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写了个方子,叫小二去抓药。
把药碗举到嘴边,又放下,再端起来,还是犹豫不决。
药喝了,一条小生命就没了。
我是个大夫,一直禀着治病救人为宗旨。
而现在,真让我亲手杀掉一条生命,我的心在潜意识下,抗拒着大脑的命令。
喝?不喝?
这是个很大的难题。
喝吧,喝了以后,还是自由人,仍然可以过以前那来去如风,潇洒自如的生活。
不喝,自己救过那么多条命,难道要谋害的第一个人,就是自己的骨肉吗?
喝!
不喝!
两个念头交相出现,各自争锋。
直到药已凉透,我仍没能想出个结果。
放开药碗,我倚在窗前,注视着街上人来人往,转移一下混乱的思维。
或三五成群,或夫妻同路,或孤身一人,街上的人们来来往往,各自有着各自的悲喜。
我是这个世界的过客,躲在屋子里,用一双冷眼,旁观着世事。
回想来到这里的这几年,我不得不承认,自己是孤独的,是寂寞的。
没有亲人,称得上亲人的在瘟疫中已经死光了。
没有朋友,够得上朋友的几个也已经在人生的路上越来越远了。
也没有爱人,上一世婚姻的失败,足以让我对爱情望而生畏。
我可以肯定,如果有一天我暴卒街头,怕是连给我收尸的都没有吧。
呵呵,我苦涩自嘲。
我的做人,就如同我的婚姻一样,失败的一塌糊涂。
夕阳西下,行人回家,倦鸟归巢,孤独的,是窗后那个愁人。
脑中有一个念头飞快闪过,在这电光火花中,我抓住了它,不禁哈哈大笑。
现在,我不是就有个告别孤单的好机会吗?
孩子!
不恋爱,不结婚,就能有一个陪伴自己,让自己不再孤独的亲人,这真是美妙至极的事情。
这个孩子又没有父亲,他只能属于我,全心全意只属于我。
嘿嘿,哈哈,这样是再好不过了,老天爷对我真是不薄啊。
我放下愁容换笑颜,胸中郁闷一扫而光。
把药一泼,据案大嚼。
明天收拾收拾东西,回家,生子。
苏风华
我的小家在一个很偏远的小镇子上,名字也很土,叫石山镇。
全镇人口不足千余人,贯穿整个城,不过二十来分钟。
还是几年前,我偶然游历经过这里时,买下了一小座房子,来放地图和病例的。
三间房,一个不大的院子。
几年没回来,院中的草都长到膝盖那么高了。
屋子里倒还洁净,看出来陈嫂倒是常来打扫。
陈嫂是我雇来打扫卫生的一个孀居的寡妇。
这次回来,打算常住,我不得不好好整理一下这屋子。
请人清了院子里的草,全种上药草。
拆了旧瓦,全换上黑青青的新瓦。
桌椅板凳,换。
锅碗瓢盆,买。
衣裳被褥,做。
……
看着这个焕然一新的房子,自己一砖一瓦挣来的家,心情是格外的爽。
本来没打算再行医治病,有一次陈嫂得了妇科病,苦不堪言,我忍不住帮她看了看。
没料想,她好了之后,就四处张扬。
慢慢的,邻居有病就都来找我了,后来镇子上的人也就都来了,后来稍远点山里的人也都来了。
我还是没离得了这个老本行。
不过怕引来太多求医的人,我选择了隐姓埋名,改名顾叶,毕竟这次回来,主要是生孩子的,不想搞得自己那么累。
和以前相比,我现在可轻闲多了。
这个镇子人少,时常几天都来不了一个人。
这样我就有了大量的空余时间。
这些时间,正好用来整理这些年的病例。
重复的全部扔掉,常见的,疑难的,没治的,奇怪的,各自归类,抄录成册。
关于自己诊脉的知识,也都写了下来,还洋洋得意的起了个名《方寸之间》。
有人说怀孕很辛苦,我是一点也没觉得。
该吃吃,该睡睡,该看病看病,该捣药捣药,一点都没耽误。
这个孩子很乖,没怎么折腾我。
一开始我以为我吃药把它吃傻了,天天按着手腕一个劲的诊啊诊。
经过一再确认,我才肯定,这个孩子本性就安静。
在一个花开似锦的日子里,我家添丁进口了。
一个小男孩呱呱坠地。
看着这个漂亮至极的小家伙,我那个郁闷啊。
长得一点也不象我……
如果人的相貌按年级来排名的话,我勉强算大学一年级,这个小家伙,估计得是博士级的了。
这绝对是我这一生最最郁闷的事了,生了个儿子,长得不象我。
我都想哭。
当我第一次抱他出门的时候,镇子上的人都说:“顾大夫,这谁家孩子啊,真俊啊……”
打人犯不犯法啊!!!!!
想了两个月,我给他起了个非常有意义的名字,南生,南边生的。
顾南生很乖,不管对谁,总是一副笑脸,惹得这个镇子上的人都疼他疼的不行。
每个人看见他,总要掐掐他那红扑扑的小脸蛋,他也不恼,仍是笑岑岑的。
每次逛街回来,他的小被子里总会塞满各种吃食玩具。
顾南生相当聪明,对医药很有天赋,才一岁多就认识好多药草了。
八成是因为怀他的时候,我吃的药太多了。
三岁的时候,就已经熟读医经药经了,四岁时就能象模象样的给人诊脉了。
看着小小的家伙一本正经的按着人家的脉门,真是让人觉得可爱又好笑。
病人们也都是熟人,很爱逗他,一来非得先让他给诊诊脉。
看得多了,他倒也能诊对几回。
我大感欣慰,看来我的医术,是后继有人了。
于是更加刻意的培养他在这方面的才能。
顾南生五岁的时候,就开始学着开方子了。
当然,最后我得把关的。
看着他开的方子,我只能说天才这东西,还是有的。
我开的方子一贯过于保守,这与我谨慎的性格分不开。
而顾南生的方子,总会有出新的地方,于平凡处,来点出奇不意。
我不得不赞叹,这个小家伙,天生是吃这碗饭的。
南生也曾向我要过爹爹,我说你爹爹被阎王找去喝茶了。
他问我他爹爹的坟在哪,为什么我们不去烧纸。
我说你爹爹客死异乡,尸骨无存。
他问我那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呢?
想起无缘再见面的父母,着实让我伤感,不知我惨死后,父母会伤心成什么样。
不由悲从中来,泪如雨下。
这可吓坏了顾南生,从那以后,再也没问过这种话,也再也没有找过爹爹。
后来我带着南生回了一次玉莽山,先生年近七十,已老态龙钟,不过精神还好,白白的胡子都长到胸口了,很有一副南极仙翁的样子。先生看了南生,很是喜欢,竟然将他珍藏了多年的一部孤本史书给了南生。我照例给先生留下了一些强身健体和常药,但愿先生可以在这世上多逍遥几年。
在天佑家外面徘徊了好久,终是没有进去找他。后来从同窗那里打探到,天佑早就进京当官了,而且已成亲。
我独自来到当年分别的地方,青青柳枝依旧,长长的柳堤仍是长的没有尽头,但堤上,却再也没有当初的两个少年了。
我和天佑,在人生的河中,终归还是改流分道,越来越远了。
看来我们的缘份,在那天,尽了。
“天佑,再见了。”我轻叹一声,牵了南生的手,毫无挂牵的离开了这个盛放了年少时光的地方。
神恩寺依旧是香火缭绕,而且还形成了个庙会,我们赶到的时候,人山人海,好不热闹。
挤了好久,才到了那二十座坟前。
有好些人都在这里烧纸,上面烧化的纸灰都把坟头埋住了。
我这次也随了次潮流,和大家一样,烧了香烛纸马。
南生没见过这种场面,睁大了眼睛,好奇的看着这一切。
我给他讲这些坟的由来,讲怎么被他们当成山神,小小的家伙笑的咯咯的。
母子俩相依为命的感觉真好,我发现当一个女人有了孩子以后,有好些事情都可以忽略,心中眼中,就只有这么一个心肝宝贝了。
南生就是我的心肝,就是我的宝贝。
那么漂亮,乖巧,可爱的孩子,是我的。
是我一个人的。
我常常庆幸自己当初没有做出错误的决定,留住了南生。
对南生的那个混蛋父亲,我一点也不恨了,偶尔想起来,我还挺感激他的。
没有他,我哪会有这么聪明漂亮的儿子啊。
所以我时常念佛,求菩萨保佑他。
阿弥陀佛,菩萨保佑,你早死早托生,千万不要和我来抢儿子。
但大多数时候,我还是恨他的,恨不得将他扒皮拆骨,抽筋剥髓。
不是因为他强了我,而是因为,他伤害了我的南生。
他在南生的血里,留下了毒。
南生一岁的时候,忽然高烧不止,身上烧得通红通红的,然后有烫得吓人的血慢慢从毛孔渗出,整个人都成了血人。
听着儿子哭得喘不上气来,我痛彻心扉,整个人都慌了,乱了,一点主意也没了,竟然抱上他,急急冲出门去找大夫。
等我明白过来自己是镇上惟一的大夫时,已经跑出了老远了。
我强迫自己冷静,伸出颤微微的手去给儿子诊脉。
是毒!
一种叫做“一脉香”的毒。
这种毒,和血源一样,一脉相承,由此得名“一脉香”。
我没中过这种毒,很显然,南生的毒,是那个混蛋留下的。
那个混蛋中了一脉香,然后,传给了南生。
好在我还算没有完全乱了方寸,镇定下来后马上想对策。
使出浑身解数,只是暂时压制了毒性。
这个毒,还得一年折磨南生一次。
最多十次,就再也压制不住了,我必须在这十年内,想到解决的办法,否则……我就会失去南生。
因此,我不止一次的诅咒那个浑蛋。
不过,也无所谓诅咒不诅咒了,这个毒发作起来,可真是要命的,没准那个混蛋早就毒发身亡了呢。
那才真是苍天有眼呢。
艳阳高照,晴空无云。
我在院中拨着药草里的杂草,含着笑,听着院门外的声音。
“南生,我们来扮流氓,你来扮阔少,好不好?”好象是杂货店家的小孩。
“好。”我家的乖宝宝,说话都这么温和和的。
“小心,我们要抢你的东西了哦。”
“嗯。”
“抢啊……抢啊……”听声音是几个孩子的合奏,啪啪的脚步声挺急的,看来跑得还都挺快。
“哎呀,我的玉坠。”南生惊惶失措的喊道,别说,装得还挺象。
我儿子还有演戏的天份啊。
忽然,我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
“亲亲儿子,我是你爹爹,来,叫个爹爹。”
怒,这年头,还真有占便宜不要命的啊。
我三步两步窜到门口:“谁这么不要脸,占我儿子的便宜啊。”
刚出得门来,一片黑云从天而降。
一个玉树临风,俊美绝伦的人落到我面前。
他带着巅倒众生的容颜向我微笑,手里拎着南生的玉佩晃呀晃:“六月二十六,青凝峰上的人是我,我叫苏风华。”
鸡飞狗跳
关门,放狗!鬼子进村了!
身体的反应快过了思维,我猛的抱起南生,冲进家门,啪啪两下把大门关的死死的。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菩萨你没听到我的哀告吗,这个人,怎么没死啊。
菩萨呀菩萨,那你别怪我不虔诚啊,我再也不信你了,没你这么折腾人的。
刚把大门关好,我眼睁睁的看着一个身影轻巧巧的越过围墙,稳稳当当的落在了我家的院子里。
那双和南生一样漂亮的凤眼向上一挑,眼中笑意盈盈。
“你跑什么?”
明明他笑的很灿烂,明明他的话很轻松,我却不禁打了个冷战。
“儿子是我的……”我冷冷的盯着他,要是敢和我抢儿子,我什么都豁得出来。
“我找了你六年,终于找到你了。”苏风华伸出手,象是要抚摸我的脸,我头一晃,躲过了。
他的手并没缩回去,拐了个弯,又去摸儿子的小脸蛋。
我紧紧抱住儿子,闪过他那只手。
这人还真是天生的自来熟,对我们母子好象一点也不生疏。
“你客气点,咱们不是很熟。”对我而言,他却不过是个陌生人罢了。
“这六年来我天天想着怎么找你,对你的样子早就熟的不能再熟了,我还和你客气什么。”他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边和我说话边转过头去看南生。
南生可能被我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