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寒清淡然笑道:“岑大人若想说,时机一到自然会说,顾某行事光明磊落,问心无愧,又何必多管闲事,自寻烦恼?”
“看来顾少主似乎很肯定,我们屠灵司留不住你。”岑风眸色微闪,将视线移到了皱碧叠纹的湖面上,沉吟片刻才道,“三年前,毕州平阜县赈灾官银被劫一案,顾少主应该知道吧?”
“此案轰动一时,顾某也有所耳闻。”顾寒清若有所思道,“据说当时负责押送的官兵死伤惨重,万两官银尽数被劫,消息一传到京城,陛下震怒,还将一众官员停职查办。”
“没错,但由于无迹可寻,这件案子也一直悬而不破。”岑风眯起眼睛,神情略显严峻,“现在细细想来,这批劫匪作案实在太过顺利。从劫官银到全军撤退,似乎每一步都被安排妥当,竟没有留下一点蛛丝马迹,实在让人不得不怀疑,那批官兵中有他们的接应之人。”
顾寒清闻言不由面露疑色:“不知岑大人无端说起这个案子,到底有何用意?”
然而岑风并没有回答他的问话,而是继续道:“直到半年前,当年遭劫的官银突然流出市面,于是,我们的人寻着这条线索查到了一个叫方何年的人。而此人,正是你二叔的手下。”
“方何年?”
顾寒清在口中默念着这个名字,却并没有回忆起关于此人的任何信息,他很快确信这个名字,是他今日头一回听到。
“我二叔离开顾家之后,早已自立门户,他对顾某和整个顾家都心存怨恨,我们之间极少往来。但他这个人个性素来胆小怕事,谨小慎微,顾某并不认为,他有胆量去劫官银……”
“面对昔日结怨之人,顾少主非但没有落进下石,而是实话实说,果然是正人君子。”岑风展颜一笑,“虽然这个方何年一口咬定此事与他无关,但刑部天牢遭人放火的那一天,就是燕王殿下前去提审方何年的那一天。”
顾寒清皱眉道:“那这个叫方何年的人,可有被人劫走?”
“看来顾少主也发现了不妥之处。”
岑风眼波流转,从身上拿出了一块色泽纯正,纹理细致,但表面略有烧痕的墨玉递给了顾寒清。
“顾少主应该认得出这样东西吧?”
“这块墨玉怎么会在岑长司你的手上?”顾寒清诧异地接过岑风手中的墨玉,“墨玉是极其罕见的天然矿石,当年顾家先祖在开山垦地之时偶然寻得,于是将它铸造成了便于携带的信物,每个顾家子孙都会贴身收藏,上刻生辰八字。”
他说着,立即将玉石翻转,只见背面底部刻着一行小篆,上头赫然写着:乙未年五月廿三,亥时,顾斐。
“这是我二叔的本名。”
顾寒清怔怔地注视着这行字,握紧了手中的墨玉。
岑风接口道:“这是劫案当日,从天牢一具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上找到的。”
“你说什么?”顾寒清浑身一颤,不禁脸色大变,“岑长司的意思是,我二叔已经。。。。。。”
“有两种可能。”岑风徐徐解释道,“一种,那具尸体真的是你二叔,还有一种,就是那批人故意混淆视听,想让大家以为你二叔已经命丧火海,目的,就是为了让我们屠灵司不再查下去。”
“但如果那具尸体真的是我二叔,那就说明。。。。。。”
顾寒清说到此处,一种细思极恐的感觉在心底蔓延开来,迫使他不敢再猜测下去。
事情的发展,显然已经出乎了他的意料。
“那就说明当年那件官银劫案一定还隐藏着更深的幕后主使,他恐怕是将计就计,想借劫狱之事,杀顾晨灭口。”
“那方何年呢?”
“就在前些日子,我们在城郊的一间茅草屋中发现了好像是自缢而亡的方何年,同时,还在他身上发现了一封血书。”岑风眸色迷离,突然加重了语气,“而那封血书上清楚地指出,所有的一切,都是顾少主你在背后操纵的。”
他说完便猛然看向顾寒清,犀利的眸子里满是芒刺,虽然隐而不发,却能透射人心。
而顾寒清绷紧脸色迎上他的目光,但在三秒之后,他便松弛面部,哑然失笑。
“所以岑长司你才会突然找上我吗?呵,这样的栽赃嫁祸,真是既卑劣,又可笑。”
“不瞒顾少主所说,我也这么觉得。”见顾寒清面对如此严重的指证不怒反笑,岑风也收敛起方才严峻的神色,跟着笑道,“看来隐藏在幕后之人也是临时起意,不想让方何年就这么白白死去,这才想利用他的死拖顾少主你下水。”
“所以我找顾少主,并不是因为我相信这封血书的内容。”
岑风嘴边的笑容渐淡,脸上弥漫着一股凝重之色。
“我是想请顾少主陪我演出戏,引出这个幕后黑手。”
第六十一章 故弄玄虚
远处山峦起伏,弥漫在一片清冷荼白的雾霭之中,湖面上烟波浩渺,一块块尚未完全融化的碎冰随涟漪浮动,更添了几分凄寒萧瑟之意。
顾寒清极目远眺,瞳孔中的迷雾与眼前的氤氲交汇在一起,让人难以窥见其心中所想。默然半晌,这才开口道:“岑长司凭什么觉得,顾某一定会帮你?”
“顾少主难道不想知道,是谁害死了你二叔?”岑风旁敲侧击道,“又或者说,是何人想要你和你们顾家大厦将倾?”
“有些答案,不知道反而对自己更有利。”顾寒清从湖面上收回视线,平静道,“况且我二叔之死尚未确定,岑长司方才也说,他可能只是借假死来洗脱嫌疑。顾某奇怪的是,刑部天牢看守素来严密,为何那天,你们却连一个劫犯也没有抓获?”
岑风闻言嘴边划过一丝冷笑,眯起双眼严肃道:“因为那天好巧不巧,西市无故出现大批民众聚众斗殴,半数官兵前被调走镇压,在燕王殿下前来提审犯人之前,天牢就已经起火。”
他说着便沉下一口气,露出了意味深长的表情:“这一切,就和当年官银被劫案一案一样,太过巧合。若真有这个人存在,那他能趋利避害,次次做到全身而退却不露一点马脚,说明他根基深厚,绝非一般人。”
顾寒清目光沉沉:“岑大人是指这个人的身份吗?”
“看来,顾少主似乎想到了什么。”
“咱们大周国有身份的人比比皆是。”顾寒清轻轻拧眉,眸光微闪,“但身居高位,又对官府了如指掌,同时记恨顾某和顾家的,却不会很多。可以说,就那么几个。”
然而还未等岑风开口,他便率先泼了岑风一身冷水。
“怕只怕,纵然查到这个人,你们屠灵司也动不了他。”
顾寒清的话语里虽然带着几丝激将之意,但也确为内心真言。他心中所猜测的人选其实已经呼之欲出,但面对眼前这个之前从未打过交道的岑风,他仍旧有所避忌。毕竟能成为屠灵司的一司之长,他绝非等闲之辈,在没有完全摸清对方的底细之前,贸然暴露太多,只会自寻麻烦。
而听闻顾寒清的话,岑风显然被触到了心境,神情变得有些严峻。
屠灵司虽然一向大公无私,严明执法,但是众所周知天下所有事并不是非黑即白,纵使是当朝天子也会留有私心。如果这个人真如顾寒清所说难以撼动,那必然是皇亲贵胄,那这一动,不仅朝野上下会变天,就连他屠灵司,恐怕也不能安然无恙。
但当着顾寒清的面,他还是毅然表现出了决绝的态度,字句凝重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没什么是我屠灵司动不得的人,我岑风既然下决心去查这件案子,就没有怕过,纵使最后不能将他送上断头台,也一定要撕掉他一层皮。”
望着岑风坚硬如铁的眸子,顾寒清不禁也受其感染,淡淡一笑:“岑长司作为执法者,能如此铁面无私,刚正不阿,是陛下和大周百姓之福。”
“顾少主过奖了。”岑风脸上的凝重之态渐扫,“敢问少主心里,是否已经有了此人的轮廓?”
顾寒清反问道:“难道在岑长司心里,就没有一点眉目吗?
“在法理上,只要没有真凭实据佐证的人和事,那都是虚无缥缈的。”岑风若有所思地说着,抬头注视着顾寒清,“所以我希望顾少主能与我合作,把这个人引出来。”
“岑长司是想借此事,将计就计?”
“没错。”岑风点点头,眸色微转,“只是要委屈顾少主在屠灵司内再待上几日。外界如今对此事已经众说纷纭,闹得人心惶惶,但只要我们一日不定你的罪,有人想必一日不会安心。我有预感,那个人很快就会露出马脚。”
“岑长司是想说,谁最关心这件案子,谁就有可能是那个幕后真凶?”顾寒清徐徐说着,突然眸色一转,“倘若那个人迟迟没有现身呢?岑长司又该如何?这场时间的拉锯战,比的就是耐心,如果对方临危不惧,深藏不露,比我们更有耐心,那输的。。。就是我们。”
岑风原本已经考虑周详,安排得当,虽然谈不上信心满满,但至少对这个计划抱有几成期望,但顾寒清却冷不丁再次向他泼了一盆冷水,让他郁闷之余,不由得在心里暗骂:“这个小子,是不是来砸场子的?”
但他也不是盲目自大之人,他很快就意识到了顾寒清所述确实言之有理。此计看似可行,却隐藏了太多不确定的因素,并非是个万全之策。
“也罢,一切也都只是顾某的猜测而已,岑长司不用太过在意。毕竟此事事关重大,再谨慎狡猾的狐狸,如果遭到猎人围捕,逼急了,也是会露出尾巴的。”
“围捕?”岑风在口中斟酌着这个词,“难道顾少主觉得,还有人能够助我们一臂之力?”
“既然岑长司和顾某都怀疑躲在暗处的那个人身居高位,那我们这边倒有一位能与之抗衡的皇亲贵胄。”
“能与之抗衡的皇亲贵胄…”岑风思忖片刻,突然眉间一挑,“你是说燕王殿下?”
顾寒清轻轻颔首:“我与燕王殿下私交甚好早已众所周知,我如今出事,他自然不会坐视不理。如果岑大人能够制造出一种我随时可能因为燕王殿下而洗脱罪名的假象,那我想那个人,恐怕会更加沉不住气。”
岑风猛然一怔,面色僵硬了片刻,这才目色凝重道:“顾少主,谁都知道如今朝中谁与燕王殿下是死对头,你这番话,还真是意味深重啊。”
然而顾寒清只是淡然一笑,表现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这是岑长司你说的,顾某可并无此意。”
眼见四周逐渐升起一股暗流涌动的肃杀之意,就在这时,岑风的手下突然来到湖岸边,打断了二人的对话。
“禀报岑长司,程大人想邀您一叙,此刻正在屠灵司内等候。”
“程大人?”岑风回过神来皱了皱眉头,略感意外,“你是说靖国公程衍,程大人?”
“正是。”
“顾少主,早就听说你是程大人的义子,看来他此番是来救你的。”
岑风略带调侃地看着顾寒清,却见他眸色凛冽,如湖面上凝结不动的寒冰,盖过了眼底所有的情感流动。
“未必,他也可能是第一个,沉不住气的人。”
第六十二章 风声入耳
自从那晚在睡意朦胧之间听到高珩对自己所说的那番柔情似水的情话以后,程金枝原以为所有的一切都会朝好的方向发展,孰知高珩自此之后更加变本加厉,且不说面对程金枝时不温不火,冷言冷语的态度,后来甚至一整天不见人,让程金枝不得不怀疑那晚高珩所说的话实为错觉,是个自己一厢情愿,自作多情的梦境使然。
这个梦,还是个春梦。
也正因如此,程金枝不仅被气得时而茶饭不思,时而暴饮暴食,还经常一个人对着空气和屋里的摆设自言自语,话到激动之时还会吹胡子瞪眼,拍桌子挠墙,把踏雪寻梅两个着实给吓得不轻,正在背地里商议是否要给她找个道士驱驱泄气,再找个大夫看看脑子。
当然,她们心中明了,程金枝得的是心病,而心病还需心药医,而程金枝的心药,自然是高珩无二。
其实程金枝也不知道自己从何时起竟会为一个男人变成深闺怨妇。但实际上她的掷气憋闷不是在于高珩对她的态度,而是在于高珩所对她隐瞒的事实。她虽然平时大大咧咧,不是个直觉十分敏锐之人,但到底是个女人,高珩这种突如其来的转变实在不符合常理,背后必然存在着某种隐情。既然对当事人软硬兼施都是无补,那就不妨从他身边的人着手。
而程金枝想到第一个人,就是多年来一直对高珩“马首是瞻,不离不弃”的晋王高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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