馆酒肆、青楼雅室。
整个闹市，皆是墨香小筑的主体，却也是陪衬。
无人知晓，真正的墨香小筑在哪里。
叫卖的声音不绝于耳，她高坐于马上，低头睨着周围的人群。
这里的繁华，不亚于帝都的中心。
“你觉得，这里如何？”
纳兰禛在身后问道，冷月点头：“很好。”
“喜欢这里吗？”
“嗯。”
纳兰禛的眉眼稍有放松，状似有意的凑到她的耳边：“那么，月儿，我若说，这看似无意的闹市中实则暗藏杀机，甚至是，你父皇的一举一动，皆在他们的掌握中，你，还会说好吗？”
……
她猛地回身，凛眉瞧他，却在此刻，听到了四周发出的窃窃私语的声音。
只因她穿着男装，又在大庭广众之下同他这样亲密。
“是——四王爷吗？”
此刻，马前猛地站立着一个黝黑的汉子。
不高，身材却很结实，穿着一件白色的露臂褂子，手中还拎着一个砍肉的刀子。
冷月不明所以，那汉子却一下子走到她身边，憨憨的笑着。
四王爷？她？
她有些奇怪，正欲解释，却听那汉子在通体繁华的街市中扬声一喊——
“各位！！四王爷来了！！”
“王爷？！是王爷？！”
四面八方，涌上的人，瞬间将她包围。
立刻回身睨向纳兰禛！
男子状似优雅的，抱歉一笑。
原来！！原来他是算好的！女扮男装，他便是为了这个，才让她女扮男装！！！
一咬牙，只将缰绳扭了又扭。
“四王爷来了呀……我们大家都十分牵挂您……”众人七嘴八舌，立刻整个街巷中便造成了围堵。
他们崇拜的眼神皆落在她一人的身上，让她如芒刺在身。
“以往王爷总是坐在轿中，也无法目睹您的圣容，今日一看，王爷当真如坊间流传的那般，英姿俊美。
“四王爷，我们一家老小都感谢你，要不是您，我们一家早就饿死街头了。
“不仅我们，还有我们……感谢王爷为老臣翻案，让老臣如今能归隐在这片闹市中……”
“谢谢王爷！！”
四周的人突然全数给她跪下，纳兰禛坐于她身后，只将笑声隐于她的耳边。
她终忍不住的，下了马……
“你们都起来。”
挨个扶着他们，她稍有感触的望着四周人一双双真诚的眼睛，回身瞧向纳兰禛。
“王爷的大恩大德，整个墨香小筑的人，皆不会忘记，只要能报答王爷的恩情，便是叫我们上刀山，下火海，我们也甘愿…”
“是，我们甘愿！！”
声浪一潮高过一潮，她被人围在中间，突然有了一瞬的欣喜。
这是在现代世界无法感触的情感，虽然她并不是他，但也深深被感动。
终于明白了，他到底做了什么。
若要得天下，必先得人心。
今日帝都有一个墨香小筑，他日，整个西凛，便会有无数个墨香小筑。
以己心换彼心，总会得到最真诚的回报。
虽然她还不了解这其中的细处，但是对于一个即将腐烂的国家来说，他的这般行径，无疑在积聚无穷大的力量。
此时，纳兰禛下了马……
当着众人的面，对着她俯首帖耳：“王爷，你吩咐备的两车施济粥已经运到了。”
她再次惊诧。
纳兰禛，你到底在搞些什么？
只听两声击掌，便有车轮碌碌的声音。
木制轮车，此时走来一行带刀侍卫。
他们从车上搬着许许多多的食物粮食下来。
“跟我来。”
他突然握上了她的手。
冷月一怔，当下随着他走到了那些食物前。
整箱的打开，除了两桶粥外，还有些过冬的棉衣、粮食、盐……
应有尽有。
侍卫在一旁维持着秩序，此刻队如长龙，人们争相传唱。
他将她放到了主位上，自己则站在了一旁。
“做好你的王爷。”
小声同她讲，自己已经开始亲自分发那些物资……
“多谢这位侍卫呀……”
身边是一个年过八旬的老人，一个劲的朝纳兰禛道谢。
男子浅笑着，扶起她来，细心的为她拍着身上的尘土。
冷月立在一旁，那双眼眸，却是怎么也挪不开了……
“你说的陪我出去，便是这样？”人前维持着王爷形象，一边挨着他说。
“……助人为乐，不好吗？”
“……”
霎时的沉默让她说不出什么，只侧头观望他在自己身边忙碌的样子，向来看惯了他冷漠的面容，如今天空一片青碧，他舒展着眉眼，眼中柔和尽显。褪去了往日的冷冽，整个人倒像个心肠慈善的翩翩公子。
出神时，手肘叫人一碰，温热的掌心包裹住她的手背，扬着笑意：“王爷，在想什么？”
方抬头，他便站立在自己身后，执着自己的手从桶中舀出一碗清粥。
将之递给正在等候的乞丐手中，衣衫褴褛的赶快道谢，纳兰禛此刻却拉着他到了一边吩咐带来的大夫为他治疗身上的冻疮。
他的袖袂此刻却被人从后拽住。
回了头，她站在他身后，唇瓣微张，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了？”他问。
“那天……我是说那晚我对着九夜悄声说的话……”
“嗯。”
“还有一句……”冷月咬了牙，微微闭上眼，“还有一句……谢谢你。”
……
“嗯。”
他点着头，靠近她，“你我夫妻……何须说这些。”
“不是的…纳兰！”
“来人了。”
侧眸望去，又多出了许多的人影，一时间话语被堵住，只在人群中同他并肩做着乐善好施的事情，抿了抿唇瓣，心中突地一片糟乱。
每每听到身边的人们赞叹他一句，便有一股特别的感觉。
似乎，很开心……
不知不觉间，她同他已经做了一天……
直到日落西斜，她有些累的站在一旁，男子倚树而站，煞有所思。
“不过是些举手之劳，却能让他们开心……月儿，你看到了吗？如今的西凛，这样的人已经数不胜数，高官们的利欲熏心，买官卖官严重，错案冤案渐多，忠良遭陷……从内里腐烂的西凛已经维持不了太久它华丽的衣裳了，我纳兰禛能保一个人，保一千个人，却保不住一万个人，十万个人……”
他说的轻巧，听在她耳中却是冷汗涔涔，不由得望向他，男子深邃的眼眸，透幽黑的光……
半晌之后，他才幽幽说出——
“帝国将垮，其他众国趁虚而入，这天下，必将大乱！”
她笑。
乱世沉浮……
却又不知，谁是笑到最后的那个人……
正文 夕阳斜下，与君共行
她笑。
乱世沉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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