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盏不依不饶,道:“你怪会戏弄人呢!上次,你对我说及‘窈窕淑女,寤寐求之’,又道‘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可不是在开玩笑,在捉弄我!还有,你明知我棋艺极差、剑法不佳、礼乐不通,且不喜欢这些,还总是考我,分明就是为难嘛!”
颜路此时喝着茶,眉间略有担忧之色,道:“盏儿,你之事,我未对良谈及,莫要责怪。良,且随我去见师兄罢!”
颜路起身,行至门口,回首对颜盏叮嘱道:“小心身子,勿要着凉。”
见她乖巧地点头,方安心离开。
……
出了风雪小筑,不等张良问及何事,颜路便先开口:“良,日后,切勿与盏儿说出此番话语了。盏儿……有婚约……”
张良愕然,望着颜路解释道:“师兄,我仅是因着课上诵读过,且考考盏儿的玩笑话而已,切莫当真!”
颜路不再言语,淡淡地望了一眼已是满面羞红的张良,心中不是滋味。不知盏儿是何想法,莫非,是因婚约才如此疏远良么?良,我亦非狠心断了你这份念想,只是这婚事,我,未有能力解除……颜路心中不甚悲哀,满是凄凉,忍不住叹息起来……
……
大堂之上,公子田彧与伏念同在高位,堂下乃公主田妙菡,后胜弱子后溪于其侧。
后溪指明要见颜盏,自己未来的妻子。
颜路婉拒道:“幼妹身有不适,且后公子乃名门望族,礼德不可失。既是已有婚约,后公子无需着急。”
田妙菡在一旁跪坐,笑声略有嘲讽:“后公子急什么!后府姬妾不少,还差一个颜盏不成?”
后溪噤声,沉默片刻道:“公主万莫取笑了。”
田妙菡瞪了一眼后溪,看着那个虽然与伏念几乎同龄却已然富态便便的男子,忍不住打心里的反胃。嗤笑一声,不予理会,随即问颜路:“听闻你之妹自幼身弱,不知可有调理之法?”
颜路行礼,回道:“多谢公主关怀。幼妹体弱多病,且由胎中而来,无法根治。路医术未精,虽寻得古药方,却未能奏效。”
田妙菡似是想起什么,又问:“昨日颜盏唤我之名,可有对你谈及我之事?”
颜路摇头,田妙菡有些失落。
此时,田彧转移话题,道:“伏念先生,不知你对天下之事有何见地?”
伏念敛眉道:“小圣贤庄只专心研修学问,不涉军国政治。”
田彧挑了挑眉,笑意中带着几丝好奇:“哦?子曰:‘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先生果然深得儒家先贤之道啊!”
伏念欠腰,轻声道:“不敢。”
田彧起身,望了一眼颜路,道:“我等前来叨扰本是看望故友,其次,小圣贤庄乃天下名士聚集之地,亦是前来学习的。若伏念先生觉得不妥或是不便,可说与我。”
伏念亦起身,回道:“公子说笑了,只是若有怠慢之处,还望公子见谅。”
几人一直闲聊,时有说笑,或是比习射箭之术,或是御马而赛。渐渐入夜,冬月初升,明晃晃地洒在地上,仿若一地寒霜,沁人的凉气刺骨而来。
田妙菡终于忍不住了,对田彧道:“王兄,我欲前往风雪小筑看望颜盏,你与伏念先生、后公子慢聊罢!”
颜路心下一沉,果然,后溪亦称欲看望盏儿。田妙菡训斥道,“待其及笄嫁与你,有的看呢!少跟随我之意!”
后溪住口了,田彧责备田妙菡道:“妙菡,不得如此无礼!”
田妙菡扭头不作理会,只拜托颜路带路前行。在伏念身侧擦过时,伏念让与一旁,她抬眼瞥了一眼伏念,那威严中透出一丝暖意的眼神,掠过她投到别处。她有些失神,别过脸,急急行走,不慎被石路绊倒。
伏念伸手扶住她:“公主小心。”
田妙菡不抬头,站稳后,轻声回道:“多谢。”
伏念深知男女授受不亲,立刻松了手。田妙菡只默默地随着颜路而去,不再看他。
田彧笑道:“伏念先生不必紧张,妙菡虽然已及笄,但赵已亡,婚约已作废了。”
伏念不语。
后溪却道:“可以送她去秦国,听闻秦王嬴政的长子扶苏很是出色,不若……”
田彧嗤之以鼻:“秦王会接受一个已配过婚的儿媳么?”
后溪哑然,望向别处,不再开口。
霎时间,局面有些僵。
伏念的轻声询问打破了尴尬局面:“哦,若是公子得以久居,还可随伏念去往景色更佳之处多玩赏些时日。如此,伏念便命人再多行准备一番。”
田彧浅笑道:“我等不便久居,小住几日便离开,还望伏念先生莫心烦才是。”
伏念道:“岂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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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色女子香……
……
过情关谁敢闯
望明月心悲凉
千古恨轮回尝
眼一闭谁最狂
这世道的无常
注定敢爱的人一身伤……”
……
风雪小筑响起了熟悉的歌声,田妙菡心中欢喜万分。而颜路却是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田妙菡这才觉察到了什么,心中已有猜量,紧随颜路后。
风雪小筑并无其他人,颜盏望着临寒而放的梅花唱着一首奇怪的歌。颜路唤了一声:“盏儿,快来见过公主。”
颜盏一怔,回过神,跑到颜路面前,笑嘻嘻地叫了一声兄长,然后对着田妙菡行了礼、问了好。
田妙菡只问:“你方才唱的歌,可是《月光》?”
颜盏疑惑地望着田妙菡:“回公主,盏儿不知。盏儿只是觉着那首歌很熟悉,随口唱的。”
田妙菡不禁迷茫了:“那么,你可认得我?”
颜盏思忖一番,摇头道:“不认得。我听过妙菡这个名字,似乎很熟悉,但并非公主芳名。似是在别处听过,仿若梦中亦出现过,具体的,我记不起了。”
颜路在一旁轻声道:“盏儿三载前患过重病,之后,便不记得许多事情了,望公主莫怪。”
颜盏懵了,她三年前何时得过大病了?而且,三年前?兄长,你何时见过我啊?怎会知道我患过重症?颜盏有些惊讶,兄长亦会撒谎啊!心中窃喜:如此甚好,反正本来就记不起嘛~至于忘记的原因嘛,谁知晓呢!我自己均未知呢!
田妙菡眼底有深深的失望,以为是遇见了故人,不由叹气:“罢了,权当我未曾说起罢!”颜盏望得其眼中的悲伤,不由地歉疚起来:“公主,对不住,我……”田妙菡笑道:“无妨。与你无关的。”
颜路叮咛颜盏回屋里去,便转身离开。
天空一声雁啼,惊落了几片雪花。
这,应是最后一行南飞的大雁了罢?咦?月亮呢?不知不觉间,藏入云层中了?田妙菡望着纷飞的雪花,失神间,吟唱起一支歌来:“
眨眼间
风卷干草帘……
难入眠
黑夜慢慢无边
不是英雄
你不在我的身边……
相思苦
刻骨铭心情不古”
……
这首歌,好熟悉,颜盏想不出是在何处何时听过,只是觉得熟悉。她对自己现今这样失忆的状态很是无奈。
田妙菡似乎明白这些,安慰道:“盏儿,我与你似乎不同,我记得曾经的事,虽然不多;你却不然,竟是丝毫都不记得!但我与你定是来自同一个地方,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另外一个地方。你可信我之言?”
颜盏怔怔地望着田妙菡,不置可否。沉默许久,她点了点头:“虽然那些记忆很纷乱,却不知为何,我似乎在心底排斥,仿若是心底的自己不愿意回想起来。仿佛那些事,于我而言,是痛苦的。但是,如此缺失记忆又徘徊于曾经与当下之间,更是痛苦不堪。我不知该如何选择,但若我可恢复记忆,我不惧苦痛。”
田妙菡微怔,颜盏这样无所畏惧的性子,很像一个朋友,那个地方的朋友……
……
一个时辰后的雪,渐下渐大,只消一柱香的时间,便覆盖了所有裸露在外的东西。北风呼啸,纷纷而下的大雪似乎要淹没掉整个世界。
张良在醉篁轩中一手端着茶,一手翻阅着孙子的旷世兵书。
颜盏牵着田妙菡去找张良,颜盏开口问道:“张良,现今,赵国已灭。兄长说王翦、辛胜于易水西败燕、代联军。燕国岌岌可危了么?”
张良认真地望着颜盏澄澈的双眸,道:“嗯。燕王应该不会做什么事情,至于太子丹,许,会有所行动罢……”
颜盏望着田妙菡,随意问着:“是否很快,便要轮到齐国了?”
田妙菡摇头:“我不知。”是的,她不知,因为自己并不深知历史。好吧,她是一个史盲,更无法预测了。她只道:“齐国亲秦,想必秦不会过多为难罢。”她只知道这些了,只知道秦各种贿赂齐国,后胜那个贪官,“父王”这个昏君!
颜盏又问:“太子丹会有所行动?”
田妙菡随意嘟哝了一句:“燕太子丹,派荆柯刺秦?”
张良惊讶地望着田妙菡不置可否,轻声道:“不知。”
颜盏低眉轻声道:“若齐国灭了,不知小圣贤庄会安好否……”
田妙菡不知这个13岁的女孩居然会有如此深的愁思,顿感惭愧,自己一个17岁的女子,连一个小孩子都不若!想来定是自己在皇室中见识少,与颜盏不同,她8岁便跋山涉水寻找颜路,加之后氏给与的压力,必是自小便通人情世故的罢?自不比得平常人家的孩子,更不比我锦衣玉食之人这般的头脑简单罢?
……
风止了,雪依旧。颜盏与田妙菡趁着风住,急急回了风雪小筑。雪花寂静有声,下得甚急,细细听来,倒是别有一番情趣!
田妙菡挑了挑炭火,命颜盏靠近取暖,免得着凉。
颜盏却笑了:“公主,不可靠得过近哦!”
田妙菡疑惑地问着原因:“可是因为冬衣易被柴火沾?”
颜盏笑道:“除此之外还有一点——离火太近,身上虽是异常暖和,但离了火身上却也冷得快,更易着凉。”
田妙菡尴尬地笑了笑:“呃……我明白了。你可算是经验之举了?”
颜盏吐吐舌头,笑道:“乃是兄长常常嘱咐之,我便记下了。不知公子是否同我兄一般待公主呢?”
田妙菡轻声道:“王兄的确很宠我,父王亦是如此,却并无这般体贴悉心。你有颜路这样的兄长,真乃幸事!”
颜盏笑得很甜,重重地点头:“是呢!”
田妙菡望着那张幸福的笑脸虽然羡慕,但更觉得可爱,不由地摸摸她的头:“若你为我之妹,我亦定当悉心照顾。如此娇怜,必是无人不疼无人不惜!”
颜盏笑了笑,不好意思地望着田妙菡。田妙菡温柔地瞅着她:“你称我为姐姐罢,不必口口声声只喊‘公主’了。”
颜盏欣喜地叫着:“妙菡姐~”
田妙菡疼爱地抚着她的头,真是惹人怜爱呐!
颜盏猛地问道:“妙菡姐,待雪住了,陪同我玩雪罢?”
田妙菡答应得很爽快。
颜路回来,领着田妙菡去往客房,两人方不依不舍地分开……
待颜路再次归来,发现颜盏已然入睡,不知是梦到了什么,唇角的笑意久久未散。想必,她今日与公主谈得很投机罢?颜路亦是高兴不已,这丫头总算见到了一个女孩子,一样是女孩家,定然有许多可以交谈罢?自己不管如何,总归是男子之身,多有不便。若公子应允,盏儿可以与公主一起住客房,只是担心两人若是夜夜彻谈,估计每逢辰时,皆难以唤醒了罢?
想到这里,颜路不禁好笑。这小丫头很是懂事乖巧,未见过特别调皮的时候,仅是撒娇使点小性子,很会粘人,懂得察言观色,虽不若良那般拥有大的智慧与机敏,也算是鬼灵精了!若与公主处得融洽,许可以让她好好地野一回!他早就看出了这野丫头内在的调皮潜质,只是无人激发而已。
果不其然……
颜路虽已料到颜盏野心难收,而对于次日之事,却是始料未及的。不禁对田妙菡满是歉疚……若事出于伏念师兄与我之间,还可罢了,但牵扯到了公子田彧与公主田妙菡,这事情,就困难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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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一弦一柱思华年
次日,雪住了,但仍是阴天,浓云蔽日。
田妙菡跑到风雪小筑来兑现昨日的诺言,颜盏早已等了良久。田妙菡问颜路人呢,颜盏只道又去陪同伏念兄长待客了!
两人便一同在院子里堆雪人……
颜盏拿来扫帚扫雪,妙菡便将雪全部堆起来,光着手拍打,先堆好雪人的身子,又做了一个人头。
田妙菡似乎对雪颇有艺术美感,做出来的人跟真的一样!颜盏分外羡慕,不禁拍手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