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举起酒杯,嘻笑着劝道:“还要多谢兄长成全,将玉璧带回来!”
胃部灼热的似火一般,无毒又痛又气,大滴的汗水沿着额头淌下来,怒瞪着楚王,叫道:“不可能!……这个贱妇,安敢让玉璧落到你的手中……”
一手捂住胃,一手指着楚王,瞪着眼睛叫道:“……不可能!”
慢慢地倒在席上,喘息不止。
楚王敛了笑,冷冷地看着他,轻蔑地说道:“你残害骨肉,又偷走镇国之宝,寡人焉能饶过你!此番放你入楚,你以为寡人是惧怕那秦侯么?……寡人是为了拿回玉璧!”
洪亮激愤的声音在大殿上回荡着,“先君最钟爱的儿子被你害成这样,我最敬重的长兄被你烧成残废,和氏玉璧被你偷走消失十年,你竟与秦贼勾结,意欲图君位!……楚国焉能放过你!今日,你的死期到了!”
无毒脸色苍白,汗水汩汩而下,抬眼惊恐地看着咆哮的楚王。
楚王起身,拔出长剑,一步步地走到莫敖身边。莫敖一双阴沉沉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无毒,几欲滴下血来,嘴里的牙齿咬的嘎吱作响!
楚王挥剑砍去,莫敖身上的锁链应声而断,楚王大笑着:“去吧,去为自己报仇吧!剥他的皮,啖他的肉……”
桀桀的笑声回荡在大殿之上,夹杂着莫敖恐怖的怪叫,令人毛骨悚然,寺人们跪伏着,战战兢兢,不敢抬头。
在楚王的笑声中,莫敖再次迅猛无比地起身扑了过去,死死地压住无毒,一口咬下去,猛地一扬头,竟然生生地扯下了一块皮肉,无毒惨叫连连,大殿上一片死寂,只有无毒的惨叫声和牙齿撕扯皮肉的咯吱声……
允儿浑身冒出冷汗,转过头去,闭了眼睛。秦使趴在茵席上,头埋在胳膊中,一动不动地装死。
只一小会儿,无毒的一张脸便己面目全非,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楚王挥挥手,殿下的甲士上前,将莫敖拉开,拖到了一边。
莫敖的牙齿中染着血,嚼了几下,扑地一声,将一口撕扯下来的皮肉吐在奄奄一息的无毒身上。
楚王上前,蹲下了身子,看着无毒,无毒口中嗬嗬地咝叫着,一双无神的眼睛看着虚空,楚王轻轻开口道:“你去吧,这是你欠的,你该还他。……再告诉你个消息,你有后了,银雪肚子里怀着你的种,寡人定会将他抚养大,给他块封地……”
无毒眼睛黯淡了下去,一滴泪水,自眼边滚落。
楚王伸出手掌,合上了他兀自大张的双目。
楚王挥挥手,甲士将无毒的尸体拖了下去。楚王走到莫敖身边,伸手替他掠了掠散乱的额发,又用长袖擦了擦他头上的点点血迹,说道:“寡人做主,就将这贼子葬在长兄门前的大槐树下,如何?”
不待莫敖回答,楚王又自言自语道:“槐树,先君怎么会想着为刚刚出世的儿子种一棵槐树?……命啊,这都是命啊……曾经太后告诉寡人,无毒刚刚出世时,先君便命人在西苑种下这棵大槐树,如今,这便成了他栖身的地方……”
转头看着莫敖,微笑着说道:“我记得长兄在西苑中的命树,是一棵大青杨,你兄弟二人,一阴一阳,难怪会此生相克。”
“便让他留在你门前,陪着你,可好……”
莫敖默然不语,一头散乱的长发,遮住了半边脸上恐怖的突出的疤痕。
楚王抬抬下巴,甲士将秦使拖到面前,楚王笑道:“秦使可知道了,该怎么回去禀报天子以及你家秦侯?”
秦使趴在地上,不停地以头抢地,哭号着:“大王饶命,大王饶命,小的知道,小的明白……”
楚王自斟了一杯,酒香清冽扑鼻,楚王轻呷了一口,眯了眯眼,笑问道:“你且说来听听?”
秦使的额头绽出血迹,急急地说道:“无毒妄图谋逆,事情败露便畏罪自尽了……”
楚王手掌击在案几上,大笑道:“果然聪明!赏酒!”
笑声在殿中回荡,远远地传了出去,传到了高低错落的宫舍,传到了晚霞尽染的天空,传到了暮色苍茫的辽阔大地……
☆、第70章 有情人
流观阁内,越夫人立在堂中,向襄夫人禀报着此次楚王大赦,宫中放归的宫人们的情况。
“妾身按着夫人的旨意晓谕后宫,宫内诸姬凡是尚无子息之人,皆可自愿离去。”
允儿搂着炎铮,听着越夫人的禀报,笑着问道:“让我来猜猜,想必是愿意离去的人多?”
越夫人微微倾身向前,笑道:“夫人明断,果然是愿意离去的人多。那些没有子息的,在这宫中无依无靠,想着还年青,不如出宫后寻个良人。如今这后宫中己走了大半,妾身按夫人的吩咐每人都发了盘缠,各自回乡去了。”
炎铮听着不解,奇怪地问道:“母亲,她们为什么要走在宫中住着不好好的么?”
允儿低下头去,轻轻捏了捏炎铮红润的小脸蛋,笑道:“她们要回家去寻她们的家人,在这宫里孤孤单单,无亲无靠,多可怜。”
炎铮似懂非懂地看着允儿。
越夫人又继续禀报道:“玉秀阁和别馆中的秦女走了个精光,只……剩下了银雪……”
允儿直起了身,看着越夫人。
越夫人沉吟道:“银雪的肚子眼看着大了,妾身看着,发动便是近日的事了,不知夫人欲如何处置……”
允儿微微一笑:“大王不是说了么,她肚中的孩子,无论是男是女,都会在楚宫中好好养大。且让她好好地将孩子生下来吧,早些备了产婆,好好伺候着,她这一胎,无论如何都要生下来。”
越夫人敬诺。
允儿若有所思,突然弯下腰,对着炎铮笑道:“炎儿,你陪母亲去看一个人,可好?”
炎铮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问道:“母亲要带炎儿去看谁呀?”
允儿用指头轻轻刮了一下炎铮俏俏的鼻头,笑道:“去了你便知道了。”
银雪挺着如萝的大肚,正在室内慢慢地来回走动着。惊云在一旁扶着,轻声劝道:“姑娘慢些,还是歇息下吧,这才刚好,小心莫要再累着。”
“你这丫头,好不知礼,怎么还叫姑娘,大王不已经敕封银雪为玉夫人了么?”一个声音清脆婉转地传来,虽是责怪,语调中却隐隐含着笑意。
齐奚打起洁白的罗帱,允儿携着公主炎铮的手走了进来。
惊云吓的立刻跪下,口中叫着:“夫人饶命,奴婢知错了!”
允儿唇边噙着一丝笑意,一双凤目却如秋水般清冽,湛湛地看向银雪,开口嗔道:“玉夫人也太仁慈了些,身边的婢子这般轻视你,你也不管、教一二。”
银雪扶着腰,低头看着嗑头不止的惊云,心中明白襄夫人不过是嘴上责备几句,并不是真的在意此事,苦笑道:“奴婢心中清楚,奴婢是一介罪妇,大王看在夫君的份上,能饶奴婢不死,奴婢已经是十分感激了,哪里称得上是什么夫人。”
允儿一探之下,见她知礼,便笑着走到堂中茵席上坐下,转头又向惊云问道:“玉夫人近日如何?胃口可好?”
惊云急忙回道:“禀夫人,玉夫人近日进食较从前略多,尤爱嗜酸,奴婢能找得到的青梅浆汁,全都被玉夫人饮尽了。”
允儿笑着点点头:“嗜酸,想必怀的是公子,当年本宫怀太子的时候,也是这般。”
银雪跽坐在允儿对面,脸上一红,伸手轻轻地抚着肚子道:“让夫人见笑了。”
允儿笑道:“无妨,本宫也是做母亲的人,玉夫人爱吃酸,那便令庖厨多制些青梅进给玉夫人。”
惊云立刻欢喜地应道:“诺。”
允儿招招手,拉过炎铮,微笑地问道:“你来说说,玉夫人肚中的,是位公子还是位公女?”
炎铮歪着头打量着银雪,银雪被她看的垂下头去,炎铮笑嘻嘻地将手指含在嘴里,沉思片刻道:“我猜,一定是个弟弟啦!”
允儿笑着将女儿拥在怀中,突然想起多年前自己身怀太子的时候,在太后的福寿宫中,芷公主便是如炎铮一般,说自己肚中是个公子。
时光过的真是快呀……允儿一瞬间有些失神。
室中一片安静,银雪见襄夫人不语,鼓足勇气说道:“夫人,奴婢有个不情之请。”
允儿回过神来,凝视着银雪,微微笑着:“你且说无妨。”
银雪低低地说道:“不知公子埋在何处?奴婢想去祭拜一下。”
允儿清冷的眼神瞥了过来,室中的人都神色一凛,不敢出声。
银雪哽咽着:“求夫人开恩,公子有错,但人已经死了,奴婢与他夫妻一场,又怀了他的孩子,只想去看看他……”
允儿面色不忍,长叹一声:“真是个痴心的人,大王封你为玉夫人,便不再想让你肚子的孩子顶着罪臣之命出世,你却为了一个情字,如此糊涂……等你生下了孩子,再去祭拜吧。”
漱漱的泪水自眼眶中滚落,银雪抽泣着,又继续说道:“多谢大王和夫人为公子留后,奴婢今后一定好好教导生下来的孩子,让他不再误入歧途。长大后好好孝顺大王和夫人。”
允儿看着她,颇为动容,点头道:“你有这个心,自然是我和大王所愿。”
一个月后,银雪诞下一位公子,楚王亲为之起名:正儿。
银雪抱着公子正,在槐树下祭拜无毒之墓,并请求楚王,让她和正儿住在槐树对面的小屋里,与无毒朝夕相伴。
恳求再三,楚王为之侧目,赞叹银雪的一片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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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后,楚王宫。
西苑遮天蔽日的林木,掩映着一条窄窄的甬路。甬路的尽头,是一棵略粗的槐树,枝干斜斜伸展着,绿叶葱茏。
树下,便是一处小小的宫室,只有两间屋子,却是各开各的门,小小的院落中间筑了一道泥墙隔开。
小木门吱呀地一声打开,里面走出一个白衣女子,面容清秀,身量单薄。右手牵了一个一岁多的稚童,那小公子穿着一袭红袍,一张白嫩的小脸上目若点漆。只是嘴唇较他这个年龄略显苍白。乌黑的头发挽起一半,在脑后梳了个鬏,剩下的散发便披在肩上。
走到树下,小公子停住脚步,深吸一口气,嘴里叫着:“母亲,好香啊!”
那白衣女子轻咳了两声,抬头看着绿荫荫的树冠上,一串串素洁的小槐花花开正艳,香气袭人。一阵风儿吹来,树上便有辞枝的小花朵飘然落下,落在这对母子的身上。
那女子伸出指尖,捻起胸前花蕊,怅然若失。
记得那一年在秦国雍城郊外的白起河畔相遇,也是槐花正开的季节。河水湛湛,水波在阳光的折射下,几乎晃花了人的眼。无毒一袭玄衣,嘴角微微噙着笑,走了过来……
小公子见母亲楞神,拉着银雪的衣袖叫着:“母亲,母亲……”
银雪回过神来,勉强一笑,蹲□来,对小公子笑道:“正儿,我们将这些花儿捡起来,放在你父亲坟前可好?你父亲以前最爱这种小花的香味了……”
正儿大睁着明眸,点头依言,蹲身弯腰用胖胖的小手拾着地上的落花,用衣襟兜起,走到槐树不远的一处石碑处,将花朵尽数洒下,嘴中念叨着:“父亲大人,母亲说你喜欢这种花,正儿送给你,你喜欢么?”
银雪站在正儿身后,听着稚子之言,看着墓碑,心中默默地念着:“你且放心地去吧,我会将正儿养大成人。我会教他远离朝堂,常正己身,做个安安稳稳的闲人,不再卷入那些是是非非中,无灾无难地过这一生。”
一阵风吹过,银雪似乎弱不禁风,用绢帕捂了嘴,又轻咳了几声,正儿担心地问着:“母亲,你又不舒服了么?”
银雪摇摇头,拉了正儿的手,温柔地说道:“母亲没事,我们走吧,再不走该迟了。”
正儿直起身,拉着银雪的手,一路小嘴叽叽呱呱地说着话,风儿吹过,偶尔几句稚嫩的童声传来:“母亲,太子哥哥会喜欢我吗……”
“正儿不想读书,正儿想做个医人,给母亲治病……”
这对母子走远了,声音还远远地飘过来,隔壁的木门轻轻地被推开,一个脸戴银色面具的男人,拄着一根木杖,跛着脚走了出来,目送那对母子远去。
男人转身来到无毒坟前,靠着槐树的树干坐下,抬首看着头顶的一树白花,香气沁人,阳光自枝丫间漏出斑斑驳驳的光,照在那张银色的面具上。
男人伸手自腰间拽下了个葫芦,拔了塞子,对着嘴灌了几口,对着那小小的墓碑喃喃自语:“你我都是傻子,为了一块玉,为了那个位置,到死还都在自相残杀……”
“你且睁开眼,看看你的妻子,你要是活着,一定会很开心……”
“不,你不会开心的,你想不开,你的眼里只有那个王位……”
“我如今想开了,我变成了这样,只能残度余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