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深深地意识到,比起费尽心思,赌上整个燕王府的安危去张机设陷。
如果景嫔当年对程金枝所言是确有其事,再由此缺口入手,剖开这个足以掀起惊涛骇浪的惊天秘密。
那对于赵皇后和太子而言,将是一次永无翻身之日的覆灭之灾。
何况如今太子已经启程前往骊山守陵,赵皇后又因为此事被周帝迁怒,整个正和宫连同东宫一起元气大伤,已然是士气最为低落的时候。
但是高珩也很清楚,这对母子此次受此劫难,险些一无所有,必然不会息事宁人。
加之此次又有莅安侯赵信之突然的出手相助,让他更加提高警惕,谨防不测。
所以自己必须赶在他们行动之前,先发制人,才能在全身而退的情况下一击致命。
只是,时间一天天地流逝,程金枝却依旧紧闭双眼,陷入昏迷,像是永远都不会醒来一样。
即使贺荃尽全力救治,却也只能暂时保住程金枝的性命,终究无法让她恢复如初。
高珩从来没有想过,素来开朗好动,咋咋唬唬的程金枝,有朝一日会变得如此安静沉默。
静到让人觉得害怕。
高珩甚至会忍痛在心里问自己,如果她真的从此与世长眠,自己又该如何?
他现在倾尽心力所做的一切,如果抛开那份心怀天下的凛然大义,究竟还有什么意义?
然而此刻当着生母慧妃的面,他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口。
毕竟除了所爱之人以外,慧妃在他心中,亦是一个无论如何都无法割舍的,血浓于水的存在。他记得分明,自己当时想要改写命运,绝地而起的初衷,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为了这个为他历经风雨,饱尝霜雪的母亲。
而对于程金枝的遭遇,慧妃亦是痛心疾首,夜不能寐。
然而除了日日在观音神像前诚心祈祷之外,比之高珩,却更是无能为力。
她虽然已经横下心来,支持着高珩走上这条荆棘密布,非生即死的夺嫡之路。
可面对当下这样一个多灾多难,甚至有可能一朝倾覆的艰险处境,有时候心里却也不免觉得,或许当初与世无争,自愿屈居于太子和赵皇后之下,才是最好的选择。
“母妃,儿臣真的很怕,金枝再也不会醒来了。”
高珩静静地坐在一边,将手扶在额头上微闭双眸,很是沉重地深吸了一口气。
被他深藏在眼角疲惫和脆弱之色,也在这一刻变得清晰可见。
而这样的高珩,就像那日恳求贺荃救治程金枝时一样,是其他人从未见过的。
可无论在外人面前佯装得如何孤高冷傲,无坚不摧,即使他已经竭力隐忍,默默承受。
这些日子以来所积聚在心底的伤痛,还是在见到慧妃这个母亲之后,全都显露无疑。
“珩儿,不会的,金枝一定会醒的,她一定变得和从前一样,你相信母妃。”
慧妃走到高珩身边玉手轻抬,覆在了他重如千钧的肩膀之上,在拧起两道秀眉时,清亮却深沉的眸子里,似有泪光闪烁。
“这孩子太苦了,从前就没过过什么好日子,如今才刚刚能享一点清福,怀上第一个孩子,
却发生了这样的事。。。。。。”
慧妃说到此处欲言又止,担心会牵动到高珩本就惆怅伤怀的情绪,终是没有再说下去。
默然半晌之后,渐渐收紧瞳孔,目光微凝,从眼眶中溢出了一丝悲伤且凝重的神采。
“这几天母妃一直在想,倘若当初没让你去争这个皇位,你没有与太子并驾齐驱让他虎视眈眈,我们母子二人安分守己,屈居人下,是否今天的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母妃,儿臣从不后悔当初的决定,以后也不会后悔。”
高珩闻言缓缓将头抬起,视线却没有直视慧妃,而是落在空气中微茫的一点上,眼中投射出了一道炽烈而无比执着的光芒。
而慧妃能看得出,在这道扎眼的光芒背后,分明还浮动着一层深重的仇恨。
“儿臣后悔的,是当初太过心慈手软,太顾及兄弟之情,屡屡让步,这才让他得寸进尺。虽然儿臣知道他对儿臣从来就没有什么兄弟之情,可那天晚上,当儿臣亲耳听见他让弓箭手放箭,毫不犹豫地想将我们一干人等全都赶尽杀绝时,却还是会觉得寒心彻骨。”
高珩说着再次闭紧双眸,像是突然回忆起了那天晚上那场冷酷无情的箭雨,又像是回忆起了那场险些将他和程金枝都燃成灰烬的熊熊火海,嘴边掠过了一抹冰冷而凄然的笑意。
“也在那一刻起,儿臣在心里告诉自己,从今以后,再也不会退让半分。他们母子让母妃,让金枝,让儿臣这些年来所受的苦,儿臣一定要让他加倍奉还。”
“可是你答应过母妃,一定会保证自己平安无事!”
望着高珩那因为太过用力握拳而泛起青筋的手背,慧妃握住他的手,眼中充满了深切的担忧之色。
“只要母妃和金枝能平安无事,儿臣必然会尽全力保全自身,绝不让母妃失望。”
高珩眼神松动,将另一只手覆在慧妃的手背上,目光比之刚才的阴云密布,已然柔和了许多。而望着高珩眼中那毫无欺瞒之意的坚定,慧妃万般恳切地点了点头,心里却还是不可避免地地涌起了一股忧虑的神伤之感。
握着高珩的手,也不自觉地加紧了力道。
正当这种忐忑不安的情绪不断在慧妃心中蔓延时,只见沈钧从殿外步履稳健地跨了进来,在向二人各自行完礼之后,便一脸郑重地看向了高珩。
“殿下,您之前吩咐的让属下所查之事,属下今日趁与殿下入宫之际,又重新核查了一番,特来向殿下禀告。”
第四百一十一章 风云突变
沈钧口中所指的事,高珩自然知道事关太子身世,在整件事没有肯定和清晰明朗之前,在这隔墙有耳的皇宫之中,决计不能走漏半点风声。
于是在确定整个内殿再无其他闲杂人等之后,这才放下心来让沈钧一一道出。
太子出生是三十一年前的一个寒冬腊月,因此沈钧暗中调查了前后一整年的时间线,最后按照事件的先后向,无一遗漏地全都向高珩大致说了一遍。
其实高珩之所以让沈钧去行这样的暗查之举,只是为了尽量不放过每一个可以剖开整件事情的真相的可能性,并没有寄予太多的希望。
毕竟赵皇后是个聪明狡猾,亦十分谨慎的女人,从来就不是一个容易对付的泛泛之辈。
若太子身世真有猫腻,她必然早就将一切威胁都毫不留情地斩草除根,又岂会轻易让他人抓住把柄,给自己留下一个如此巨大的隐患?
但即便如此,高珩还是不愿放过任何一丝一毫希望。
说起来,那一年的大周虽然并不十分太平,但也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沈钧口中所提的,不是当年一些大周与边境部族和边陲小国的战事,几个王公贵族的换地之争,就是哪个妃嫔诞下皇子云云……
这一件件听下来,实在无法让人把它和赵皇后,还有太子的身世联系在一起。
而这零零散散的十多件事件中,只有一件引起了高珩的注意和思索。
不仅如此,他身旁的慧妃也不约而同地察觉到了这其中的古怪之处。
虽然一时间还难以言明,却总觉得不能忽略。
因为正是那一年,南楚为了得到周帝的援助出兵攻打北面结怨已久的游牧民族,千里迢迢派出了一位皇子来大周为质。
而这位皇子,正是如今身在南楚王位,野心勃勃的楚王元跖。
由于那个时候高珩尚未出生,即使从前对此事稍稍略有耳闻,也早已无甚记忆。
如今听沈钧突然说起,他倒是一时觉得有些吃惊,在思虑片刻之后,转而看着慧妃面露疑色。“沈钧说的没错,确有其事。只是这件事已经过去太久了,他今日若是不提,我怕是都快记不得了。”
慧妃若有所思地说着,眉睫轻动,恍然间,眼前竟渐渐浮现出了自己被深锁在宫中为女官时,那段不知自由为何物,却青春年少的时光。
“不过楚王在大周呆了不足两年,待后来南楚使臣入京觐见你父皇时,便跟着一同回去了。但毕竟他是一个等同于被家国所弃的质子,寄人篱下,无依无靠,即便是两年,却也过的很是辛苦。”
慧妃神色伤感地说着,抬头有意无意地看了高珩一眼,眼波流转之时,那种伤感之色便显得更加浓重。
高珩当然知道,她是联想到了自己当年在西晋为质的那段陈年旧事。
即使时间拥有治愈所有伤痛的力量,但是有些伤口太过深入骨髓,即使它的痛感会逐年递减,会慢慢结疤变硬,脱落下一层表皮。
可这片曾经受过伤的肌肤,却再也难以恢复成最初的样子。
因为顾及高珩的感受,慧妃很少主动提及此事。
可每每说起,都只会心怀自责之意去怜惜和心疼高珩当时所受的,那些无比深重的苦难与挫折,然后默默地背过身去将即将溢出眼眶的泪水收进眼底深处。
但是在高珩心中,慧妃当时独自一人在这冷如冰窖的皇宫之中,面对与亲儿远隔万里的凄凉与孤寂。
那种撕心裂肺之痛,又何尝不比自己当年所受之苦要轻?
“但是再辛苦,却也不及。。。。。。”
慧妃说到此处戛然而止,借着轻拂鬓角的假动作,以宽大的广袖遮挡住眼帘中的盈盈泪光。
当她想再次抬头去看高珩时,却见他正凝滞目光,眼中映衬着深切的动容与安慰之色。
同时,手臂上也传来了一阵温暖而柔和的力道。
虽然二人皆默然不语,但母子之间仅仅只是一个眼神的交流,就足以让慧妃将那一幕幕伤痛从脑海中抽离,心中安定,心生慰籍。
“楚王在京城呆了两年……”
在短暂的沉寂之后,见慧妃已经恢复寻常之态,高珩便从她身上收回视线,恢复肃然之色
朝前踱了两步。
继而停下来,目光沉沉地问出了一句十分意味深长的话语。
“母妃,那楚王当时所居何处?也和如今的衡王一样住在若水居这样的驿馆之中吗?皇后平日里,可有机会见到他?”
高珩此话一出,心思聪颖的慧妃立时心中一紧,仅仅片刻,便意识到了高珩话中的弦外之音。与此同时,更是神情紧张地收紧两颊,眉宇间骤然显出了难以置信的震惊表情。
“没有,这间驿站时你父皇继位后才建的,我记得那个时候,他被安排住在皇宫西北角一间偏僻且废弃的宫殿里,且自由有限。我隐约记得和他打过一次照面,但我那时毕竟只是个身份卑微的女官,而皇后却是母仪天下尊贵之躯,按理说,应该不会踏足那片荒芜之地。”
对于高珩提及的后半个问题,慧妃虽然给出了一个中肯的回答,可心里却并没有否定那个让她身心惊颤的答案。
只因为太过匪夷所思,太过事态严重,所以才不敢就这样堂而皇之地讲出来。
若此事真如自己所猜测的那样,变天的何止只是皇宫这一隅天地?
而是整个朝廷,甚至说整个大周江山。
然而正当她在心底为此事而陷入深思之时,耳边却猝然传来了高珩无比认真,却略显伤感的声音。
“母妃,以后别再说卑微二字了,儿臣从来都不觉得,你我有分毫的卑微。”
话音落下少顷,他便收敛神色微微侧目,眼底深处袭来了一股深邃的暗流。
“既然他们二人都身在皇宫,处在处在同一屋檐下,无论身份如何差距,也一定有机会见面,那即使是那些在我们看来绝不可能发生的事,自然也就有了发生的可能。”
第四百一十二章 似有所得
高珩对楚王的怀疑虽然有迹可寻,一来是因为时间度上的契合,二来也是源自心中一种难以言明,却又不能忽略的感知。
但是放在当年的那段时间线里,他只能算是万千可能性中的其中一种,并不能排除,与赵皇后私通者,其实另有其人。
又或者,太子的降生,还藏着其他更不为人知的秘密。
其实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直接向周帝告发这个惊天秘闻。
周帝从来都是个疑心深重之人,一旦惊悉此事,必然会成为他扎在他心间一根芒刺。
无论他对于赵皇后到底信任与否,也一定会采取滴血验亲来验明正身,释清心中所疑。
毕竟太子可是将来要继承大周江山,如果他身上所流的,不是正统的大周皇室血脉。
将来若是登上皇位,以这样不纯不净的血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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