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对于程金枝这个从小受尽她欺凌的妹妹,其实早在当初被玉引山庄绑架而得其相救时,她心中那些本就似是而非的恨意,也已经所剩寥寥无几。
即便称不上对她感激涕零,可在程秀凝心中,却也不想看到她身首异处,家破人亡。
毕竟她和程金枝之间,并没有像程素锦那样,横着一个无法逾越的“顾寒清”。
“哼,你放心,我一人做事一人当,绝不会把你拖下水,更不会挡着你成凰成凤!”
高勋气愤地闷哼了一声,却已经无心去像往常那样去和程秀凝争闹拌嘴,而是觉得心绪繁乱,陷入了一阵深深的愁绪之中。
虽然晋王府不似燕王府那般被禁军重重包围,想要迈出府门委实难如登天,可毕竟他从小到大就和高珩关系密切,高珩此事一出,高勋自然也成为了许多人眼中的“同党余孽”。
纵使周帝表面上对这个儿子没有任何多余的言语,可暗地里还是派人安插在晋王府四周,时刻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以备不时之需。
一来是为了防止他会在私底下秘密帮衬高珩,二来也是出于检验他是否真和有谋逆之心的高珩同流合污。
而高勋平日里虽然看似大大咧咧,没心没肺,却也深知,一旦自己有任何想要解救程金枝或是协助高珩的行为,必然会被周帝以同罪论处。
可是一想到自己所珍视这些人此刻全都身处水火之中,时时面临死亡的威胁,胸腔里那份大义凛然和重情重义,逐渐逼退了原本笼罩在心上,对于灾祸降临的恐惧。
“父皇这么多儿子,从来就只有三哥对我最好,每每我惹上麻烦,都是他出面替我解决,慧妃娘娘亦待我如亲子。还有金枝,我是个不受宠的皇子,从小到大身边就没什么朋友,也只有她不在意我的身份,陪我一起哭一起笑,和我说真心话。她是我最好的朋友,他们都是我很重要的人,我绝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出事!”
“哟,那程金枝可真是你的救世主啊。现在改口称朋友啦,可我听着这么这么不情愿呢?”
程秀凝闻言酸溜溜地翻了个白眼,可才说上只言片语,却也不再继续挖苦,而是收敛神色,神情复杂地叹了口气。
在静默良久之后,只见她低头看着茶盏中的涟漪微浮的清水绿叶,继而加深眸色,很是认真,又略显伤感地道出一句。
“我是怕你从这扇门出去之后,就再也回不来了。”
高勋原本还皱着眉头烦忧不已,一听程秀凝此言却不由眉间一颤,眼中掠过一抹豁然开朗的光芒,有些惊讶地转过身来注视着她。
虽然二人在王府中总是争吵多于和睦,整日不知疲倦地打打闹闹,互相挤兑,丝毫不像一对刚刚成婚的新婚夫妻。
但是这段日子以来,就在这样看似永无宁日的嬉笑怒骂中,即使彼此从未袒露心声,却也能察觉到,有些东西在无声无息中已经悄然酝酿,只是心照不宣罢了。
“你别误会啊,我不是担心你,我只是。。。只是觉得,我这晋王妃还没做多久,该享的福都还没享呢,你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就算不死,这王妃肯定也做不成了,你可得赔我!”
望着高勋深切炙热的眼眸,程秀凝目光闪烁,有些别扭地抿了抿唇角,匆忙出言辩解,眼波流转间,却难掩少女的娇羞之态。
高勋自然听出了她话中的弦外之音。望着面前这个原本让他哭天抢地,宁死都不想娶的女人,此刻竟突然觉得有几分迷人和可爱。
渐渐地,只见他眉峰逐渐舒展,唇边也晕染开了一抹温柔欣慰的笑容,空气中原本浓重的焦虑和不安,也开始有所缓解。
只是,正当高勋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闻门外一阵响动。
紧接着,只见王府中的管家刘白神色匆匆地跨入门中关上房门,在很是警惕地环顾四周之后,这才郑重其事地将视线落在了自家主子身上。
“刘管家,怎么慌慌张张的,出什么事了?”
“殿下,刚才小的上街置办王妃要的丝绸,被一个江湖术士打扮的人撞个正着,谁知他却跟小的说了一句话。”
“江湖术士?他跟你说了什么?”
高勋诧异地凝滞目光,和身旁的程秀凝对视了一眼,显然对此感到有些疑惑不解,就见刘白凑到耳边低声道。
“他让殿下在太子回朝那日务必要入宫,还须得从正阳门进。”
“就这么一句?”
“对,就这么一句。”
高勋听闻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睛,晃神之间,却猝然绷紧了两颊的肌肉,眉峰一紧。
“这…这难道是三哥派人给我传的信……”
第五百一十七章 山前有路
晌午时分的正阳门外,为了恭迎太子回宫,宫门外比起平时增添了更多的守卫。
而程金枝一身素色长衫的家仆打扮,小心翼翼地躲在护城河的石台之后,看着太子回京的的车马队伍声势浩大地从自己面前徐徐驶过,胸腔里顿时燃烧起了一片熊熊烈火。
就在那晚危在旦夕之时,待她话音刚落,随着一把锋利的匕首从不远处的屋檐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掷而来,顷刻间便划破那名禁军的喉咙,令他倒地不起。
紧接着,只见数名身手奇绝,衣着各异的江湖侠客突然从四面八方的夜雾中倾巢而出,朝着围攻程金枝的禁军队伍绝杀而去,着实杀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且从这些人的身手和行动来看,丝毫不像师出同门,亦看不出任何的组织纪律,只让人觉得像是为了同一个目的而临时硬凑在一起。
看得程金枝一时间愣在原地惊讶不已,甚至都险些忘记了自己水深火热的处境。
“这里的禁军解决了,府里那些怕是马上就要追出来了,我轻功好,健步如飞,这位王妃娘娘由我护送最为妥帖。”
“哼,你少在这里抢功劳,你飞天虎在江湖上那是出了名的狡猾善变,诡计多端,谁知道你会不会半道上心生歹意,把燕王妃送回来,好换你一场荣华富贵。”
“我呸,王瞎子,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装什么正人君子?我们这些人都是因为利益所驱才集结于此,谁敢说自己是真心想要救人的?”
“。。。。。。”
才刚刚打退门外的禁军,这些江湖人便一改之前的镇定自若之色,当着程金枝的面争论起来,直到一个似曾熟悉的声音在众人间响起。
“够了,燕王妃是我侄子要救的人,他答应给你们的东西一样都不会少,人,我就带走了。”
只见此人头戴斗笠,埋头低首,似乎有意隐藏自己的身份,加之夜色之下灯火阑珊,更是看不清他的样貌。
但奇怪的是,面前这些原本还在争论的江湖人一听此人之言便也不再争论,似乎默认同意。
由于当下处境岌岌可危,虽然完全不知这帮人到底是何来历,但想到他们刚才替自己解围,情急之下,程金枝也顾不得再去多加思索,只能同意跟着他们先从禁军的眼皮底下逃离。
离开燕王府之后,她被此人带着一路向城北而去,藏身于一处已经废弃的宅邸中。
在确定暂时脱险后,随着那人摘下斗笠,程金枝这才豁然间认出,面前之人是曾经深陷官银旧案,亦是和她在漱玉阁那间密室中有过一面之缘的顾晨。
虽然知道高珩当初为了能引出萧远得知自己被太子所困的藏身之处,从屠灵司中将其放走,可是这个人的出现,还是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
而这处宅院,也正是当时引萧远现身时,曾经盛极一时的清河帮旧址所在。
“刚才那些人你也看到了,都是些武功高强,却有放荡不羁的江湖游士。今日之所以会集结在一起出面救你,是因为有人答应给他们各自想要的东西。”
“有人?那个人是谁?”
“你既然看到我出现,难道还猜不出,那个人是谁吗?”
望着顾晨在夜色中闪烁着厉芒的眸子,程金枝心中一紧,虽然没有回答,可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了一张,寄托了她太多复杂感情的容颜。
顾晨素来是恩仇必报之人,又混迹江湖,识人甚广,虽然他和顾寒清这对叔侄之间本有着多年宿怨,但此次听闻他需要江湖势力相助,想到当日落难之时他不仅没有为难自己,最后还放任自己离去,便答应出手相帮。
今晚的营救,他们原本决定几人一组分头行动,借着夜色的掩护,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人带离王府。
却没想到程金枝会先行一步出逃,这才有了刚才那场大张旗鼓,却又速战速决的“混战”。
“我是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他本来不想让我出面,也不想让你知道今晚的一切皆是他所安排,可是我想就算我不说,你也一定会问。”
顾晨意味深长地说着,走到门边借着门缝朝外张望了一眼,沉吟片刻之后,这才语气深重地道出一句。
“而且我看得出,他还是很在意你。”
虽然只是短短几个字,却在程金枝心头掀起了一阵惊涛骇浪,让她一时忘记了刚才所历经的种种惊险,只觉心底深处有什么地方在发光发热,隐隐作痛。
原来刚才顾晨口中的“侄子”,指的正是顾寒清。
明明并没有过去很长的时日,可在程金枝的记忆中,却仿佛不知已有多久没从他人口中听到这个名字,也已记不清有多久没有见过他。
自从那日自己当着他的面没能给出答案,而是夺门而出之后,她就意识到,自己和顾寒清之间,将会永远横着一道无法跨越的隔阂。
程金枝知道顾寒清离开京城的事,在被禁锢于王府中时也不是没有想过,当他知道自己和高珩遭此大劫之后,会有怎样的反应和心情?
可是没有想到,在自己最需要帮助的关键时刻,最后出面解围的人,竟会是他。
纵使当年的情谊不再,纵使自己一遍遍地伤害他,辜负他,可到头来……
想到此处,程金枝只觉有什么无比酸涩的东西堵在喉咙口,每呼吸一口,这种酸涩就能倒灌进心肺里,让她久久沉浸于一种内疚和自责的感伤之中。
“现在不是伤心难过的时候了,那些禁军很快就会全城搜捕你,我只负责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你想好下一步要怎么做了吗?”
而听到顾晨认真且严肃的提醒,她不禁浑身一振,这才收敛起有些难以控制的情绪,重新恢复了理智。
如今已是黎明时分,快近天亮,再过几个时辰,太子也会如期到达京城。
既然今夜她有幸死里逃生,可见是上天见怜,想给她一次能够扭转乾坤的机会。
可放眼当下,眼前,就只剩下一条路可走。
“我要进宫。”
第五百一十八章 陈年旧恨
如果说京城之中如今最让人忌讳和近而远之的地方是燕王府,那放眼整个皇宫,自然就是慧妃所居住的广陵宫了。
自从高珩出事后,周帝便下令封锁整个宫殿,不允许任何人进出。而之所以迟迟没有对慧妃加以处置的目的,同样也是为了放长线钓大鱼,引高珩自投罗网。
然而,倘若高珩没有犯下勾结南楚,意图谋反这样的重罪,自从那日周帝偶然驾临广陵宫之后,可能是因为慧妃的淡泊沉稳和善解人意让日渐年老,喜欢安静的周帝感到安心舒畅,素来不太受宠的她在后宫中的地位便开始日渐占据上风。
随着周帝前往广陵宫的次数愈发频繁,无论是各宫妃嫔还是宫娥宦官,也都陆续转变嘴脸,开始向慧妃巧献殷勤。
而此时,皇宫上下除了高勋的生母宜妃之外,全都对广陵宫和这座宫殿的主人避之不及,所有风向也都齐齐转向了赵皇后所居的正和宫。
毕竟如果不出意外,这位皇后娘娘,就会成为这大周朝将来的太后。
可慧妃又何曾在乎过这些?自从那日收到高珩谋反的消息,她心中痛苦担忧之余,立刻就意识到,这是太子和皇后在背后所为。
但是,无论她如何苦苦哀求,周帝始终都不愿意见她一面。
就像当年年幼的高珩被送往西晋为质时,她在冰天雪地里泪流满面,长跪不起,却依旧没能让那个男人心生半分动摇之意一样。
“慧妃,本宫还真是佩服你的从容淡定啊,这都死到临头了,却还有心情在这里吃斋念佛。只不过,就算你再怎么虔诚祈祷,你和你那个自以为是的儿子,这次怕是万劫不复了。”
窗外天光乍明,缭绕的青烟之中,慧妃闭目跪坐在南海观音像前双手合十,神情依旧平静淡然,视若无睹,并没有因为这个不速之客的到来而有任何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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