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之上,竟然有好几个人,天佑,张子悦也都在。
我在龙椅上坐好,静静听他们奏报。
对政治军事之事,我懂的不太多,努力学习的同时,我只把握住一条:多听,多思,少说话。有不懂的,就带回去问狄浩轩,虽然他身体不方便,不能说话不能动,但他的脑子没问题,我连猜带蒙,总能得到沟通的。
朝中的官员们也习惯了我的沉默寡言,在我几次示意之后,每次奏事都极尽详细,而且会附上自己的处理建议。
慢慢熟悉以后,我发现朝事也不是很难,处理起来还算得心应手。
只是一个国家毕竟太大了,每天要解决的事情堆积如山,我虽然极力将手中的工作分给了大小官员,可仍是整天忙的要死,我连抱怨叫苦的时间都腾不出来。
我正听得仔细,忽见祥贵端了一碟子点心进来了,悄悄的放到了我手边。
我抬头疑惑的看他,平时的时候没有这规矩啊。
祥贵小声道:“陛下让人送来的。”
这个家伙,还真仔细,知道我饿的快前胸贴后背了。
不过他那么不方便,是怎么让宫女太监明白他的意思的呢?应该是费了番功夫吧。
我看了看下面的官员,又看了看点心。
想吃,不过当着大臣的面,太失仪了。
我想了想,在祥贵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
祥贵去了,过了会儿带着几个宫女端了点心进来了。
“皇后娘娘,陛下吩咐,天已晌午,想必众位大人都未用午饭,陛下让奴才端了几盘点心,赏给大人们,让众位大人先解解饿,有劳皇后娘娘偏陪一下。”祥贵不愧是宫中第一太监啊,这话说的,要多圆满有多圆满。既显出了狄浩轩的对大臣的关爱,又给了我个机会填肚子,一箭双雕啊。
一听是陛下赏赐,几位大臣连忙跪倒在地,谢恩领旨。
皇帝赏赐的点心,是必须要当面吃光的,大臣们就跪在下面,当场吃了起来。
我也没客气,让祥贵稍稍帮我挡了下,也赶快祭祭我那空空的五脏庙吧。
吃罢点心,继续听他们奏事,军事政治经济刑狱轮番来,听得我头昏脑又涨,耳鸣眼又花,这些东西比起药草来,真是难弄多了。
直到掌灯时分,这帮子大臣总算是告退了。
我长出了一口气,起身的时候,刚一站起来又坐下去了,坐这半天,腿都坐麻了。
身心疲惫的回到凤坤宫,一看到满面春风的狄浩轩,我更累了。
默默吃过晚饭,照例给他施针按摩。
狄浩轩听话的很,一动不动的高度配合,只是眼睛总追随着我,那贼兮兮的样子,一看就知道是试图从精神上安慰我,以期达到从肉体上勾引我。
我实在是有点累,哪有空搭理他啊,他那秋天的菠菜我一棵也没收,全都浪费在了空气中。
伺候他吃完药,我又弄出一堆奏折,念给他听,听取他的意见。
他这人这点还是比较好的,涉及到公事的时候,私事就放到一边了,认真听我念,时不时的给我个信号,表示哪里有疑虑,哪里不同意我的意见。
我以为他能动了,就拿来纸笔让他写,可惜他的手颤来抖去,半天也不成行,还不如我看他脸色猜来得快呢。
真不知道他中午又翻身,又完成那些动作的,费了多大的功夫。
看折子一直看到深夜,狄浩轩到底是有病之人,熬不过我,早我一步睡了。
看着他熟睡的容颜,除了一声叹息,我别无他想。
又想起白天的事,心里烦的慌。
索性站起身,出了房间。
夜凉如水,寂静无声,没有月亮,只有星星点点,流云几许,倒是个美丽优雅的夜晚。
又想起了以前的行医岁月,曾经无数次的在这样的星空之下行走于田野之间,穿行于莽莽山间。
那时候的夜晚也是这般宁静,星光宁静,飞云宁静,我的心,也是宁静的。
我站在院子里,深深呼吸,微润的空气带着丝丝的清香,扑鼻而入。
花香?
我轻嗅了嗅,果然有一股似有似无的淡淡花香飘了过来。
心头微喜。
好长时间没有亲近过花朵了,好象从被狄浩轩弄进皇宫以后,与这种美丽的生物就绝了缘。以前是绝望,现在是忙碌,莳花弄草的心思是一点点也没有。
难得今天不太困,夜色又这么好,不如去做个采花贼吧。
门口看门的两个小太监象个磕头虫似的,小脑袋一点一点的正在打盹,我稍一靠近就惊醒了,一见是我,吓得连忙跪在了地上。
我吩咐一个守好门,让另一个跟了我,出去转转。
来皇宫也有两年了,除了凤坤宫,朝堂和宴客的地方,别处哪也没去过,不过有人跟着,也不怕迷路。
我闻着那细细的香气,信步而行,不知这香气是哪传来的,是御花园?还是后宫曾经哪位爱花的妃子曾经种下的?
花香断断续续,似无又有,曲曲折折,幽幽静静,我穿越回廊,绕过屋宇,象是追逐夜月中的精灵一样,只为她回眸那一霎的美丽。
花香越来越浓,空气中都泛起了丝丝的甜味,我转过一道月亮门,一片白如苍雪的花海如潮汐一般,猛的扑到了眼前。
我看着这片花海,微笑渐起。
我说这气味怎么有点熟悉呢,原来是青栀。
再仔细看了看,这个地方我也应该来过,不就是狄浩轩曾带我来过的那片青栀海吗?
呵,不知那座白玉小楼还在不在?
狄浩轩说是为我造的,其实是骗我的,那座小楼是他老爹造给泠妃的。
真不知泠妃是何等天仙化人的美人,竟然得住在白玉楼中。
可惜如此美人无缘一见,给老皇帝殉了情了。
陶醉在花香中,我如梦游仙境一般轻轻在花树间行走,生怕不小心就惊着了花间的精灵,吵醒了蕊中的仙子。
从地上捡了几朵刚刚飘落的花朵,我笨手笨脚的簪在发间,自簪自乐自徘徊,且喜无拘无碍。
好看不好看的无所谓了,反正除了那个小太监,这里又没别人。
这一刻,就让我洒脱些吧,只为自己!
拾了一把的青栀花,把那碎小的花朵簇在一起,然后猛的往空中一抛,任它们雨点般落下,然后我从中穿过,任由花朵打在身上。
心情就在这抛抛洒洒中愉悦了起来,所有的尘寰俗事,在这欢愉中,统统被我忘却了。
不知不觉走到了花园的尽头,抬头张望间,发现这里竟然也有一道小门。
外面是哪啊?我趴在门缝处张望了一下,黑黢黢的房子排得很整齐,只有一间,隐约亮着灯光。
我一时好奇心起,半夜三更亮着灯本来就不寻常,再加上那么多屋子,就有一间亮,更是让我有了疑心。
我向小太监招了招手,他轻轻跑了过来。
“这是哪?”我让开门缝,让他看。
他仔细看了几眼,小声道:“回娘娘,外面好象是都察院。”
都察院是御史们办公的地方,这我还是知道的。
中国历史上皇宫是什么样的,我不知道,宁国是分前后宫的,后宫是妃子们住,前宫是上朝百官办公的地方。
前宫和后宫中间是有一道高高的围墙的,划分的相当明显。
我看了看青栀园的围墙,果然不低。
原来这里就是内外宫的分界线了啊。
这么晚了都察院竟然还有人,这不太可能啊。
要知道除了轮值的官员以后,其他官员是不能随便留在宫中的,除非有狄浩轩,我,或者左右二相的批准,他们才能在太监的陪同之下,在宫中查阅资料。而轮值的官员,是有固定的值班室的。
今天这里有人,我不知道,狄浩轩肯定更不知道了,白天的时候也没听天佑和张子悦提起,难不成,有人偷文件?
我推了推那门,锁着的,推不动。
低头看了看锁,一把老旧的铁锁,锈迹斑斑,红褐的铁锈把锁孔都锈死了。
“有办法弄开不?”我低声问那个小太监。
凤坤中的小太监都是以前狄浩轩弄的那拨,武功都不错的。
这个小太监就是上次摆了个阵,把苏风华的人围住的八个小太监之一。
小太监把锁拎起来看了看,对我道:“能弄开,娘娘,有劳您拿下灯笼。”
他将灯笼递给我,两手不知怎么一弄的,那锁哗啦一下就开了。
他轻轻推开小门,我吹熄了灯笼,我俩轻手轻脚的向那间亮着灯的房间摸了过去。
忆当年,同学少年
仿佛又回到了当年的课堂,我懵懂的坐在最后一排,前面坐着的衣着华丽的小胖子拿着书摇头晃脑。
“阿颜,晚上请你吃胭脂鸡,下学了和我一起走。”他在书本的掩护下,扭过头来偷偷向我说道。
宁国的天气一直炎热,他胖胖的小脸上流着永远出不完的汗。
没等我答应,上面就传来一声喝喊:“喻天佑,何为‘君子少言’?”先生扬着白白的胡子,有点生气的问道。
天佑慢吞吞的站起来,慢吞吞的开口,又慢吞吞的闭嘴,一个字也没说,站在那里低头盯着课桌。
我在后面踢他的凳子,示意他赶紧背,我知道他会的。
天佑就是不动,却抬起头来,笑嘻嘻的望着先生。
先生大怒:“喻天佑,答不上来了?下学后留一下。”
天佑不慌不忙道:“先生,我没说话就是回答了你啊。”
满室寂静,过了几秒,忽然爆发出一阵轰笑。
这个天佑,还真把自己当君子了。
先生气得白胡子直颤抖,抖了半天,又笑了,很欣慰的笑,然后叫天佑坐下了。
天佑坐好后,又偷偷回过头来:“下学我等你。”
胖胖的脸上,是真诚的让人无法拒绝的笑容。
我坐在他后面,把这个世界上第一个给我关爱的胖胖的背影,牢记不忘。
眼前的背影和那个胖胖的背影渐渐融合,那个一直以来压在我心底的人和故事呼之欲出。
天佑虽然背对着门,但也察觉出身后来了人,敏捷回身,然后他怔在了原地。
没有跪拜,没有见礼,没有喊我皇后,也没有叫我阿颜,只是那么呆呆的站在那里,两眼直直的看着我。
四目相对之际,我仿佛又看到了那柳絮飘飞的十里柳堤,那嫩嫩的柳叶带着鹅黄浅绿,在枝头铺延的没有尽头。
长堤上,柳树下,飞絮中,两个少年缓缓而行,时而谈笑风生,时而默默前行。
少年青色的衣角在微风中扬起,舒展的如同他脸上的微笑。
天佑慢慢笑下手中的书,唇角上扬,给了我一个恰似当年的笑容。
小太监很机灵,悄悄的退下了,顺手把门带上了,也没全关死,还留了一道缝。
狄浩轩调教的好下人,知进退,关上门是给了我们聊天的空间,留条缝是向人示意我们没有做背人的事,还真是用心良苦。
天佑眉一扬,拽了把椅子放到我面前:“坐吧。”
我也没客气,让我坐我就坐了。
“这么晚不休息?”我开口问他。
“你把我推到这么重要的位置上,我不努力哪行啊?”他也坐回了椅子上,恰恰与我面对面。
话语中略带有调笑,也象是故做抱怨。
我没有接声,在天佑面前,我不知道该拿什么态度来对待于他。
他和以前变得太不一样了,谦恭守礼,不苟言笑,见着我也是一副公事公干的意思,仿佛我们当真只是上下级关系,仿佛我们并没有少年同窗过一样。
在这样的他面前,我也只能将自己定位在皇后的位置上,既然他不再提起过往,那么我也如他所愿,对往事,刻意的回避。
室内一片寂静,静得只能听到我俩轻浅的呼吸声。
天佑在想什么我不知道,我却在想我是不是应该告辞走人,既然他要与我保持距离,那么这么深的夜里,我还是不要在这里多做停留的好。
刚想起身回去,天佑却伸出了手,向我头上抓去。
不知他在搞什么,我一动不动,静观其变。
一朵青栀花静静的躺在他的手心。
“小时候都没有这么淘气过,怎么大了反倒不庄重了?”他一边象是在提醒我,一边帮我摘下头上乱七八糟的花朵。
我不禁有些脸红,小时候还确实没干过这种拈花惹草的事情。
天佑拿过一本书,将那些花儿一朵朵展平,又一朵朵的夹进书里,细长的手指在花上跳跃,灵活又巧妙。
“阿颜……”他忽然轻轻的喊了一声我的名字,声音中带着久远的回忆和淡淡的忧伤。
这个尘封了好久,熟悉到陌生的名字,险些将我的泪喊出来。
原来,天佑并没有忘记我,也没有忘记我们共同的年少时光。
天佑不理我,我心里是很难过的,放过我们懵懂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