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赵晋扬摊开一切,许连雅能和他聊的话题变多了。
“拾荒”一词用得文雅,赵晋扬莞尔,说:“我之前想给他找份固定的工,他拒绝了,说这样比较自由。”
“可能他不想欠你人情。”
“也许吧。”
许连雅犹豫着说:“我看他脸色似乎不太好,是不是生病了?”
“有么?”
“有点蜡黄蜡黄的。”
“灯光的关系吧,他皮肤也黑,一直那样。”
许连雅也动摇了,“可能吧。”
“下回白天我留意一下。”
“阿扬,你是个好人。”
赵晋扬被她夸得浑身不适,“喂——”
许连雅提醒他,“我在开车。”
许连雅洗了澡便开始收拾行李,赵晋扬让她早点休息——不用去店里守夜的晚上,他总是敦促她早睡。
“反正还要等你洗完澡。”
赵晋扬客厅脱了外套,“你东西很多么?”
“就怕落下东西。”
赵晋扬这种一个背包等于全部家当的人自然不会明白。
他解皮带的时候手机响了,是新信息。
赵晋扬看完,几乎是跳着跑进了卧室,他从背后一把抱住许连雅。
许连雅被吓了一跳,手里银灰色的卡片机掉进了行李箱。
“你疯了——”
“你猜!”
许连雅扭转身,推了推他,赵晋扬黏得更紧。
“什么好消息?”
“我老大让我回去上班了——”
“……嗯?”
“我老大刚发消息来,让我准备归队——”
“……嗯,这是好事。”
第32章 第七章
许连雅转过身,摸了摸赵晋扬的脸颊。
“这是好事,”她轻声说,“你等到了。”
比起道贺,她更像在说服自己。
赵晋扬难以自已地又抱了抱她,“我要回去了。”
许连雅像安抚婴儿般拍拍他的肩,“什么时候?”
“大后天。”
“之前说年底,提前了?”
“……嗯,突然来的消息。”
赵晋扬掏出手机给她看,他的手机更古老,还是黑白屏的,耐摔的诺基亚。
“这几天准备准备,大后天归队。”
发信人是一个没存姓名的联通号码。
许连雅说:“你确定是你老大么?”
“嗯。”看她忧虑的样子,赵晋扬说:“我打电话问问。”
“去吧。”许连雅说。
赵晋扬点点头,拿着手机出了阳台。
电话接通,那边骂:“操他妈。”
赵晋扬接:“他妈没空。”
“找我干吗?”
“我爸想找你喝茶。”
男人说:“收到短信了?”
“刚收到。”
“怎么样,歇了快一年,状态回来了没?”
“还行吧,该完成的一点没落下。”
那头嗤笑一声,“这两天好好准备,按时归队。”
赵晋扬答:“好。”
“有什么到时见面再聊吧。”
“行。”
“对了——”男人挂电话前忽然话锋一转,抱怨似的,“阿扬,我说你的暗号能不能改改?”
“改什么?”
“我说你经常这么提你爸,问过他老人家开不开心吗?”
赵晋扬不由挑眉,男人看到肯定要敲他脑袋,“我这是在提醒自己,要不谨慎点,真的被我爸请去喝茶了。”
男人应该气乐了,这回大概是咬唇的动作,“哎,你这臭小子——!”
赵晋扬笑了笑,忽然神色恭谨又真诚,“老大,谢谢你,真的。”
“考察期还没过呢,别谢那么早。”男人说得不客气,话里却含着笑意,“别等回头你还想让我去和你爸喝茶呢。”
“我爸说你辈分不够,喝茶就免了。”
男人又笑骂他几句,才掐断电话。
赵晋扬手里转玩着手机,回到卧室,许连雅没在收拾东西了,坐床边看着脚旁边满满当当的行李箱发呆。
“怎么样?”她抬头问。
“信息没错。”赵晋扬露出尘埃落定般的笑容。
“……好。”
许连雅倏然起身,将行李箱最上面的一件外套拿起来,抖平了,穿上衣挂挂进衣柜。
赵晋扬终于想起什么,脸色慢慢沉了下来。
许连雅边挂起第二件衣服边说:“桂林去不了了呢。”
“……”
他要食言了。当初的信誓旦旦像一个耳光掴在他脸上,火辣辣的讽刺,复职的喜悦打了打折扣,愧疚像潮水淹没他。
赵晋扬从背后抱住她,许连雅笑了笑,手肘往后顶了顶他的肚子。
“干什么,我收东西呢,你这样我怎么干活。”
她还是在收东西的,不过往相反的方向。
赵晋扬蹭在她脸颊边,肆意又温柔,仿佛要磨掉苔藓一样长在她心头的悲伤。
“你怎么跟狗一样,拱来拱去的……”
他吻了吻她的耳垂,“对不起……”
许连雅愣了愣,回头推一下他肩膀,赵晋扬双臂却更使力,锁着她似的。
“阿扬——”她睥睨着他,“我们才刚开始呢,你就跟我说‘对不起’,以后还得了。”
“你骂我吧,或者打我也行,怎样开心怎样来。”
许连雅盯着他,赵晋扬一瞬不瞬回视,怕一眨眼就代表了逃避、代表了不坦诚。
许连雅忽然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手心里是一贯的怜爱和宽容,她轻声说:“别傻了,又不是你的错……谁的错也不是。”
“还是我不够好……”
她释怀地笑笑,“从你说还要回去那时起,我就知道迟早会这样。不过结果证明,早了一点而已。”
“……”
“你别想那么复杂,警察也是一份职业而已,”许连雅口吻认真,“就是比一般的工作忙一点,十天半月见不到人……可能也危险一点。”
她看着他想说话,不留空隙地说下去,“阿扬,你搬来和我一起住,好不好?”
像溺水突然被捞了起来,赵晋扬脑子还是懵的。许连雅的问题来得风风火火,他一时反应不过来。
“什么?”
“搬来和我住,”许连雅松了松他的手,转身面对他,“我知道以后你的上班和休假时间不确定,我这边情况也差不多,我们不像普通的上班族有固定的节假日……以后能约一起的机会更少了。”
赵晋扬在考虑,许连雅接着说:“现在梁正有女朋友了,你们两个大男人一块住,也会不太方便……”
“有个条件——”
“嗯?”
“房租我来出。”
“……”许连雅揶揄,“我估计你一个月回来不会超过十次。”
赵晋扬不打算让步,“我就这条件。”
许连雅想了想,说:“行,让你表现表现。”
许连雅和赵晋扬从来没有谈论过经济方面问题,赵晋扬没在这方面流露出窘迫,他们的关系也没到达共享财务的地步。
许连雅没有在这问题上停留太久,问:“那你什么时候搬过来?东西多吗?”
“不多,”赵晋扬说,“我明天就过来,行么?”
*
次日傍晚,许连雅才明白赵晋扬的“不多”是什么概念。
他提着一个鼓囊囊的行李包,等在许连雅家门口,哪像什么搬家的人,整一风尘仆仆的旅人。
“就这么点?”
赵晋扬也顺着许连雅的目光往包看,说:“差不多了,还有些在那边,有空再去取。”
许连雅掏出钥匙开门,才想起应该配一条给他。
“不过也没剩什么东西了。”
赵晋扬的补充又让她愣了一下。
许连雅说:“你真像一只蜗牛,一个壳就是全部家当,背起来哪都能走。”
赵晋扬跟着她进门,“现在还要多背一个你呢。”
许连雅回头,嘴角扬了扬。
许连雅把赵晋扬领进卧室,指了指衣柜,那里她已经空出一大格给他,现在看来似乎空间留得多了。
“挂里边吧。”
“嗯。”
赵晋扬把包扔在衣柜边,哗啦一下拉开拉链,露出叠得整整齐齐的深色系衣服。许连雅坐到床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看了好一会,许连雅总结一般说:“你好像都是暗色的衣服,黑色、深蓝色、军绿色、灰色……”
“耐脏啊。”
“也是。”过一会又补充,“目标不明显。”
赵晋扬赞赏地笑,“聪明。”
许连雅抱着胳膊,目光跟着他的衣服从地上的包到柜子,上上下下。
行李袋看样子被清空得差不多,赵晋扬从里面取出一件淡蓝色的衣服。
那是一件衬衫,看上去很新,叠得方方正正,不过被压得有些皱了。
“警服的吗?”许连雅问。
“嗯。”赵晋扬把衣服甩了甩,套上衣挂。
“后天要穿去吗?”
“不穿,”赵晋扬说,“一般都不会穿,除非开批/斗大会。”
许连雅站起来,伸手去够衣服,“先别挂起来,我给你熨一下。”
赵晋扬不解,“不用熨,一年也穿不了多少次。”
“我想象不出你穿警服的样子。”
“嗯?”
“你看上去像个小流氓。”
“……”
许连雅自个笑了。
赵晋扬挑了挑下巴,“我换上给你看看?”
“求之不得。”笑容更甚。
赵晋扬要将衬衫从衣挂上撸下,许连雅却按住他。
“熨一下,皱巴巴的比你脸上褶子还多。”
赵晋扬不由摸了摸脸,“哪呢,我还年轻。”
许连雅给挂烫机加了水,衬衫挂支架上,扣上扣子,轻拉着下摆开始熨烫。
“外套和裤子呢?”
“也要穿?”
许连雅苦笑不得,“单单穿一件蓝衬衫跟出租车司机有什么区别。”
“……还真好久没穿了,不太习惯。”
赵晋扬翻出藏青色的西裤和外套,说:“也要熨?”看到她点头,赵晋扬把衣服放到沙发上。
“帽子呢?”
“……”赵晋扬沉默了。
“嗯?问你呢。”
许连雅抽空回头看他,赵晋扬却神不知鬼不觉的逼到跟前。
“喂——”赵晋扬戏谑又压低声,神秘兮兮的,“你该不会是特别喜欢制服吧。”
赵晋扬表达得够客气了,许连雅曲起手肘,又要撞向他,赵晋扬一步跳开。
许连雅笑了笑,不置可否。
“小心点衣服。”赵晋扬又提醒。
赵晋扬把自己东西收整完,许连雅也熨好了三件衣服。
“试试。”她边收拾挂烫机边说。
赵晋扬捧着衣服进了卧室,没一会便换好了。
“怎样?”赵晋扬边扣着外套的扣子,在许连雅有些凝滞的眼神里问。
警徽、警号、肩章,一样也不少。许连雅直直走到他跟前。
衣领有些歪了,她给整挺括了。刚才放在沙发,藏青色的警服粘了几根白色/猫毛,许连雅一根一根地拈去。
“好像有点松呢。”
“是比以前瘦了点。”
“再来个帽子更完整。”
“……忘在以前的宿舍了。”赵晋扬问她,“觉得怎样,跟我平常有什么不同么?”
“很不一样……”
制服撑起一种职业的气场,赵晋扬看上去像变了一个人,从穿上那身衣服开始,内心自然而然受到来自这股力量的约束。也许他还是那个眼神那个笑,如今可以有了另外的解读。
细致的一举一动都落在赵晋扬眼里,他想到自己母亲第一次看他穿警服的光景。
那是一种憧憬和回忆交杂的眼神,他就站在她眼前,可她似乎沉浸到另一段时间里去了。
赵晋扬知道他母亲想起牺牲了的丈夫,可不清楚此时在许连雅心里,他和哪一个人重合了。
“怎么了?”
许连雅的眼神让他觉得刚才的玩笑近乎荒唐,那不是一种迷恋,而是怀念般的眼神,仿佛见到旧时心爱之物。
许连雅回过神来,喃喃着一句:“让我抱抱。”便轻轻圈住他窄劲的腰,脑袋埋在他厚实的胸膛。
赵晋扬只好轻拍她的背,哄小孩睡觉似的。
许连雅仿佛回到小时候,她唯一见过她爸爸穿制服的小时候。
雷毅会抱着她转圈,会曲起手臂让她双手吊在上面,许连雅会哈哈大笑,笑她爸爸的汗臭味。
她会央求她爸爸多转几圈,直到她眼里只有干净的天蓝色。
许连雅从赵晋扬怀里抬起头,浅褐色的眼眸和淡淡的雀斑像出自同一支水彩笔,映进他眼里。
许连雅说:“我对你们这类人有特别的好感,从小就是。”
从小的教育告诉我们那是正义的一方,赵晋扬说:“我以前也这么认为。”
“以前?”
“上警校之前。”赵晋扬说,“上了警校才发现,身边都是些跟我一样混日子的人,大家半斤八两,以后怎么放心把生命和财产安全交给这些臭小子。再后来工作后,发现还有挺多渣滓,腐败得一塌糊涂。警察也要养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