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锦被是上次她在这里时,他让人特意弄来的,在他的大橱柜里还有她穿过的睡衣,她用剩胭脂,她的梳子,她的金顶针……有的是她上次来时,命人置备的,有的却是他随身带着,用以怀念她的东西,抚摸着她用过的胭脂盒子、梳子、金顶针,便似她又坐在他身边,用小指挑着抹在唇上,然后趁他不注意,“啧”地一口在他脖子上印下鲜红的一个小唇印,用那象牙小梳抿着头发,细细地梳理,还有无事时,假装淑女地坐在紫藤花下,绣着不知是鸭还是鸟的东西。
一切的一切,在脑海里鲜明得就像一刻钟前刚发生过的事,就是这些记忆,支撑着他,用尽手段把她夺回自己的身边,现在她就躺在他的床上,却闭着眼不看他,皱着的眉,撅着的嘴,一副不情愿的样子,早不复当初如小鸟一般依在他身边的风情。
后悔有用吗?
他明厚载后悔了一万遍,她还是别人的人,不如用后悔的勇气去夺她回来,哪怕三人都被弄得遍体鳞伤,最终她还是回到了他身边,接下来,他要夺回她的心,明厚载也会受伤,但是永远会在受伤的地方爬起来!
“想什么?要是想我,就睁开眼睛看着我更快些。”明厚载笑道。
褒若不理,明厚载又道:“这么想把我映在你的脑子里?”
褒若蓦地睁开了眼,明厚载满意地道:“这就是了,睁开眼睛多好,眼睛明亮亮的,像黑夜的灯似的,招人爱,闭上眼睛,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瞎子,让人说‘唉呀,多可爱的小姑娘,可惜是……’”
褒若从床上跳起来,大吼一声:“你给我滚出去!”
又一个枕头砸过来,明厚载接着,笑得眼睛眯眯地:“好好好,我滚。”
真走到门外,褒若松了口气,从乱纷纷的情绪里整出目前的境况,觉得又是可气又是可笑,想了一阵,又想起云渡,忍不住又要伤心,正在这里他又走进来:“忙了一阵子,现在也未时三刻了,你刚才喝了药,饭也没吃,现在你又能喊能叫的,不如你也起来吧,别躲在床上对身体不好,我们到花园里去吃东西,那儿有个紫藤长廊,我让人在那儿摆下了饭,消暑良地。”
“我不吃!”褒若烦躁地踢着被子。
“好好好!有志气!饿病了,顶多在我府里多休养几天就是,好,我让人把花园里的饭撤下。来人!”明厚载装模作样的向外喊了一声,褒若不知哪来的力气,直接把床上一个金绞丝帐钩扯下来,劈头盖脸地往他头上打来,明厚载笑着避开,伸手拿下她的帐钩,搂抱着把她往床下拉:“走吧,算给我一个面子,你不是说要当我的朋友?连朋友请你吃饭的面子也不肯给?除非你不当我是朋友,还记着从前的事。”
褒若一来力气比不过他,二来也是听到他说“朋友”两字,心里也觉得朋友不能做过火,不过好像对他旧情未了似的,一路被挟着往花园里去了,两个家仆用一柄黑色大油伞遮着他们,所以褒若并没有被午后的烈暑热气熏到。
紫藤架架在水边,上面用笔直的木杆架出一个穹顶长廊,紫藤开的时节,一整条长廊都是累累垂垂的紫色花朵,远远望去,美丽无及,是以这条长廊的别名又叫“紫云廊”,明厚载把这座宅邸买下来,有一大半也是因为这条紫云廊,要是能和褒若在这儿饮酒小酌,说着话,实乃人生一大快事,上次褒若来时都只呆在房内,就算往花园里走也只是稍微瞄一眼,根本没有来廊下坐过,现在总算遂了明厚载的心愿。
两人走到紫藤架前,这里已经浓夏,已经过了花开时节,满架的荫绿,倒像是“绿云廊”,两边廊口垂着粉红色的水晶珠帘,芜儿和菁儿已经守在门口,见到他们到来,笑容可掬地把珠帘卷起来,褒若瞪了两个丫头一眼,踏进紫云廊,外面热浪袭人,迎面却是一阵清凉之气,面前的大理石桌上是一盆大大的水晶冰雕,丝丝地冒着白气,上面镇着这个时节少有的草莓,红亮亮的引人胃口,西瓜、哈密瓜、还有苹果,切成各种形状,叉着绿水晶的水果签,桌上是蜂蜜绿豆粥,香薷粥,水晶肘子,酱瓜,蜜腊肉,品种不算多,但是精致异常,正合褒若初病后的胃口。
芜儿和菁儿要上前服侍,明厚载笑道:“郡主难得光临舍下,还是让小人亲自服侍吧。”
说罢,亲自舀了一香薷粥放在褒若面前:“你刚中暑,吃这个正好。先开个胃,一边说着话,刚好消磨一个下午,晚上身体就会完全康复了。”
“谢谢。”褒若皮笑肉不笑。
第九十二章 斗法
紫云廊中一片清凉,明厚载有一下没一下地搅着他自己碗里的饭,但目光时时注意褒若,当褒若时时停下筷子不由得出神时,他要么便夹些肉给褒若,要么便插些话,诸如“我人已经在你身边了,你不要再想了”“这个哈密瓜不错,我特意让我自己的手下运来的,一会吃完饭尝尝”“别再想了,猪再想还是猪”,褒若根本无法集中精力去忧伤,反而在气恼中,不知不觉吃了好几碗饭,一边忙着斗嘴,一边还要提防明厚载有意无意的碰触。
吃过饭,明厚载拍了拍手,外面两名清俊的小少年捧进一把筝,那筝尾部发焦,明厚载在筝弦上轻轻一挑,“铮!”一声凤鸣不绝,划破寂静,“这是焦尾琴,今日我便为贵客略献小技,还请郡主不要见笑。”明厚载笑道,褒若一惊,焦尾琴,只在传说中听闻,没想到此处也有和她所知的历史一样的焦尾琴?
明厚载朝个小少年点点头,其中一名便端进来一盆菊花水,明厚载洗过手,这时,另一名小少年已经将琴置于黑檀琴台上,明厚载笑着朝斜睨着眼瞧着他的褒若拱拱手,褒若哼了一声,在一起那么久,从没有见过他抚琴,别不是最近临时找人教的吧?
“初生牛犊不怕虎啊,”褒若笑得真挚深情:“虽然你是初学,可是我不会笑话你的,勇气第一嘛!”
芜儿和菁儿忍不住掩嘴暗笑,两名小少年却面有愠色,褒若心中有些诧异,两个小少年的表现有些反常,难道明厚载还暗藏两下子?
“多谢郡主的鼓励,有美人当前,我想也许有好表现也说不定。”明厚载露齿一笑,褒若皮笑肉不笑地做了个“请”的动作。
明厚载收敛心神,屏息数息,一声幽幽琴声响起,褒若不由诧异地一挑眉,没想到他还真有两下子,几下子出手,便一点不像初学的样子,倒像个高手的架势,仔细听那琴音,似是花间月出,让人昏昏欲睡,片刻在平静处突然出现一个不谐调的高音,似是黑夜被人打断,从这个突然出现的高音中开始生出无限的喜悦,变故,忧伤,然后又从忧伤处突然跳出似是断裂的声音,这个声音更进一步降为绝望的怒吼,褒若虽不懂音韵,但是却隐隐猜出了几分,不由得脸一沉,哼了一声,听得那怒吼开始转为缠绵,不由得一拍桌子,怒道:“够了!你弹的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我不想听!”
明厚载琴音被打断,却一点也不生气,似是早料到她的反应一般,笑道:“郡主从中听出什么了?”
听出了什么?
她听出了他在借琴音拉着她回忆过往,回忆他们相识到成亲的经过,又到她决然出走那一刻的愤怒,冷笑道:“我不知道你在弹什么?不过,我觉得你的手势很高竿,倒像是经过‘高人‘的指点!”
他知道她指的高人是什么,柔声道:“褒若,这个高人,是我的自小的琴师,教会我后便离去了。”
“你不用向我解释,你与谁弹琴与我何干?”褒若冷然道:“过去的事不要再提了,我不想再难受,如果你是来让我想过去的事,不如再提醒一下我,云渡的事如何?!”
明厚载怒火一下子蹿了起来,云渡云渡!
正要反唇相讥,看到褒若一脸倔强和痛苦,心又软了下来,只剩下一片寒意,这一切,不正是自己造成的吗?
“褒若……”他叹息着道:“为什么我们不能重新开始呢?”
“因为我的心已经被你们一个个的人伤透了,没有心了。”褒若也平静下来,回道。
明厚载坐直身子,眼如黑琉璃,一眨不眨的盯着褒若:“撒谎。”
褒若不禁笑了:“何出此言?”
“你才经历过几件事,这话未免说得太早。”
经历过几件事?
算上前世那个记不清面目的奶娃娃,也不多罢,不过足够看清原来男人并不是都可靠的,至少没有被她遇上,个个都是甜言蜜语,爱护有加,仿佛除了他们,天下就没有人比他们更好,可惜一到关键时候,个个掉链子。
紫云廊里只剩下他们两个,服侍的人见势不妙,早退下了,明厚载移坐到褒若身边:“你可有想过,没有犯过错的男人比犯过错的男人更危险?”
褒若哼了一声道:“我只知道,男人有一就有二。”
明厚载一时无言,这话倒是真切地点出了男人的劣根性,想起当初自己卑劣的心态,确实有着想拥二美于怀的心理,讪讪地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褒若似笑非笑:“是吗?我记得当时我可是明里暗里提醒了你好几次,给了许多机会的,怎么不见你改过?”
明厚载又喜又窘,喜的是褒若终于愿意谈从前的问题,被自己不知不觉引入圈中,窘的是,从前的事太不光彩,再次拿出来现,实在像是被剥了衣服被人看一样无地自容。
褒若瞥了他一眼,难得见到总是一副坦荡无欺的样子的男人,如今显出一种可笑的羞愧,不由得嘴角一弯,心情大好。
明厚载正要说话,外面突然传来一声恭敬的传禀声:“爷,凌王世子肃旷大人驾到。”
“快请!”明厚载站起身来迎出去,褒若也要跟着站起来,明厚载轻轻按下她:“你不要起来,当心又中了暑,我把他请到这里来就是了。”
肃旷永远是一副军中打扮,风风火火地闯进府来,明厚载迎出来,在二门外接住了他,肃旷大声道:“明厚载,褒若呢?怎么样了?”
“别急,别急,褒若好得很,现在已经在花园里吃着饭了。”
“你搞什么鬼?她生病你不把她送回凌王府,反而趁机带到你们明府来,孤男寡女的,算是什么回事?”
“不要急,”明厚载这阵子与他相处甚好,说话也较随便:“你怎么也不想想,她这阵子是什么样的情况?天天不说强说,不笑强笑,跟失了魂似的,不如放我这儿,我有法子让她不能像从前那样高兴,至少也能把从前的样子找回个七八。”
“我不信,先让我见了妹妹再说。”肃旷手一挥,便把他推开,明厚载反手一格,两人当即又切磋了起来,几个来回后,肃旷算是服了点软:“行,要是她的情况比原来要好些,我就答应暂时放你这儿,不过就算放你这儿,我也要派兵把守。”
明厚载一僵:“不用吧?”
肃旷挑衅道:“怎么样?不行?难道我一个如花似玉的妹子就这样送进狼窝不成?”
明厚载瞪了他一眼,男人在一起,就有一点不好,很轻易就被人把龌龊的心态把握:“行,我知道了,你就派兵吧!”
两人一路说着一路来到紫云廊,芜儿掀起珠帘,肃旷看了她一眼,突然想起自己的爱将求自己的一件事来,脑筋转得倒也快:“我的一个副将在外面,你给我送些西瓜去给他,告诉他,我可能会迟些出来。”
芜儿就应了一声:“是。”便出去了。
褒若见到肃旷就扑上来了:“哥,我要回家!”
“妹妹”肃旷差点就答应了,明厚载眼疾手快,手肘在他背上一磕,生生地把他的话撞了下去,肃旷被撞得清醒过来,仔细看褒若,不知是气得还是吃东西吃的,面上嫣红许多,确实比在家中多了几许“生气”,略一思索,道:“今日娘说让你在这儿休息几日,明公子是我的好友,会好好招待你的,你就放心吧。”
“哥!我不喜欢在这儿,我在这儿,见到他就生气。”
褒若撒娇地搂住肃旷的手,肃旷几乎又要答应,明厚载眯着眼睛看着缠在肃旷臂上的手,怎么看怎么碍眼无比,笑着上前,轻轻拉过褒若的手,放在自己手臂上,不着痕迹地把两人分开:“褒若,你看你,世子殿下初来乍到,因为担心你,大午后的亲自跑来探望你,你不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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