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巫点头,头上装饰的艳丽长羽微微地抖动着,“祝由说病,移精变气,不劳针石,我自会使人在太室安排供神祭祀等物,然后再为大王驱邪。”
允儿点头道:“有劳大巫。”
须臾的功夫,明堂太室中便供起了神龛,摆起蕙肴,糈藉,巫灵们在章华台前殿翩翩起舞,
大巫穿上火红的长衣,手执鸟杖,在楚王床榻前施术祈禳。
允儿守在楚王床边,坐在茵席上,看着双目紧闭的楚王,心中翻腾着,庖冉刚刚现身,楚王便急发此症,大巫虽然说了是与先君有关,但心中还是猜疑,会不会是庖冉动了什么手脚。
微微发怔,隔着罗帱,看着巫灵们舞动的身影,听着钟鼓磬瑟的奏鸣的音声,允儿头痛欲裂,齐奚见她脸色极不好看,轻声劝着:“夫人且去歇歇吧,这样守下去也不是办法,待大王醒来,看到夫人又生了白发,便会心痛了。”
允儿怔怔地转过头看着齐奚,突然脑中一个念头倏然闪过,想要抓住,又如游丝般飘走,急急地开口问道:“你方才在说什么?”
齐奚楞了,又小声说了一遍,解释道:“奴婢是担心夫人操劳……”
白发……
一瞬间,允儿心中闪过那个鹤发童颜的身影……
转头看着窗格处渐暗的天色,拉着齐奚,急急地说道:“今天是从荆山回来的第几日?”
齐奚莫名其妙,认真想了想回答道:“回夫人,是第三日……”
允儿咬了咬牙,下定了决心,在齐奚耳边悄悄说道:“速去城中西南客栈,寻了那妸姒即刻带她入宫!”
齐奚瞪大了眼睛,允儿见她楞住,蹙眉道:“看我作甚,快去!你乘我的马车去,持令牌火速出宫!莫要耽搁!”
齐奚反应过来,领命转身匆匆出殿。
允儿一颗心狂跳的厉害,突然感觉这些事情之间必然有着莫大的关联。妸姒不会冒着被砍头的风险,无缘无故地再次来郢都,自己前脚刚刚揭破了庖冉的阴谋,大王便不知原因地昏阙,如今和氏玉璧下落不明,这一切都让人烦躁,压抑了许久的情绪搅动着,似一个巨大的漩涡,在允儿脑中盘旋,眼前大巫的祝祷之声,似一声声催命的符咒,喃喃地飘进允儿的耳朵,一阵阵晕眩,允儿强撑着,用手紧紧揪住胸前交衽的衣领,豆大的汗珠滚了下来。
令尹斗子文一眼瞥见允儿身形摇摇欲坠,大惊之下,立刻跪行了过来,左右一看,找不到齐奚,咬咬牙,顾不得了,伸出手臂挽住允儿,在允儿耳边低语道:“夫人,夫人,快醒醒!”允儿慢慢回过神来,看着近在咫尺的脸,一时恍惚,似乎想不起来此人是谁,轻轻开口,迟疑地唤道:“子离?你为何在此?”
斗子文一怔,摇头道:“吾乃令尹,夫人认错人了。”
允儿清醒过来,见自己软绵绵地靠在斗子文怀里,急忙挣扎着坐起来,转头看向床榻上,楚王仍然没有半点醒过来的意思,仍然双目紧闭。
斗子文看着她略显潮红脸颊,慢慢开口问道:“夫人刚才唤在下子离,不知子离却是何人?”
允儿一惊,不想他会直接发问,脸色越发涨红,低了声音说道:“子离乃是妾身家乡故人,令尹之貌与他有几分相似,故而认错了人。”
斗子文哦然。
允儿张了张口,欲再辩几句,又觉不妥,索性不说话。
转过去看着楚王,想了想,又转过头来,正迎上斗子文的目光,两方都怔了怔,立刻齐齐撇开头去。
允儿咬着嘴唇,脸色涨红,想着斗子文终归是楚王肱骨之臣,楚王若是醒来,得知此事……还是再嘱咐几句为好。
前思后想,终于开口:“令尹,且莫将此事告之大王……”
不知接下来怎么说的时候,斗子文已点了头:“诺。”神色如常,再没有看她。
允儿将口中的下半截话儿咽下,索性闭上眼睛,定下心来,静静地沉思。
半晌,殿门打开,齐奚的嗒嗒木屐声传来,允儿睁开眼,转头看向罗帱外来人的方向。
齐奚引着一女快步走进来,此女进来参拜允儿。允儿急命她起身,勉强笑道:“不想你来的这样快。”
妸姒明快地一笑:“我早就说过,此次特为报恩而来,我在馆中等了三天,料到今日夫人必会前来寻我,便早早在雉门等候,齐奚姑娘到时,我已等候多时了。”
允儿心中,不知怎么突然一松,看到妸姒的神色,似乎心中有了一丝亮光。
妸姒转过身去,冲斗子文一礼。斗子文看看妸姒,又转头看看允儿。允儿点点头道:“是妾身请她来的。”
斗子文轻哼一声道:“又是你?”
妸姒嫣然一笑:“这次却不是我做的,令尹莫要误会了小女才是。”
☆、第66章 一物降一物
庭中巫灵们继续施着术,大巫高高低低地吟唱着。罗帱将这一切隔在了外面,允儿掀开翡羽纱帐,示意妸姒上前。
妸姒告罪,扶起楚王,手指在楚王脑后枕穴上按了按,里面竟然弹跳着,瞬间顶起了个包。妸姒自袖中取出一块黑石,盘坐于楚王身后,将黑石托于掌心,冲着楚王后脑,闭了眼默默地催动着。片刻,只见黑石隐隐发光,里面有红光透出。妸姒睁开双眼,双目精光湛湛,口中疾呼道:“破!”
楚王噗的一声,竟吐出了一口鲜血,那鲜血一口喷到了地上,突然银光一闪,一道细细的光影转眼消逝不见。
楚王大口喘着气,慢慢地睁开了眼,口中喊着:“拿水来!水!”允儿急忙上前扶住,又使人拿了热热的水,给楚王喝下去。楚王咕咚咕咚地牛饮三大盏,方才停住。额头上冒出一串串的汗珠儿下来,面上苍白死灰的颜色渐渐转成了红润。
在场的人无不欣喜若狂!允儿泣道:“大王可算醒过来了,吓死妾身了。”
楚王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慰,转头看到盘坐在身后的妸姒。皱了皱眉,允儿急忙说道:“公女是妾身请来的,大王勿要怪她,方才便是公女救了大王一命。”
妸姒仍然闭着眼睛,急急地催动着那块黑石,那黑石散发着若有若无的热气,透着淡淡的红光,笼罩了这一室。似有生命般,那团红光变幻着形状,在这屋子里四处快速地搜寻着。盏茶的工夫,妸姒脸色苍白,摇摇欲坠,允儿担心地看着她,一屋子的人都静静地等待着。
时间似乎过的很慢,众人屏息地看着,罗帱外喧闹的声音好像离的很远很远,似从天外传来。忽然听得“咝”的一声,一个细细的声音自梁上传来,妸姒立刻睁开了眼,左手将黑石向那个方向举起,右手捻了个诀,口中细细地喝道:“收!”
红色的光雾骤涨,自黑石中暴涨而出,箭一般蹿上房梁,梁上一声凄厉的嘶声传来,转眼戛然止住。那黑石中的雾气也骤然消失,没了踪迹。
众人看的目瞪口呆。妸姒慢慢睁开眼,神情疲惫不堪。勉强起身,允儿亲自上前扶住,谢道:“多谢公女救命之恩!”
妸姒开口说道:“此蛊已被我收入石中,下蛊之人不日必会七窍流血而死,夫人不必再担心有后顾之忧。”允儿问道:“不知此蛊是通过什么法子进入到大王体内的?”
妸姒道:“此蛊乃是食蛊的一种,蛊种极细,进入人体内,便需要精食饲养,慢慢在体内长大,多盘踞于宿主后脑。目前己有寸长,再过些时日,便是我师傅亲自前来,也没办法了。”
允儿倒抽一口冷气,那庖冉才来有两个月,蛊虫便长了寸长,幸亏妸姒来到楚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心中有疑,又问道:“那日在荆山上,公女便已经知晓大王身中蛊毒?不知公女是如何得知大王中了蛊毒?”
妸姒微微笑道:“我身上这件黑石,可感应到方圆几百里内的蛊。这种成蛊更是不易藏匿,易于发现。”
允儿心中疑惑着,墨家的弟子,为何要去学这施蛊之术。妸姒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解释道:“近来西南动荡,许多蛊人出山,大王也要防着鬼方之国。……蛊毒需要自小养熟才能使用,但现在鬼方之人有一种巫术传出,半路修习这种巫术者也可下蛊,只是这种成蛊易反噬,风险极大,适合于火拼的仇家,怀揣必死之心复仇的,便多用此法。”
“种蛊之人死后,身体溃烂,有浓烈恶臭发出,几日不散,切记不可碰触,应当就地掩埋,埋的越深越好,否则接触之处便会染上这种溃烂。无药可医,终生不得痊愈。切记。”
一众人听得这般奇闻,都惊诧不己。
楚王神色渐渐平静,开口道:“你救了寡人,欲要何赏赐,尽管开口。”
妸姒似乎站立不稳,苦笑道:“妸姒本为报恩而来,当初谢夫人不杀之恩,又蒙财宝相赠,妸姒才能苟活这五年,如今大事己了,请大王安排车马一辆,我马上便要离开楚境,前往陈国。”
允儿轻蹙眉尖道:“看你疲惫不堪,不如歇下几日养养再走。”
妸姒摇了摇头道:“多谢夫人好意,只是时日不多了,妸姒必须即刻上路,方能赶得上新君继位。”
一室的人都安静了。半晌,允儿点头道:“即如此,便不再留你。往后若有难处,便来楚国,毕竟你与大王乃是同宗骨肉。”
妸姒谢过。姗姗往门外行去。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允儿心中百味杂陈,此女长着一张绝世的容颜,却为御寇所惑,为了助御寇达到目标,她作恶多端,放浪轻佻,成为御寇的棋子和刀,今日看来,她何尝不是个有恩必报的性情中人。
允儿轻轻靠着楚王,问道:“御寇继位,可还会待妸姒如从前?”
楚王摇头叹道:“御寇是由秦侯捧上位的,据说秦侯将最受宠的长乐公女嫁于御寇,母国势壮,御寇那般小人,屈于秦侯威力,又焉会念什么旧情。”
允儿叹道:“毕竟二人自小一块长大,想必留一席栖身之地,还是能给的。”
楚王意味深长地说道:“那就看她想要的是什么了。”
三日后,郢都东北角街市旁的一处茅屋内,散发出阵阵恶臭,臭气渐渐蔓沿了整个街市,宫中听闻便立刻来人查验,检验后令甲士就地执长戟掩埋,坑深八尺,连夜葬了这一堆令人作呕的腐尸。
允儿踏进了厦室。屋里静悄悄地,清脆的木屐声踏碎了这一室的宁静。
深秋的阳光照进窗棂,空气中的浮灰上下飘荡着。洁白的帷帐静静地垂着,遮住来人影影绰绰的风姿。
银雪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光影,又回想起那个下午,与无毒相见的最后一次。
伸手抚向略有凸起的小腹,苦笑着,这个孩子来的太不是时候,欲死,无毒便此生连个后人都没有:欲生,这个孩子有个罪臣的爹,一出生便戴着骂名,今后的路该会有多么的苦。
思前想后,可怜无毒一生,纵然没有机会做太子,也可平平静静地做个太平公子,一辈锦衣玉食。因被权谋遮了眼,流落异乡十年,受尽苦楚,到头来连自己的孩子都保不住。
人,究竟是不是比玉更重要?
王权,究竟是不是贵重过亲人的性命?
转过头去,看着案几上的花瓶发楞。
齐奚打起了洁白的罗帱,允儿缓缓踏了进来。
银雪抬起头看着她,并不作声。允儿微微一笑,坐在案几前,凝视着银雪,开口说道:“今日看着气色好些了。几日没来看你,不知感觉如何?”
一边说,一边闲闲地拨弄着案几上大肚细颈觚中的雏菊。那几朵雏菊开的十分娇嫩,伸展着金色的花瓣,引人怜惜。允儿凑上去轻轻一嗅,一股清香袭来,允儿笑道:“这样很好,你既然有心弄这些花花草草,必然对肚中之子也颇为在意。我们女人,哪有不爱自己的孩子的……只有男人才会为了江山放弃一切,甚至是自己女人的命!”
银雪看着允儿的手指,轻轻地将眼睑垂下,长睫在眼下投出淡淡的影子,开口说道:“夫人这几日没来,宫里可是出了什么事?”
允儿转过头来,看着银雪,笑笑:“庖冉死了。”
银雪一怔,浑身僵住,楞楞地看着允儿。
允儿走过来,伸出长长的指甲抚摸着银雪的发丝,温然说道:“你认识庖冉,可对?”
银雪慌乱地摇着头:“奴婢并不认识他。”
允儿一笑,直起身,长长拖曳在地的双凤穿云锦锻上金丝闪闪,晃得银雪睁不开眼,黯然垂了头。
“不认识也无妨,想必你也没见过他,可他却知道你。你还不明白他是何人么?”
“他便是你放在巨石洞里消息的接应人。”允儿转过身来,附在银雪耳边,呵气如兰,轻声地说着。
银雪脸色苍白着,抬起眼眸看向允儿,眸中深深的那抹绝望,令允儿驻足。
允儿叹了口气,又坐在案几旁,轻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