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枕下拿出一块晶莹剔透的碧玉,亲手系于商的脖颈上,强忍着倦意,挥挥手让她们出去。
福姑姑跟着送了出来,走了几步,欲言又止。
外面刮起了风,允儿见她有话,便在大殿前停住了脚步。轻声问道:“近日太后情况如何进的可多吗”
福姑姑忍不住轻轻拭泪道:“……已经有一阵子了,太后每日只是昏睡不止,并不爱吃什么……就连午后醒来的养成多年进点心的习惯也没有了……只怕是……”
福姑姑说不下去了,忍不住抽泣起来。
允儿点头,神色黯然。
福姑姑边泣边说:“太后近日还总爱做梦,经常唤着先君的名字……醒来后便发呆不止,太后必是想念先君了……”
允儿叹了口气道:“姑姑莫要太过担心了,每餐给太后挑清淡好克化的吃食,寝宫里多放置些火炉,缺什么用什么直接派人过来要,……好歹且过了这个冬天吧,大冷天的,人也太遭罪。”
福姑姑拭着泪,点头道:“多谢夫人照拂。”
允儿看着阿福,摇头叹道:“姑姑何必多礼,平日太后最离不开你,眼下姑姑可要多多保重……”
福姑姑点头,看着齐奚抱着公子商,跟在允儿后面缓缓走下台阶。心中五味杂陈,平日里自己因为服侍太后半生的缘故,在这宫中也是腰板极硬,宫中就连楚王见她也是十分恭敬,如今太后眼看不行了,突然生出一种无依无靠的感觉来。如果太后真的走了,今后是否还会像从前一样,舒适地在这宫里生存下去呢。
好在这个夫人,打进宫起就是自己一直照拂着,也从未开罪过她,襄夫人在宫中也是有名的公正公允,贤良淑德,并不曾苛待过下人。想必在这宫中平安到老是不成问题的。
渐渐入了冬。下了一夜的大雪,纷纷扬扬直至天明。
第二天一早,宫人们推开门,只见苍穹如盖,笼罩四野,如席大的纷纷雪花,轻飘飘自空中坠落。落雪甚厚,亭台楼阁,俱披霜挂银,万物在其覆盖之下,再无二色,惟余茫茫。
积雪太厚,压塌了几处偏殿,砸伤了几个人。宫人们急急地禀报襄夫人,齐奚发了令牌,宫人手持令牌前去司宫处寻工匠来修,正忙成一团之际,福寿宫的小宫人,跌跌撞撞冒雪前来:“夫人,夫人,太后薨了!”
允儿正在梳妆,手中持簪向镜中看着,听得此言,猛然站起,手中簪子当啷一声摔在地上,一阵天眩地转,身子软软地倒了下来。
齐奚急忙上前扶住她,急传医人前来。
允儿在榻上悠悠地醒过来,睁开眼便急忙坐起,吩咐齐奚赶紧备轿去福寿宫。
齐奚跪在榻前,神情又悲又喜。
允儿奇怪地看着她:“为何还不去”
齐奚抬起头,看向允儿道:“夫人,你不能去,刚刚医人诊出你己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了!”
允儿一怔,也被这意外的消息震住了,想了想,咬牙下榻:“不行,这么大的事,我一定要去。”
齐奚跪在地上,恳求道:“夫人身子要紧,莫不如先让越姬过去主事,有福姑姑从旁照应,夫人只需在流观阁施令,方才妥当。”
允儿阵阵头晕目眩,想想这样也更好些,便让齐奚去请越姬前来议事。
这一场大雪百年难得一见,下了整整三天三夜,宫人打扫不及,整个宫中像是被雪埋住了一般,宫人们私下里议论着,太后必是被雪神滕六带走了,而太后临终之时,嘴里一直念着先君的名字,想必先君便早己化成了这雪神。
这一段故事传的维妙维肖,允儿听到了,也只是淡淡一笑,多么良好的祝愿,便随它去吧。
☆、第46章 雪在烧(一)初雪番外
46
我叫阿九,是大周皇帝第九个女儿。我出生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冬日,母亲生我的时候,几乎没了半条命,因此十分疼爱我,我还有另外的一个名字,初雪。那曾经是母亲专属的叫法。
我的母亲叫盈月,是楚地进贡给父皇的美人。母亲刚入宫的时候,父亲十分宠她,母亲美的就如同月亮一般,安静,恬淡,柔情似水。
生下了我,母亲的笑容多了起来,父皇渐渐被各地诸侯国如潮水般送进宫来的美人们淹没了,母亲经常怅惘地叹息,侧耳听着大殿传来的阵阵丝竹之声,听着风中吹来的美人的娇笑声……母亲低下头下,看看怀中的我,一边笑着,一边将眼泪滴在我的脸上。
生在深宫,长在深宫,我渐渐从婴儿长成了一个孩童。衣食无缺的我,在母亲的庇护下,终日里呆在母亲的揽月宫。
直到十五岁那年的秋天,在我即将被嫁往楚国的前夜,我逃跑了。在翻越宫墙的时候,找错了位置,掉到了宫墙外的护城河里,因为不会水,便一命呜呼了。
待我再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重生于十岁的年纪。
我十分珍惜这次重生的机会,因为我发现,我死的蹊跷,我好像并不是死于自杀,而是掉进了一个圈套……我发誓,一定要将害我的人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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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后的第二日,我避开了阿姆和宫人,偷偷跑了出来,在林苑中碰到了一个和我年纪相仿的小女孩,她个子娇小,长的如花般娇艳可爱,穿着一袭粉色的衣衫,手里拿着一个会响的小金球在上下不停地抛着。她带着两个十几岁的宫人,其中一个宫人抱着一只毛绒绒的白色小狗,那女孩慢慢走到绿油油的草地上,抛起金球,引逗着那只小狗跑着去追,女孩咯咯地笑着……
我在旁边看着她,是故人,前世便是她怂恿我在婚嫁前夜跑掉。想了想,我扔掉了手中的柳条,走上前去,问她:“我能和你一起玩吗?”
那女孩眨眨眼睛看着我,笑道:“当然可以,你是哪个宫的,叫什么名字?”
……一切和前世如出一辙。
我老老实实地回答:“我叫阿九,是揽月宫的。你呢?”
那两个宫人突然窃窃私语起来,其中的一个走上来,拦住我,轻蔑地一笑:“站住,你不能和妧公主玩。”
我一怔,抬起头问道:“问什么?”
那宫人仰着看看天,用鼻孔哼着回答我:“说不能便不能,罗嗦什么,赶紧走!”
我的眼眶中慢慢蓄满了泪水,前世的我,在这个时候,便是只会哭泣着无助地站在那里,而那个秦衡,便走过来安慰我,而后,我们便成了朋友。不管两宫的大人如何,她似乎一直待我很好。
这一次,我没有站在那里哭泣不止,突然蹲身,抓起一块石头向那个赶我的宫人脸上砸去,砸完了我拔腿就跑。
听到后面那宫人的一声惨叫,然后怒骂着。另一个宫人小声地劝着:“别叫了……快看看伤到没有……”我边跑边回头,那个宫人用手捂着脸还在怒骂着,那个小女孩手握着球,楞楞地看着我。
我逃跑的时候慌不择路,在若大的寂静林苑里走迷了路,天渐渐黑了下来,我有些心慌,又不敢大声叫人,不知何方的怪鸟在枝头咕咕地叫着,天上的月亮也瘦成弯弯的一芽挂在树梢。又饿又累又怕,我哭了,哭倒在石头上,渐渐睡着了……原来重生对我来说,依然很辛苦。
不知睡了有多久,待我醒来的时候,先看到了天上的月亮,冲我一晃一晃的,我揉了揉眼睛,看看四周,发现自己被一个年轻的男人打横抱在怀里!
是仲德!我心中狂跳,仲德在我十三岁那年离去,再也不曾回来过,我只在梦里再见过他……我呆呆地看着他,仲德,那一年我初遇你,你也是这般好看……那一年的初见,我也是傻傻地看呆了,那时除了父皇,我几乎没有见过这样的男子,……不过父皇长什么样,我也有些不记得了……
仲德见我只是呆呆地望着他,低头看着我,笑道:“你醒了?你是不是叫阿九?”
仲德眉目温煦如这皎洁的月色,就像母亲一样。我突然感觉到心中的悸动与痛,伸手捂住眼睛,不敢看他。
仲德微微笑了一下,又接着说:“你个淘气包,宫里都找翻天了,你却在这里酣睡,不怕野兽将你叼走吗?”
我忘了各种情绪,一下子瞪大了眼睛:“野兽?这里还有野兽吗?会是什么样的野兽?”
仲德笑道:“当然有,不过你得先告诉我,为什么要藏在这里?”
我突然想起了白天的事,支支吾吾地说:“我也不想藏在这里,我是迷了路……”
仲德叹气道:“一个公主,出门也不带个从人,小姑娘家家的到处乱跑,可知你母妃已经要急死了?”
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没问他是谁,这不符合情理,于是我看着他,问道:“你是谁?你认得我?”
仲德笑道:“现在才想起来问,我叫仲德,是你的二哥。”
那明媚温煦的笑,在朦胧的月色之下,简直要把我的眼睛灼瞎,我再次心悸地低下了头,本想挣扎着下地自己走,又舍不得他身上淡淡的香味。于是我再次闭了眼睛装死。
仲德,仲德,我在心里默默念他的名字。
回到宫中,我意识到自己果然闯了大祸了。下午我用石头打的那个宫人头顶着於青的眼眶站在一个丽人身边。
而我的母亲坐在那个丽人对面。正中,坐着许久不见的父皇……
这个场面,却是上一世没有的。在我的记忆里,只是哭完了就哭完了,我跑回宫向母亲诉苦,母亲叹了口气,此后对我管的更加严格,连揽月宫也不准我出。
现在,一屋子人都阴沉着脸,谁也不说话。那丽人正气哼哼地盯着我的母亲。我的母亲并不看她,只是拿手帕抹着眼泪。
仲德在门口将我放下,我跟在他身后走上台阶,看着他的背景,我呆呆地发怔,我还不到他的肩,这时的我真是长的太小了,我有几分沮丧。
宫女小雀儿看到我走了进来,惊喜地叫道:“九公主回来了!”母亲立刻转过头来,看到我便起身扑了过来,嘴里连连问道:“去了哪里,可有受伤,怎么才回来?”
我不及回答,那个宫装丽人冷哼一声:“楚姬,你可要好好管教管教你的好公主了,一个公主教成这样,居然会用石头打架,也真是楚地蛮人才能干出来的事。”
“好了!莫要再说了,阿九回来就好!”父皇在上首沉声开口。“阿九,过来让朕看看。”
我众多的母妃们诞下了众多的兄弟姐妹,母亲失宠己久,我是父皇众多的孩子中最不受宠的一个。
在众人一片惊异的眼神中,带着两世的记忆,我受宠若惊地走上前去,父皇抬起我的下颌,仔细打量着我的脸庞,又捋开我的袖子,查看着我是否受伤。
我配合地左转右转着,突然鼻头一酸,掉下泪来。父皇笑道问我:“怎么好端端的又哭了,放心,这次不罚你,再有下次找不着你了,攒到一起痛打一顿。”
我的眼泪像珍珠般扑簌簌地掉下来,止也止不住。我突然搂住父皇的脖颈,抽泣着说:“父皇,女儿好想你,女儿和母亲好久没有见到父皇了,父皇不要走……”
母亲在一旁也默默地拭泪。揽月宫一片哀戚。那个宫装丽人坐不住了:“陛下,我身边的人被这野丫头打成这样了,陛下就不管管吗?这将来还了得……”
话没说完,就听到一个温润的声音说道:“秦娘娘,还是听听九妹是怎么说的吧,你的宫人确实是受了伤,但九妹为何会打她?”
我的心里十分甜蜜,仲德为我说话呢。我仍然搂着父皇的脖颈,伸手一指,指向那个乌眼青的宫人,更加委屈地抽泣着:“父皇,就是她,她骂我野孩子,不配和那个女孩玩……还推我。”
父皇的眉头皱了皱,开口道:“秦姬,你的宫人居然敢叫阿九是野孩子?这便是平日里教出来的身边人?”
秦姬脸色一变,急急地分辩道:“陛下,不是的……妾身并没有这样教过……”
父皇沉声开口,话语中带着沉沉怒火:“还敢狡辩!寡人刚刚就明明听你说阿九是野丫头,你自己口口声声地这样说着,你的宫人还怎么会把公主放在眼里!你说吧,是你自己来教,还是朕亲自来处置?”
秦姬气的直接从杌子上蹦起来,一跺脚急道:“陛下,你怎么不为妾身说话!刚才来的时候,你不是说要狠狠处罚这个丫头吗?”
我转头看向父皇,父皇脸上有丝尴尬,随即升腾起怒火来,指着那个乌眼青的宫人道:“来人,将这个目无尊法的贱婢拖下去掌嘴二十,看今后谁还敢轻视公主!”
秦姬气的眼泪在眼眶中直打转,没想到父皇这么不给她面子,我张大了嘴巴,轻轻地摇着父皇的袖子,可怜兮兮地求情道:“父皇,算了吧,阿九习惯了,……我怕。”
父皇余怒未消,轻轻拍着我的手臂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