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程金枝很快就明白,这种阴冷并非身体上的感知,更多的,是因为那凉薄冷漠的人心。
她有些沉重地微闭双眸稳定心神,还未走到景嫔曾经被拘禁那间囚室,远远就望见一个衣着光鲜的年轻男子正立在囚室前,但由于牢狱中光线有些昏暗,所以并不能完全看清此人的相貌和他脸上的表情。
不过程金枝能够确定的是,从这个人的身形和感觉来看,自己应该从未见过他。
“好像是七弟。”高珩语气淡然地说着,抬头望了一眼,“我也有些时日没看到他了。”
“七弟?”程金枝眼波流转,突然有所意识道,“你说的七弟,可是怀王殿下,也就是景嫔娘娘的亲生儿子?”
见高珩点头,程金枝心中顿显欣慰之感,她收起眼角的惆怅,连语气也变得感慨了许多。
“这么看来,他心里其实还是记挂他的娘亲的,只是…如今即便记挂,却再也见不到了。”
程金枝压低声音,脚步却并没有向前,不想也不忍去打扰他追思自己的母亲。
毕竟对于已故的景嫔来说,无论生前还是死后,她最为珍视的,一直都是她的亲生儿子。
只是偏偏她走的如此仓促,连自己儿子的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委实是抱憾而终。
更何况,她是遭奸邪之徒所害,她根本就不想死。
“你今日似乎感触良多,倒有些不像从前的你了。”高珩伸手搭在程金枝的肩头,目光微凝,“看来这里,不仅是个让人绝望的地方,也是个会让人成长的地方。”
“我可成熟了,别说的我以前好像是个孩子一样。”
程金枝没好气地嘟囔了一句,眼神松动片刻,有些凝重地停驻在了身影略显凄凉的高琦身上。
“你说,怀王殿下现在在想什么?只是觉得难过吗?还是。。。会对自己这么多年来对娘亲的不闻不问感到几分愧疚?”
程金枝神色黯然,一字一顿地说着,熟料就在这时,怀王高琦却突然回过了头,当视线在接触到不远处的高珩与程金枝之后,不由暗暗地吃了一惊。
他收紧眉角,随即有些紧张的闪烁了两下眼神,似乎并不想让人知道他来过此处。
第二百四十四章 睹物思人
“三…三哥,你怎么来了?”
虽然有意闪躲,可见高珩与程金枝正迎面走来,高琦也只能有些不自然地往前走了两步,对着高珩施了一个晚辈礼,却一直不敢抬头正视自己的兄长,似乎有些许畏惧之意。
方才离得远了看不真切,如今面对面之下,程金枝才得以看清这位怀王的真面目。
怀王高琦是个长身玉立,容貌俊秀的青年,虽然才刚成年,但比起要大他两岁的高勋来说,倒显得更加成熟稳重,并没有那种稚气未脱的孩子气。
只是因为从小到大都活在母亲是深宫罪妃的阴影之下,不受重视,遭人冷眼,似乎造就了他骨子里有些自卑的个性,眉宇间流露着几分怯懦和柔弱,即使他竭力隐藏,但还是被程金枝尽数捕捉在眼底。
“我是陪王妃来悼念景嫔娘娘的。”高珩看了身旁的程金枝一眼,“想必七弟也是吧?”
“我只是来看看。”高琦用眼尾扫过身后的囚室,略显低沉地抬头注视着程金枝,“王嫂认识我…也认识景嫔娘娘吗?”
他说完又匆忙低下头去,不敢再迎上程金枝充满打量与揣测的犀利目光。
“是啊,景嫔娘娘是个可怜人,却更是个好人,只可惜好人不长命,不能善终。”
程金枝语气沉重地说着,本想将景嫔遭赵皇后杀害一事以及其他的真相告知于他,可又担心这九幽台人多眼杂,恐会有人躲在暗处窥伺,所以只能暂时将实情放在心里,准备以后找个合适的时机再一一相告。
她虽然未必完全有把握扳倒赵皇后和太子,但是让高琦解除他对自己母亲的误会,理解景嫔为他所付出的一切,程金枝自认还是能够略尽绵力的。
也算是不辜负她和景嫔匆匆相识一场,报答她夜半歌声的救命之恩。
“怀王殿下,她既然是你的亲娘,你为何还有这么见外,在人前喊她景嫔娘娘呢?”
高珩见程金枝问的太过直接,让高琦心中自责感伤,便伸手扯了扯她衣袖,却见程金枝并没有因此收敛,反而凑近高琦,嘴边虽然挂着友善的笑意,可眼中却映着几许冷硬之色。
“怀王殿下,你从前若是能经常来看看你的母亲,陪她说说话,她今日也不至于流着血泪,含恨而终了。”
程金枝自知这些话在第一次见面就毫不避讳地当面直说,不留一点情面是有些不妥,但是景嫔作为高琦的生母,被关在九幽台十余年,他明明同在宫中,来探望的次数却少之又少,于情于理,这的确有些过分,也太不尽孝道。
“我。。。我。。。”
高琦听着程金枝的话,整个人明显受到了极大的触动,只见他万般隐忍地紧咬下唇,拧着眉角,很想开口说些什么,最后却还是无言以对。
见高琦这副有苦难言的憋闷之态,程金枝心一软,便走到他身旁,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认真道:“怀王殿下,我只能告诉你,你母亲没有错,她所做的一切,也都是为了保全你。”
高琦闻言一愣,抬起头有些诧异地注视着程金枝,眼底深处流淌着一些让人看不真切的东西,像是不愿夺眶的泪水,又像是日积月累的苦楚,似乎一心在寻求一个答案。
“比起你受到冷落的境遇,她被关在这种暗无天日的地方,每日都要忍受和你母子分离的撕心裂肺之痛,她所受的苦难,实在要比你惨上千倍万倍。”
程金枝眸色渐深,将目光落在那间空无一人的囚室里,没有去看高琦脸上的表情。
默然少顷,突然心念一动,便回过身来对着高琦似有所指地淡淡一笑。
“你等等。”
于是在深吸一口气,只见她双手合十,闭目在囚室前默默地悼念了一番以示对逝者的尊重,然后便推门走了进去。
“你确定,景嫔娘娘有什么东西遗留在这里?”
高珩跟着程金枝进入囚室中,看着被杂草和一些杂物所覆盖的地面,微微地皱了皱眉头。
“我也不确定,但是既然景嫔娘娘的尸体上没有那支发簪,这里又还未被清理,应该还留着吧?”
程金枝若有所思地说着,便俯下身子四处翻找,高珩见状也帮着她一同寻找。
二人粗略地寻觅了一阵,恰好一道微弱的阳光正顺着牢门上的天窗透了进来,抬眼之间,程金枝便发现墙角的杂草堆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有下一没一下地闪烁着。
她走到墙角拨开地上的干草,发现那闪烁之物,果然就是景嫔当初交予自己过的,那支海棠花样的玉珠银簪。
“太好了,没想到真的能找到,果真是落在这儿了!”
程金枝喜悦地拿袖子抹去花簪上的灰尘,心中所想的,正是要将它交给高琦,也算是让他对自己的母亲留一份感怀和念想。
景嫔应该也最希望这支簪子,能交到她最为记挂的亲生儿子手中吧?
再怎么说,这簪子陪她在这晦暗之地经历了最艰难困苦的年岁,可以说是是唯一一件寄托着她的哀思,又见证荣辱的珍贵之物了。
“给你。”程金枝将发簪递到高琦面前盈盈一笑,眸光轻漾,“这是你母亲当年封嫔时,你父皇所赏赐的,也算是你母亲的遗物,一直都被她带在身边,你好好留着吧。”
高琦收紧瞳孔,原本有些黯淡的眸子渐渐发亮,他感激地望了程金枝一眼,随即低眉看向她手中的发簪,凝视许久,有些激动地抬起了轻颤的手。
一旁的高珩看着程金枝的这番举动,心中赞同之余,也不禁轻扬嘴角,露出了欣慰的笑意。
然而就在这时,忽闻一阵略显急切的脚步声从前方由远及近地传来,从阵仗听来,少说也有四五个人。
程金枝抬头一看,只见一个宦官打扮的人正大摇大摆地朝这边走来,身后还跟着几名侍卫。
正当她疑惑这些人此时前来所谓何事时,耳边传来了高珩冷峻的声音。
“是皇后的人。”
第二百四十五章 心中有鬼
说话间,只见那名面相白净的中年宦官已经慢慢悠悠地走到眼前,当视线落在高珩和程金枝身上时,有些狡猾的眸子微微一转,随即恢复从容之色上前躬身施礼。
此人乃是负责掌管正和宫一切琐事的宦官总管常乐,自然也是赵皇后身边的亲信。
由于背后有正宫皇后撑腰,平日里在宫中也没少仗势欺人,耀武扬威,背地里为许多人所憎恶,却也都是碍于皇后的权威敢怒而不敢言。
“奴才参见燕王殿下,燕王妃。”常乐弯下脊背,眼睛的余光有意无意地多扫了程金枝两眼,这才低下头去继续道,“此处乃阴气汇聚的不祥之地,这又刚刚才死了人,不知燕王殿下与王妃此来有何贵干?”
常乐的语气虽然听来很是恭敬,可字里行间分明夹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挑衅之意,让程金枝只觉别扭不已,即使今日是头一回见到此人,但在她心里已经将此人和阴险狡诈的皇后划为一党,贴上了黑色的标签。
他作为皇后身边的亲信,既然皇后将高珩视为眼中钉,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他自然也和自己的主子一样同仇敌忾,只因为高珩在皇子中颇有威望,被周帝所器重,加之个性又一贯又孤高冷傲,他才不敢明目张胆地与其做对,免得自讨没趣。
“常总管这话是在质问本王吗?”高珩冷冷地抬起下巴,面无表情道,“区区一个九幽台,本王想来就来,难道还要和你交代?只是本王倒奇怪,常总管如此大张旗鼓地来此,到底所谓何事?”
“殿下误会了,奴才绝无此意,只是奴才觉得燕王殿下和王妃金贵之躯,实在不应该来这样不吉利的地方,若是沾染一身晦气可就不好了。”常乐见状急忙举止恭谦地出言辩解,“奴才此番前来,是奉了皇后娘娘之命前来清理景嫔留下的东西的。娘娘听闻景嫔死状恐怖,着实吓坏了不少人……”
常乐说到此处突然故作停顿,随即假装关切地抬头看着程金枝,挤出了一丝古怪的笑容。
“说起这个,奴才听说燕王妃您当时目睹了景嫔的尸体之后因为受惊而昏倒在地不省人事,不知道王妃现在身体可已经恢复无恙?”
“多谢常总管关心,我行得正坐得直,问心无愧,只因为当时身子虚弱才不慎晕厥,实在无碍。可不比有些人喜欢在背地里暗箭伤人,做些阴损缺德之事,若是心中有鬼,那可真是无药可医啊。”
程金枝笑吟吟地说着,不紧不慢地迎上了常乐稍显愠色,却隐而不发的眸子,眸色锐利。
“不过说起皇后娘娘,她不是已经被陛下夺去执掌六宫之权禁足于正和宫了吗?怎么不好好闭门思过,好生忏悔,还要放你们出来作威作福?”
“王妃这是什么话,无论陛下如何责罚娘娘,娘娘终究都是皇后,是六宫之主,这一点是任何人都无法动摇的。娘娘善心仁德,为宫中秩序着想,所以连这区区小事也要亲自过问,实乃后宫之福。”
常乐说得振振有词,并没有看到程金枝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在察觉到站在一旁默然不语的高琦之后,又转而朝他行了个礼,可动作明显有些随意。
“原来怀王殿下也在,看来殿下是听闻景嫔惨死,所以想来告慰一下景嫔。也是,毕竟景嫔怎么说也是殿下的生母,就算她已经是卑贱之身,罪无可恕,不过如今既然已经死了,您作为儿子,也是该来看看。”
高琦听闻常乐这番漫不经心的羞辱之言,心中自然愤慨不已。
可奈何他从来都是个不起眼的皇子,受人怠慢,即便对方只是个下人,他也不敢随意出言训斥,只能痛苦地忍气吞声。
“果然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这个不阴不阳的死太监,摆明了就是故意要找茬!”
见常乐如此面目可憎,胆敢当面欺负一个皇子,程金枝眉睫轻动,秀眉一挑,突然装出一副十分紧张的样子环顾四周,然后将手指放在嘴边,对着常乐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嘘,常总管,不是我吓唬你,你说话可长点心吧,最好对死者尊敬一些,说不定景嫔娘娘的冤魂就在这附近呢。”
“什。。。什么?”
常乐眉间一跳,似乎被程金枝的话有些吓到,略显害怕地抬头看了看四周,吁了一口气,这才勉强恢复了镇定之色。
“王妃您就别说笑了,皇后娘娘正是担心景嫔之死会在宫内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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