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昔雨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喊了一声:“住手!”
子耘嘲讽地笑道:“原来是柳姑娘啊!怎么,你要给这个傻瓜求情?”
柳昔雨心下生出一计,轻笑着:“听说,子耘的记忆力很不错呢?”
子耘狂傲道:“那是自然!经书之类不在话下!”
柳昔雨唇角微挑,甚是阴柔:“这样,你若想要我不管这事也可以,我背诵一篇文章,你若能重复背下来,我便二话不说。”
子耘略略沉默,道:“这样,我先给姑娘出一篇文章,姑娘若背得出,姑娘才有资格提问子耘!而且,我也可以为以前得罪之处道歉。如何?”
柳昔雨虽然有点担心——毕竟自己背诵的《论语》和《诗经》屈指可数,但是仍旧表现得很沉着:“我识字不多,可能不会。不如,你先说说题目吧?”
子耘几欲要得意地狂笑起来了:“那就来个简单的!《淇奥》,姑娘意下……”
柳昔雨即刻打断了子耘:“《卫风淇奥》: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瞻彼淇奥,绿竹青青。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瞻彼淇奥,绿竹如箦。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宽兮绰兮,猗重较兮。善戏谑兮,不为虐兮。”
背诵过后,柳昔雨淡淡道,“可对否?”
子耘惊呆了,其他学生也惊呆了。他们不会知道,因为喜欢秦时的颜路,柳昔雨不但将《淇奥》熟读成诵,还记着颜路二字的小篆书写。她一直觉得,这首《淇奥》虽是赞美卫武公,却是很配颜路。
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子羽,语气中也夹着几丝感叹:“柳姑娘真是博闻强记啊!这篇课文是二师公教的,因为二师公脾气好,也从不惩罚。于是,满座学生,无人会背诵呢!”
子明喊着:“小子,你把自己忘了!”
柳昔雨朝着子羽的方向稍稍颔首,算是问候:“子羽过奖了。我只是恰好知道这篇而已。”柳昔雨望向子耘,眼中没有焦点,却更是让子耘后怕,只听她淡然地说道:“听闻子耘才15岁?这样吧,我出一篇我15岁学过的文章,你记性好,来重复一遍即可。”
柳昔雨唇角又是一抹阴险的笑意,一副“小子,敢刁难我,看我不整死你”的表情转瞬即逝。她淡淡抬眉,道:“题目,《隆中对》。我只取其中最经典的一段:自董卓已来,豪杰并起……今操已拥百万之众,挟天子而令诸侯,此诚不可与争锋。孙权据有江东,已历三世,国险而民附,贤能为之用,此可以为援而不可图也……诚如是,则霸业可成,汉室可兴矣。”
子耘开始重复:“自董卓以来……”
不知过了多久,子耘终于放弃了,“子耘背不出。”
柳昔雨自然心中有数,了然于心的笑容漾在心底,面无表情道:“那么,就背诵《淇奥》吧!”
子耘语塞,缓缓说道:“这个……二师公没有再行检查,我便没有再背过。”
柳昔雨挑了挑眉,一脸凛然:“想必你们师尊教导过你们,温故而知新吧?你去将《国风》、《论语》各二十遍,明日给我。拖一日,便加抄十遍。你还有另外一个选择,每逢子明罚站,你便去陪同好了!”
子羽瞅着总是迟到被伏念罚站的子明,笑道:“小子,有人陪你罚站了!”
子明疑惑着:“他也可以选择抄写啊!”
子耘低声道:“二十遍《国风》二十遍《论语》,子耘无法完成,子耘还是去陪子明罚站罢。”
子明大笑起来,对着柳昔雨声称爽快:“昔雨你太好了!!!他老是欺负人!”
柳昔雨仍是面无笑意地对子耘继续道:“子耘,你在我面前撒野已经不是一两次了,事不过三。正好我今日心情不好,又见你到处欺负人,只好小惩大诫了。你若不屑于我的惩罚,有件事,我如果告诉你们师尊,相信就不是罚抄或者罚站这么简单了!”
子耘心里有寒意升起:“子耘会遵从姑娘给的责罚,不敢造次了。”
柳昔雨冷然道:“很好。你走吧!”
柳昔雨想循着来路回到颜路的小筑,只是走了几步,却闻那一群学生忽然齐声道:“弟子们见过师尊,二师公,三师公!”
随后,是伏念威严的声音:“子耘,目无尊长,出言不逊!不但罚站,立刻去抄写十遍《论语》,明早交出!”
她只想快点逃避身后的目光,却被脚下的石块绊住,摔倒在地,反而觉得清醒了许多,躲什么呢?人家又不在乎自己,何必呢?自己想想都觉得足够讽刺,也不再想要躲避,既然他对自己无意,我走便是!
正思索着,一股熟悉的味道已然将自己包围,那个人没有说一句话,只是轻轻地抱起她,迈着沉稳的步子从另一抹熟悉的竹墨香气旁擦过。眼泪就此滑落,没有原因,只是一路走来,泪流不止。
直到张良禁不住叹息:“如若放不下,回去亦无妨。”
柳昔雨摇了摇头:“不,我想去别处 ,没有他,也许会更好吧。”
张良张了张口,犹豫再三,问道:“待心情恢复了,还会回去么?”
柳昔雨木然地晃了晃脑袋:“不知道。”
张良不再多言,放下车帏,坐在车外,命人驱车前行。
……
柳昔雨一觉醒来,已经置身于闹市之中。正疑惑不解,张良在一旁轻声道:“这是桑海街头,一叶茶馆的白掌柜热情心善,且离茶馆不远处,有几间安静的房间。你便住在那里罢。”
柳昔雨轻轻点头,以示明白。张良扶她下车,领着她准备进入一叶茶馆。
忽然不远处响起一个无比刺耳的声音——“哎呦!这可不是儒家的张三先生吗?这一大清早的,就出来了?”
不错,此人就是公孙玲珑!
张良微微行礼,浅笑道:“公孙先生,幸会。”
柳昔雨亦是稍稍行礼:“公孙先生早!”
公孙玲珑将柳昔雨上下打量数遍,酸不溜丢道:“张三先生,这是谁啊?”张良轻声道:“此乃子房至交。”
公孙玲珑不屑地看着柳昔雨:“敢问姑娘如何称呼啊?”
柳昔雨礼貌地笑道:“小女子唤名柳昔雨。”
公孙玲珑不依不饶:“你跟张三先生关系很不一般?”
柳昔雨莞尔一笑:“公孙先生觉得呢?”
见着公孙玲珑语塞,张良便即刻说道:“方才公孙先生是要挑选首饰罢?我与昔雨不便打扰,告辞。”
柳昔雨跟随张良进了一叶茶馆,白掌柜甚是热情:“张先生来了,请坐!”
张良婉拒后,表明来意。
白掌柜望了望柳昔雨,道:“张良先生请放心,定不会亏待柳姑娘!”
张良略略行礼:“劳烦白掌柜带路。”
柳昔雨跟在白掌柜身后,山路有些难行,有几次差点摔倒,幸有张良在身侧扶住了自己。柳昔雨很是感激,心下更是希望——若是颜路,便好了。此时,山中响起了笛声,乐曲中暗暗透出一丝悲惋。
终于到了,房间处在海边,时有海燕掠过。房间四周栽种着许多树木,房间隐蔽而清凉,却又不会完全遮住阳光。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好听的声音传来:“表兄,这是?”
白掌柜对那个开门的女子解释:“这位是柳昔雨姑娘,张先生的朋友。”
即便是这样的晴天,那个女子身上的气味依然是如冰雪般沁人心脾,柳昔雨不由地感叹:“好特别的茶花香气,冰雪一般清莹!”
叶之然笑了笑:“谢姑娘赞誉。”
柳昔雨才想到应该先问好,急忙摇了摇头:“不好意思。”
张良立在一旁轻声道:“白掌柜,昔雨就拜托你了!之然,烦请你对昔雨多上心,谢了。良身有要事,先告辞了。”然后,回身对柳昔雨嘱咐着,“之然乃我与师兄之故交,脾性不错,她会帮我照看你。不要着凉,亦好生照顾自己。我先走了。”
柳昔雨轻声道:“谢谢。”
张良唇角一勾:“不客气。”
张良最是头疼二师兄那副永远淡然的模样,哪怕是自己如此横刀夺爱的作为,他亦是那番淡然的性子。不知是无奈还是怒气,张良觉得心里憋得慌。
入夜,叶之然住在临风阁的外侧。临风阁,这是叶之然姑母起的名字。叶之然在一边准备着药物、茶叶之类的东西,一边看着柳昔雨独自在窗下蹲着,似是在地面画着什么。准备好东西后,走过去。
月光如水,与屋内灯火通明相应,叶之然看见地上有四个字,两两字形相似,应该是一个意思,而那个意思却是一个人的名字——“颜路”。
柳昔雨在左边横写出颜路的名字,是两千年后的简体字,右边横写着两个字,是小篆——颜路。
叶之然在一旁静默地站立着,不想惊扰到柳昔雨。柳昔雨似乎很出神,并未发觉身旁有人,默默站起身深深地叹口气:“颜路……”
越想越伤心,却仍旧没有眼泪,柳昔雨沉默了。叶之然不知为何,似是比柳昔雨的悲伤更甚,倒是自己先落泪。柳昔雨独自摸索着回到屋内,叶之然替她熄了灯。
深夜,叶之然忽闻隔房有阵阵咳嗽声,疑是柳昔雨更深露重下又身子极弱着了凉,便入屋点了灯。见柳昔雨双唇干裂额头滚烫,急忙打来清水给她敷着,又一边用筷子为柳昔雨滴水润唇。
待到屋外鸡鸣,柳昔雨仍是高烧不退。叶之然急了,心下猛地想到了什么,贴在柳昔雨耳边轻声道:“子路先生说,找到了合适的药方。所以,不要放弃,要醒过来。”
天明了,叶之然在一旁榻边假寐,听得门外有脚步声,眼皮过于沉重,不作理会。直到白掌柜轻声问道:“之然,你怎么在地上睡着?”
叶之然这才疲惫地微启双眸,回首望了望白掌柜,又转头瞅着柳昔雨。伸手试着柳昔雨额头的温度,松了口气:“终于退了。”
白掌柜已然明白,叶之然示意出门说话。
阖住门,白掌柜轻声道:“昨日,你一直在照顾柳姑娘?”
叶之然微抿朱唇,点点头:“柳姑娘昨日初来,我怕她不习惯,没料到昨夜竟是高烧不下……”
白掌柜瞅着眼前的人:“你看起来很累,不如再休息……”
叶之然轻轻摇头:“不用了,我答应子房好生照看她的。”她望着柳昔雨房间的窗子,轻叹,“可怜又是一个痴情的女儿家,怪心疼的。”
白掌柜轻轻轻声道:“人各有命。”
柳昔雨的病,来得急,却也去得快,烧刚退,便醒了。叶之然制止了想要出门远送她上山摘草药的柳昔雨,柳昔雨只是听着叶之然的脚步声渐渐远去,随后,在榻上发呆出神。不知道他是否今日有课?不知他……脑子里所能想的,都是他。
☆30、脉脉此情谁识得
只是,尽管如何思念,如何心酸,却始终没有再流一滴泪。后来的柳昔雨才知道,此时未流出的眼泪,原来都是为了以后的世事变迁而蓄积的。她没有料到,自己仅是喜爱那一句“一怀愁绪,几年离索”,居然,果真如此。更不会想到,雨歇微凉,十一年前梦一场!等到后来的后来,她想:也许不会有后来了吧?
记得那天,醒来的第三日,子明来到颜路的吹雪小筑,颜路在后院看书。
子明看见柳昔雨立于前院的一棵梨树下,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呢?多大了?看起来跟三师公年龄差不多?”
柳昔雨不禁笑出了声,天明果然直截了当得甚是可爱:“我叫柳昔雨,今年21岁。”
子明快言快语:“二师公比你大7岁呢!跟三师公倒是差不多,那天三师公还问少羽那家伙来着!”
柳昔雨不明白,难道是自己对小圣贤庄威胁很大?所以,颜路才会同意伏念的决定,甚至不曾有一丝反驳?可是,他又为何将自己交付与张良呢?张良是个大忙人啊!现在的情况,墨家隐秘据点还在,《秦时明月》第四部《万里长城》还没完呢!
而小圣贤庄……
阳光明媚,分外耀眼。绿郁青葱间,海风袭来,甚是清凉。偶然有孤燕在海上回旋。颜路凝眸深处,尽是无奈。不知为何,看书看得出了神,竟是想到了……她。子房带她离开的一刹,自己见着她眼角的眼泪,分外心疼。然而,自己没有拦住,也未曾想过要阻拦。
子羽在不远处望着时而看书时而望海的二师公,心底更生出几许莫名——那是前日,师尊说有事找二师公。于是,他便去二师公的吹雪小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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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良的声音轻柔而诡秘:“二师兄,你对柳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