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对上那双明亮而决定的眸子,齐奚慢慢将手松开。
听着秋夔低声道:“将夫人扶起,半躺好。”齐奚照做。福姑姑抹着眼泪走进来,己知没有希望了,看到榻上的一幕,一时定住。
一个身着白衣的璧人,如墨的黑发在脑后编成一根粗辫。眉目如画,神情专注,一双玉手上下翻飞,正在青鸾夫人身上快速施针。映着产床上鲜红的血渍,美的十分诡异,如同一幅刚上完颜色的画。
道道银光闪过,允儿咳了一声,吐出一口血痰,人竟然悠悠地醒了过来。稳婆一见大叫道:“夫人,快用力,小贵人还没出来!”
齐奚激动的眼泪纵横,紧紧捏着允儿的手,生怕她再度昏迷过去,又哭又笑地叫道:“夫人,用力啊,用力!”
秋夔看着允儿苍白的面孔,略一思索,抬手将银针迅速扎向合谷,三阴交两处大穴。手起针落之间,泻足三阴交,补手阳明合谷,允儿如山般凸起的腹中胎儿应针而落!
呱呱坠地!嗓门十分嘹亮!一屋子的人都沸腾了!纵然是福姑姑,也被这逆转的事情给惊呆了,激动之下转身小跑出去给楚王通报。
稳婆急令人送上热水,给新生儿清洁,察看之下,是位公子。稳婆处理完新生儿身上的污秽,裹上襁褓,抱着出去给楚王贺喜。
里间榻上,允儿感觉身体轻盈地像羽毛一样,意识离的越来越远,齐奚见她又要沉睡着,轻轻地唤着她,扶她坐起,喂她喝着止血的药汤。
秋夔坐在一旁,静静地观察着允儿,又继续向三阴交合谷处施针。
片刻允儿似乎精神好了些,后知后觉,自己已在鬼门关上走了一圈。
齐奚眼允儿眼睛慢慢张开,精神慢慢恢复了,喜不自禁。转头看见秋夔,正跪坐在旁边,静静地看着允儿。
齐奚猛然向秋夔跪下,郑重叩首,抬起头道:“多谢姑娘救命之恩!齐奚永不忘姑娘之恩!”
秋夔急忙扶起齐奚,微微一笑,似冰山融化,春花盛开:“夫人无事,便是我等幸事,姐姐何需多礼。”
允儿躺卧榻上,也静静看着秋夔,唇边勾起一丝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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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鸾夫人诞下了一个小公子!
这个消息瞬间传遍了整个后宫。天快亮了,负责洒扫庭院的老宫人,弯着腰,拖着扫把,也嘴里嘟喃着:“好,好,生了个公子,大王必要加赏了。”
……青鸾夫人为了生这个小公子,险些搭上了性命!
知道这个内情的人不多,却也慢慢在宫中人传开了。宫人们窃窃私语着:“夫人一举得男,却是产难差点丧了性命!”
……青鸾夫人是被人下了药,才会险些一尸两命!
这件事,却知之者甚少。
秋夔做为本次事件的最大功臣,原原本本地向楚王说了她知道的一切。香炉中点燃的香有迷毒,会使人麻痹无力,阻滞气血,淤塞经络。幸亏发现的早,再迟一刻,便回天乏术。
楚王令医人翻出炉中尚未燃尽的香料,命细细查验。医人与秋夔共同看过,香料中却并无秋夔所说的迷毒。
楚王将流观阁内所有宫人拘了进来,命集尹前来,一个个就地审问。
此事惊动了太后,太后听到福姑姑回来的禀报,立刻乘着车辇赶到流观阁。
集尹低声问道:“可要动刑?”
楚王看向太后,太后沉吟道:“如今宫里新添了公子,乃祥瑞之事,还是莫要见血的好,只细细地审问便是。”
香料是招月亲手放进去的。招月不可置信地听着集尹的问话,开口否道:“夫人如果去了,奴婢必无活路,我岂能害自家夫人,为自己招祸?”
齐奚眼见招月被集尹带走,心里着急,又不能告之允儿,怕她再着急。
正六神无主间,见秋夔在庭中踱步,若有所思,遂上前问道:“姑娘可发现了什么?”
秋夔看向她,开口掷地有声:“不是香的问题,问题在炉子!”
一句话惊醒了梦中人,齐奚三步并作两步奔了出去,求楚王查验香炉!
香炉是新的,刚从司宫处领来的。领来后招月和齐奚验过,并无异味,又细细洗刷晾干,以备夫人生产时用。
医人验过,大惊失色,香炉外表却无色无味,无异于任何一个香炉,而盖子却有剧毒!医人沉吟道:“此盖应该是放入药量相当大的器物中浸泡过,炉中温度升高时毒性便可挥发出来,普通人闻了此香并无感觉,夫人在生产时却禁不得此香,闻之迷阙。”
楚王忿恨,立刻派人去拿司宫,一顿严刑拷打,司宫供认不讳。
究其原因,司宫竟然是玉人公主出嫁前的侍人,靠着玉人公主在宫中的积威,慢慢爬上了司宫的位置。玉人公主因允儿之事受责禁足,不久前刚返回江国,走前曾秘见司宫,指使司宫私下里给青鸾夫人一个教训,不想司宫阴损惯了,又十分想为玉人公主出气,竟想出这一条毒计,险些要了允儿及小公子的性命!
楚王气的七窍生烟,一顿乱棒,直接将司宫活活杖毙!
直接修书一封,快马送往江国给玉人公主,言道与玉人从此兄妹绝交,此生两不相见,玉人有生之年,不得再踏上楚国境内半步,否则立刻诛杀!
太后长叹一声,却并无办法,只道是玉人自作自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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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
齐奚看向秋夔的眼神十分崇拜,问道秋夔如何想到是炉子的问题,秋夔淡淡一笑:“夔国宫中,这种伎俩,却是我小时便见过的。”
齐奚张大了嘴巴,不知该说什么。
秋夔叹道:“宫人祸乱,为害国本,以致我夔国朝纲不振……”感慨间,转头看向齐奚,又收了口,淡笑道:“……夫人是个好夫人,好人定然有好报,所以不必谢我,这一切都是天注定的。”
齐奚感觉自己简直崇拜的五体投地!
☆、他俩
转眼三个月过去了,庭院里的柳条抽出了毛茸茸的苞。乳母抱着小公子商在屋里踱来踱去地逗弄着。小公子长势喜人,白白胖胖,乌溜溜的眼睛四处乱看着,嫣红的一点小嘴微微地张着,滴下一条晶莹的涎液。乳母逗着逗着,忍不住将脸贴了贴公子商白嫩的脸蛋,襁褓中散发的奶香让人迷醉。
在屋子里闷了三个月,渐渐的身体精神状态都恢复的相当不错,允儿决定出去走走。齐奚听她要出去转转,笑道:“何不去藏书室看看秋夔姑娘……”
允儿见她笑里似乎带有深意,抬头看她。齐奚抿着嘴笑道:“秋夔姑娘在夫人安养的日子里,早成了宫中的红人,芊公主和芷公主现在在随她识字呢,就连太后也时常召她去福寿宫见见。”
允儿心中一动,略一点头,“也好,有日子不见她,便去藏书室看看。”
允儿换好了衣服,凑过来逗逗公子商,商咧嘴一笑,允儿心情大好。
齐奚收拾妥当,走过来。允儿与她一同出门去。
这几日楚王甚是忙碌,又到了一年各地县尹来京面君的时刻,三十二个县尹抱着重重的简册,驾着马车,次第入城,前来郢都面君汇报就任一年来的功绩。
楚王每日下朝后半天的时间,在华章宫按序接见这些县尹。近日早出晚归,十分忙碌。
允儿和齐奚走出门去。齐奚叮嘱着浣纱招月等人好好守着门,各司其职,莫要让人进去看公子。众人应着,允儿打量着众人,入画排在最后,脸色比刚进来之前好了很多,白里透红,十分滋润。允儿想起一事,伸手召入画上前,又摒退众人,直接问道:“入画,来这里几个月了,可有动静?”
入画知她问的是什么,微微屈膝回道:“只是在夫人生产后,司墨前来给夫人送贺礼,打个了照面,却并没有说话。”
允儿点点头,“她迟早是要找你的,你且做好准备。到那时须从容应答,有事先稳住她,莫要露了破绽,凡事都要及时报知与我。”
入画低声答应着:“奴婢省得,夫人放心。”
初春的空气暖融融,尚有一丝丝冷风,在融融的春日里扑面吹来更觉得清爽。主仆二人慢慢走来,一扫多日在屋内的沉闷,感觉春光怡人。
远远地望见了藏书室那翅翘的褐红色的屋檐,齐奚为允儿擦了擦鬓角的汗珠,笑道:“可算到了,夫人累了吧。”
允儿笑笑,抬眼却无意中看到,门口处一个蓝衫身影走了进去。背景似是在哪里见过。
允儿嘴里叫着齐奚:“你可见到?那个进去的人,可是公子坚?”
齐奚也早己看到,抿嘴一笑:“确实是。夫人有所不知,奴婢听藏书室的侍人禀报,公子坚常到藏书室,一坐便是大半天。”
允儿奇道:“我却不知,从何时开始的?”
齐奚道:“夫人在安养,奴婢便没有将这些事情说来烦夫人。”
笑道:“自梅园一遇秋夔便去了藏书室,那个公子坚不知从何处打听到秋夔是夫人宫中之人,又每日在藏书馆忙碌,便几乎是天天去了。”
允儿哦然,点点头:“自上次梅园一见,也有三个月了,这个公子坚倒是执着。”
走到了藏书室门口,没有惊动别人,二人慢慢走了进去。
馆中一片寂静,圆脸白胖的小吏见到齐奚,唬了一跳,忙跪下行礼。允儿上世承蒙这个小书吏的照顾,对他一直很客气,微微一笑,让他起来,问道:“秋夔姑娘在何处?”
小吏恭敬地在前面引路。
藏书室的西厅,是一片相当大的所在,十分安静,窗棂打开着,春日里的阳光照进来,照在地板上,留下斑驳的光影。
空旷的窗前放着几张案几,一个小女童跪在案几前,认真地提笔写着字。秋夔仍然是一身白衣,乌发编着辫子拖在身后,朴素至极,楚楚动人。一只手握女童的握笔的小手,悬着皓腕,轻轻地带着她写字。
公子坚一袭蓝衣,静静地坐在角落里,眼神凝望着秋夔,动也不动。
秋夔却并没理他,只是口中低低地在女童耳边指点着,女童认真地点着头,提笔再写。
偶有鸟声啾啾,阵阵清风吹进来,室中一片静谧。
允儿轻咳了一声。
几人都抬眼看过来,秋夔眼睛一亮,立即起身相迎,微微地笑道:“不知夫人来了,有失远迎,恕罪。”
牵过女童道:“芊公主,快给青鸾夫人问安。”
芊公主十分乖巧地一礼:“夫人安好。”允儿摸了摸芊公主的小脑袋,躬身轻声问了几问。
公子坚见到允儿出现,亦起身相见:“拜见夫人,在下还未贺喜夫人诞下贵子。”
允儿看了一眼秋夔,笑道:“公子不必多礼。此事我还要多谢秋夔助我之力。”
公子坚眼神温柔地看着秋夔,几乎是目不暂舍。
允儿抿嘴一笑道:“公子,可否借一步,我欲与秋夔姑娘说几句话。”
公子坚面色一红,略有些仓皇道:“夫人请便,坚先告退。”
施一礼,再看秋夔一眼,转身离去。
秋夔别过脸去,脸颊微微泛红,垂首在在允儿面前,眼睛略有局促地看着地板。允儿一笑,秋夔的脸上更加绯红,借口道:“夫人且坐,奴婢去倒茶。”
允儿点点头,施施然坐下,看着案几上芊公主的字,小巧圆润,娟秀可人。
拉过芊公主,问了几句,便让齐奚将她带出去玩耍。
秋夔倒了茶过来,允儿示意她坐下。
秋夔见再无它人,便坐在允儿下首。
春光烂漫,通透温煦的阳光照在眼前秋夔的脸上,粉嫩白晳的脸上一双眼睛如秋水般湛湛,身上散发出一种淡淡的芳香,举目娴雅,眉目如画,十分动人。
这个女子,自入宫以来,一直身穿白衣,编着最简单的发辫,乌发中分,一丝不乱,可见其坚定的内心。
允儿想了想,开口道:“你救了我和小公子,我欠你一个人情,你可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秋夔长睫微抖,眨了两眨,微微笑道:“夫人一直待我甚好,这是奴婢应做的本分,夫人何必放在心上。”
允儿笑了笑:“你却与它人不同。如果不曾离开你的国家,你见了我,也只需半礼。”
秋夔淡淡一笑:“今时不同往日,奴婢早就忘掉那些了。”
允儿点点头,又问道:“不知今后有何打算?”
秋夔抬起头,看着允儿,定定开口:“奴婢想离开楚国。”
允儿似笑非笑神色玩味地看着她:“楚国不好吗?太后和大王都看重你,你救了我和公子,又有一手救命的针技,在这宫中,包你吃喝不愁,富贵到老,只要你愿意。”
秋夔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悠悠地说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夫人是知道的,奴婢自小在宫中长大,早己厌倦这沉重的束缚,虚假的客套,无聊的算计,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