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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昔雨翻了个身,眼角滑落一滴泪,口中仍声声唤着那个名字:“颜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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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圣贤庄,风雪小筑。颜路紧阖双眸,眉头紧锁……
———————第一卷,完———————
☆15、一举累十觞
(贰,遥望卷)
夕阳下,云霞漫天,秋风微拂。
一首曲子婉转而悲伤,穿过了树林,悠远、清雅。却不知为何,那乐曲中全然是一番无奈的哀戚之意。虽说是秋日,但树林仍旧葱绿,秋菊依旧,却不应如此悲戚罢?莫非,是遇到了什么悲伤的事?一名女子怀揣着好奇,循着笛声前往。
树林深处,一棵杨柳树上坐倚着一名年轻男子,应是方至及冠之年罢?只见其一边闭目沉思,一边横笛而奏,英秀的眉眼透出一股别样的温和,加之那一袭白衣,更显得如谪仙一般。女子遥望着那英俊的男子,有些微出神。
一曲方罢,男子缓启双眸,开口冷然问道:“姑娘于枫树下已有些时候,不知有何指教?”
那名女子低下头,轻声道:“对不起。打扰了……”
只片刻,那男子已至女子身侧,于女子耳畔吐气轻柔:“呵,无妨。”
女子被如此亲近的动作骇到了,往一旁挪了挪。男子全身透出一股邪魅的气息,讥诮地笑了笑。显然,这女子即便不是从未出过门的大家闺秀,亦定然是小家碧玉罢?荒郊野岭遇见一名陌生男子,居然还毫不避讳?不知是无知,还是胆大!
她咬了咬唇,抬眼望着男子的双眸,那深处竟是一丝怜惜与不羁,稍有震惊。而转瞬,惊怔被恐惧所替代——那男子揽住她的纤腰,稍薄的双唇凑近了她的脸颊。她慌了,欲推开这男子,而对方的手臂愈加用力,忽地抱起她,旋身跃至另一棵树上。
男子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轻叹一句:“好美!”
她吓哭了。那男子却笑了,笑得风轻云淡,轻轻地抬手,拭去她双颊的泪水。
迟来的暗箭“嗖”“嗖”“嗖”,“笃”“笃”“笃”几声钉在女子方才站立的枫树树干上。女子方明白了,原来,他是要救自己啊!那伙人似乎是前些时日便盯上了自己,碍于身旁的下属而未能靠近,否则不会一首曲子的时间便于丛林中找寻到自己,应是那日自己救助一对年幼乞讨的姐弟被他们发现,故,求财而来。
她低眉道:“多谢。”
男子诡笑道:“如何谢我?以身相许么?”
女子咬咬唇:“婚嫁之事,需得家人同意。”
男子挑了挑眉,道:“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女子低眉:“小女子姓萧名未雪,夜色未央初雪霁。”
男子轻笑道:“未雪,果然好名字!亦是不亏得如此美貌了!”
女子羞赧道:“谬赞了。”
男子松手,往不远处的劫匪望了望,淡淡道:“在下颜昔,容颜轻负往昔。往之先下去看看,萧姑娘于此处避之。”
萧未雪呆呆地望着颜昔:“往之?”
颜昔沉吟道:“乃在下之字。”
那群人又一次射来几支箭,颜昔挥笛将箭打落。
忽地,从天而降一名黑衣男子,手执短箫,与颜昔交起手来!
那男子杀意颇浓,招招致命,颜昔唇角一挑,持竹笛解招。两人功夫不相上下,短箫与竹笛相交的一刹,均为内力所震断了。
黑衣男子先亮出了一柄长剑,说也奇怪,这柄剑端居然有弯钩?而颜昔,似乎亦是拔出剑的,但什么都看不见,眼神好方可瞅见淡淡的一道光影。萧未雪怔怔地瞅着两人打得不可开交,并未觉察到身侧已有人摸上树来。
正当一黑一白的两人打得火热,忽闻萧未雪一声尖叫。
颜昔一剑划开黑衣男子的纯钧剑,冲到萧未雪身侧,黑衣男子却下手更快——已然将欲挟持萧未雪的两名男子击昏,只余萧未雪与其他劫匪怔怔地瞅着两人继续打。劫匪见状,立刻逃命。
颜昔轻喝道:“带上你们的兄弟!”
劫匪只得从命,将那两名被打昏的同伙抬走。
颜昔忽地笑道:“楚贱人,剑术与内力没什么长进,轻功倒是有所进步!”
黑衣男子提剑一刺,回笑道:“颜妖人,你倒是弃武从文了,曲子吹得如此之好,功夫竟是与两年前差不多!不知曲为何名?”
颜昔微笑着,剑锋轻走,随意挡开了那柄纯钧,道:“《不见长安》,还有填词,你可有兴趣听?”
黑衣人收了剑:“既是文雅,亦不必比剑了。且说来听听!”
颜昔朗笑道:“你且安心,我可不会同你比‘贱’啊!”
黑衣男子急了:“喂,颜昔,如此恶意中伤,太过分了!”
颜昔静静地将剑插入剑鞘,忽而略有所思,轻声道:“楚莫,何必如此慌张!哦,是往之忘了,现下有一位美女在侧,勿虚兄欲博其好感啊?!”
楚莫近乎青筋逬起,却陡然换做笑脸,摇了摇头:“你这个妖人!真是拿你无法!”
颜昔对萧未雪淡淡解释道:“萧姑娘,此乃往之至交。”
遂,颜昔对楚莫递了个眼色。
楚莫行礼道:“在下楚莫,莫负红尘。见过萧姑娘。”
颜昔轻笑道:“是莫负红颜罢?”
楚莫白他一眼:“你与你父差太多了!”
颜昔忽地僵硬着脸色,尴尬地笑了笑,转身离去。
萧未雪不明所以,问楚莫,他只道是颜昔辞家多年,至于个中缘由,并不深知。
颜昔的父亲颜路,那个始终温和从容的男子,笑意近乎足够融化这世间一切的冰冷。颜昔的母亲,定然无比幸福罢?那个温润如玉的男子,自己只见过一面,亦是终生不忘——这世间,如同谪仙的人,真的不多,而自己仅遇此一人!
颜昔同胞双生的妹妹颜如玉,倒是生得玲珑可爱乖巧懂事。不似颜昔这般待人冷淡,出之于情止乎于礼,再不多做亲密的交往。故,颜昔的好朋友,只他一人。
楚莫深知,颜昔是太过成熟,或是记得太多事情,为了不憋坏了身体,不得不纵由自己,甚至有些放浪形骸。他亦明白,万不可撇下颜昔,这亦是那个近乎冷傲的颜昔总会“嫌弃”他“贱”的原因。
楚莫永远忘不了,初次于长安见到那个比自己小3岁的黄口小儿,年仅10岁,一双隐忍的眸子却是透着极致的苍凉!直至五年后,再次于洛阳见到颜昔,那个年只15却已然辞家四处流浪的颜昔,楚莫更是想起了数年前的一面之缘,那双沧桑的眼眸……
……
萧未雪还是建议楚莫去向颜昔道歉,楚莫却笑道:“不必。此刻,还是由得往之独自痛饮一番的好!”
是的,楚莫与颜昔深交五年。虽说分别两年了,但这点了解,还是有的!颜昔心事太多,是该找个理由发泄一番!楚莫送萧未雪回去客栈。
说来也巧,楚莫与颜昔恰恰亦是暂居于采薇客栈。
采薇客栈,自是源于《小雅》的《采薇》。听闻那年,留侯张良于此地远眺洛水河,轻吟:“采薇采薇,薇亦柔止。曰归曰归,心亦忧止。”而后,主人便换成了此名。
果然,颜昔已然喝得双目微醺,却仍是继续点着要酒。楚莫见着此景,不由想起了五年前的颜昔,喝得酩酊大醉的颜昔,对他倾诉着乱七八糟的废话,甚至是泪流满面。那一日,颜昔将仅仅见过两面的18岁楚莫当作知交一般。楚莫如此重情义的人,自是决心了要以大哥的身份护着他!
楚莫举起酒樽:“往之,来!”
颜昔定定地望了望眼前的男子,碰了碰楚莫的樽盏。
饮尽后,觉着不过瘾,遂提着几罐酒去客栈后的一处空旷之地,楚莫亦携着酒跟随他一并去。
颜昔望着皎洁若雪的明月,举着酒罐,高声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惟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颜昔自顾自地灌着酒。
楚莫亦洒脱地唱道:“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
颜昔望着楚莫,大笑道:“楚贱人,说,你是否喜欢我妹妹,所以才缠着我不放?”
楚莫亦是笑着:“怎地?颜妖人,不可以啊!你妹妹又可爱又漂亮,我当然喜欢了!不服气,大哥我改日向你父提亲去!”
颜昔笑着,却有双泪滑落,轻声道:“如玉已出嫁了,我方从会稽而来……勿虚,我是否甚为不孝?”
楚莫摇了摇头,笑着喝下闷酒,低声道:“往之,不孝如我亦无此番自责,你何须如此!”
颜昔大笑起来,更是落下双泪,他怎会不知楚莫的心情。同是痛苦之中生活的人,遇得如今的月下长醉,别是一番心酸:“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你说,为何在你面前我倒是流泪不止,如同弱女子般?”
楚莫大笑:“因为你颜昔、颜往之,本就是不男不女的颜妖人啊!若女子一般哭哭啼啼,有何惊疑的!哈哈!”
颜昔笑着,怒斥道:“楚勿虚你个贱人!你才不男不女!”
楚莫举起酒罐相碰,猛地灌着,似乎如此,便可忘却了所有的悲伤。
颜昔忽而凑到楚莫身旁,狂笑起来:“哈哈,勿虚,你亦是落泪了啊!真乃百年难遇啊!如此刚硬的男子,你不是我大哥么,好没出息!”
楚莫亦是放声狂笑起来:“往之,你方才不是说了么,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罢了,往事不可追!来来来,再饮!”
颜昔酒兴大发,诗意更浓:“知己难得啊!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楚莫亦是高声道:“逝水如斯!贪得良辰佳景如此,不醉无归了!”楚莫忽地想起了什么,问道:“往之,你不是说今日那首曲子有填词么?说来大哥听听!”
颜昔已然醉醺醺,打了个嗝,说道:“你记着调了?”
楚莫“嗯”(二声)了一声,又“嗯”(四声)了一声,已然有些醉意。道:“记着呢!莫非,要我吹箫?我的箫不是与你比武时候断了么!”
颜昔轻笑着指着楚莫胸口露出的一节玉箫:“用你的宝贝吹!”
楚莫低了低头,恍然,遂取出了玉箫开始吹奏。
颜昔轻唱道:
“村头古树下青草叶上露水未凝干……
……我枕着手臂躺在屋顶想了一整晚
瓦下厅堂中谁又说起纸上的长安……”
颜昔坐倚着树干,望着月亮,继续唱着:
“我忽然开始疯狂想念故事里的长安
我日夜兼程跋山涉水山水路漫漫……”
“我路过小镇夜凉如水天边月正弯……
……路过了洛阳看到小姐画楼绣牡丹……”
“我渐渐开始每晚梦到故事里的长安
长安城有人歌诗三百歌尽了悲欢……”
……
一首歌罢,颜昔又喝了几口。
楚莫一把抢过酒坛,开始猛灌:“要醉一起醉!方才说好的!嗝——”
颜昔不由笑了起来,醉醺醺地指着楚莫:“真是贱!哈哈!我等你,一起!”
楚莫将剩余的酒全然饮尽,长长地打一个嗝……
……
不远处的萧未雪默默地站立,她从未见过两个大男人竟然可以这般豪爽洒脱,甚至放纵不羁,更是不会想到居然会相顾坦言泪双行。如此情景,不由得想知道两人究竟有何过往。
自己身旁的男子,皆是那种循规蹈矩的,似是恐拂逆自己的意思那般小心谨慎,倒是惹得无奈与不爽。 自己出神亦不知多久,回望时候,两人已醉得不省人事,而又正值秋日,入夜微寒,怕是要患伤寒罢?遂命下属将二人带去房中。
翌日申时,两人终于醒过来。
颜昔胡乱地揉了揉眼,见着房中有一陌生男子,不由拔出剑架于其人颈项处:“你是何人!?”
方欲入门的萧未雪见状,疾呼:“住手!”
颜昔晃神间,不慎划到了那名男子的脖颈,鲜血缓缓而下。
萧未雪有些着急,取出巾帕为其擦拭。
那人却躲到一旁,低眉道:“小姐,属下受不起。”
萧未雪轻声道:“罢了,又是男女有别、尊卑有序的教义,自己去上药罢!”
那名男子默默然退出去。楚莫那端,亦是出现了此等状况,幸而楚莫向来谨慎,仅是护着自己,而非攻击。颜昔急急去往楚莫房间,萧未雪跟随其后,并给出了解释。
楚莫笑了:“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