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了住,她有些伤感地说:“你不在青龙的这些时间,嫂子发生了许多事。她有身孕这事,你是知道的吧?”
吉承垂下眸子,略一点头,似是不愿在这点上听太多。
“可是上个月……她的孩子没了。”
吉承的心中一惊,这是他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你说什么?那她呢?她还平安么?”
和韵没料到他会有这样大的反应,忙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因为中间牵扯了什么她两个婢女的事情,我也搞不太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嫂子如今已被贬为从妃,听说也迁去了宫中最偏僻清冷的住处,那里还是在冷宫旁边的,其实也就等同于被打入了冷宫。总之……嫂子现在应该不太好……”
她说完,一抬头,见吉承已站起了身。
她一愣:“吉承,你去哪儿?”
然而回答她的,只有洞开了吹进冷风的房门,与一片无情的夜色茫茫。
☆、苍海
“吉承。”
“喂,吉承大人。”
冬季里呼吸间带出氤氲,少年回过头去,见身后站着的是两个男子,一个是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少年,穿一身青衣,面色沉稳冷静,看不出什么情绪。另一个比自己稍年长一些,十九岁左右的模样,身材高大魁梧,笑起来眯着眼睛。
“吉承大人又在自个儿下棋了么。”那个年纪稍大的问道:“这到底有什么意思?下棋不应该是两个人一起么?”
“古义,你懂不懂什么叫残局?”青衣少年问道。
“不懂。”古义老实回答道。
青衣少年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去看吉承面前的棋局,微一挑眉:“哦,还是昨天那局,我有些好奇,到底是何人出了这样刁钻的棋局?莫非又是那个姑娘?”
吉承回过头去,看着棋谱,淡淡答道:“是。”
古义拍了拍青衣少年,附耳说道:“哎,子良,所说的那姑娘,可是那什么和韵公主?听说她每日都会寄来一封信到营中给吉承,八成是看上他了。吉承心里那个一直牵挂着的人,该也是她吧?”
邵子良比着一根手指在唇前,示意他不要再提,而后看了看四周,确认无人后对吉承道:“吉承,今日王宫那边传来的消息,也是一切无恙,叫你不用担心。”
吉承点了点头,背着身对他道:“我知道了,多谢。”
“兄弟之间什么谢不谢的。”古义爽朗地笑了笑:“若不是当时吉承大人救了我们,我们现在都已经是两具白骨了,哪还能有今天呢。”
邵子良也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吉承闻言,站起身来,转过头来的一瞬间,从面无表情换成了淡淡微笑:“如今又提这些,不也生分了么。还有,我早说过,无人时叫我吉承就好。”
古义一愣,哈哈笑了起来:“吉承说得是。”
“来找我何事?”吉承问道。
“哦,是丰将军说全军休整,十日后才会班师回朝,我和子良看今日军中也无事,便想叫你去营边的那片海岸线看看。”
吉承稍思,点头答应。
古义笑道:“那我去同丰将军说说,你们在营前等我吧。”
待他风风火火地走后,邵子良才对吉承说道:“今日的信,我也替你写好了,已经送去了公主那儿。”
“嗯。”吉承对这事并没有那么上心的样子。
“这么说可能有些多事。可是回青龙了以后……还能忍住不去看她么?”
“……”吉承垂下眸子,没有答话。
邵子良早已习惯了吉承的少言,亦知他步步为营,自有分寸。于是岔开话题,温和说道:“其实我知道你不太喜闹,只是确实有你一同,丰将军才会答应,这才没办法也拉上了你。”
吉承弯下身子一颗颗地收起棋子:“无妨,只是为什么忽然想看海了?”
“哦,是古义,他说从来没有看过海,很想见见是什么样子。我劝他不住,他的性子,你也知道的。”
“是么。”吉承收棋子的手忽地一顿。
大海。
“吉承见过大海么?”他记得颜兮那时赤着脚趴在席上,撑着腮正在翻书,夏风习习,她抬头问他。
“没有,怎么了?”
“哦,没什么啦,只是看书上写到苍海,说‘壮阔万里,无涯无际’,我真想看看,是怎样一副壮观的景色呢?”
朱夏儿在旁插嘴道:“苍海在哪儿呢?”
颜兮答道:“在凤凰的东南,靠近白泽,离青龙很远的。”
朱夏儿一耸肩:“白泽啊?小姐别想了,恐怕这一辈子是不可能见到了。”
颜兮翻过去那页,又低下头去:“我也只是随口说说罢了。”
她眼角有一抹不易察觉的失落,吉承却尽收眼底。
“去的时候,带上纸墨。”吉承把棋子收了起来。
邵子良一笑,自知他并非是喜好这些的人,画这幅画,也多半是赠给“那个人”。于是不再多言,去收拾了纸笔。
三人来到苍海海岸,这边遥遥地仍可见到些士兵把守在远方,冬日里的天气没那么晴朗,海天相接之处灰蒙蒙的一片水雾,大海的波涛一浪一浪地拍打在岸边,卷起花白的浪花。
到了此处,才觉海阔天空这词的深意,纵深开去,一望无际的大海,让人看得心情空荡且平静。
吉承独自寻了处平地,展开画纸绘了起来,待快画好,古义与邵子良走了过来。
“没想到吉承画技也好!”古义赞叹道:“如何才能做什么都那么好?我若有你一半,也不至于至今连个媳妇都没讨到。”
说罢,自己又无所谓地笑了笑:“不过大丈夫心系天下,有没有媳妇倒也无所谓。”
风中,吉承仔细地检查墨水是否已干,然后慢慢卷了起来站起身。
三人对着辽阔大海,一时无话。
“你们……有什么心愿么?”古义开口问道。
“怎么忽然问这个?”邵子良转头去看他。
古义难得的一脸认真:“我娘生前曾说,每个人活在世上,总有一个原因的。有人为了金钱,有人为了权力,有人为了花间诗酒,不论是什么,总该有一个的。”
“那你呢?”邵子良问。
古义笑了笑:“我啊,愿抛头颅洒热血,保家卫国。这就是我的心愿。”
“……”邵子良与吉承纷纷沉默。
“有些幼稚?”古义摸了摸头。
“不,太过伟大。”邵子良答道:“我虽然也有这种志向,却也没法将之视为活下去的心愿。对我来讲……”
邵子良想了想,又摇了摇头,转头问吉承:“吉承呢?”
“……”吉承看着远方大海,一席黑衣在风中翻飞。良久,淡淡说道:“没什么特别的。”
而眼前浮现的,却是她的笑容和眼神中的星河。
唯一的心愿,活着的目的。
在遇见颜兮之前,若有人对他说这种事,他恐怕只会冷冷一笑,觉得无聊吧。
最后一次见她时,她的那句话,还深深印在他的脑海。
“吉承曾说我可以成为凤凰的王后,我还没当成呢。”
这就是他一直不肯再见她的原因么?
连他自己亦不知道。
他也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少年啊,所爱之人爱的却是别人,心中怎能不介怀?况且她的心似乎分了两半,一半在她的丈夫身上,一半放在王后之位。
那他是否出现,其实对于她而言应该也并没有那么重要了。
他要做的,只是一步一步,去保护她实现她的愿望。
仅此而已。
吉承眯着眸子,发丝在风中飞扬。他看着远方的海浪随着风声拍打在礁石之上,这凤凰的边界,苍海之畔,天地间灰蒙蒙一片,如今显得格外荒凉寂静。
若有机会,该陪她来看看。
“回去了。”吉承转过身去。
“好。”古义和邵子良跟着他渐渐远去。
☆、长冬
长冬楼。
这天正是驸马迎娶公主的日子,后宫众人大多偷跑去凑个热闹,哪怕远远瞧瞧那个平日里飞扬跋扈的和韵公主,如今一身嫁衣乖乖上了轿子是何等模样。
但这却对本就冷清的长冬楼没有丝毫影响。
王宫的最深处,甚至比冷宫还要偏僻的地方,这长冬楼甚至连花草都没有几株。枯木之间,打水的水井离得很远,来回要花半个时辰,天气又冷,衣服厚重,打水时若打得多了,吃力地根本提不动。打得少了,难免又要花几个时辰来回几趟路。
所幸颜兮身边之人并不抱怨。
倒并非因为她们忠心,只是因为如今肯留在她身边的,不过寥寥几人。
“娘娘,药煎好了,趁热喝些吧。”并莲从远处走来,小心翼翼地端着手中的瓷碗,远远的,她见颜兮坐在长冬楼唯一的一棵梅花树下,她穿着一身白衣,脸色亦很苍白,就像树下一抹魂,随便一阵风都能把她吹走。
她正为颜兮的身子着急,便见采风从屋内走出,披了一件长衣在颜兮身上:“娘娘怎么还坐在这里,您的身子吃不消的。”
颜兮接过并莲手中药碗,没有说话,放在了一旁。
“药还是要喝的啊,娘娘。”并莲劝道,说罢看着她头顶那棵已快枯死的梅树,说:“娘娘喜欢梅花,一会儿我便去问问这树怎样照料才能起死回生。”
她笑了笑,颇为乐观地安慰颜兮:“如果梅花活了,娘娘就笑一下当做给奴婢的奖励,好吗?”
颜兮站起身子,没有回答她的这句话,淡淡说道:“有些乏了,把药端进屋里吧。”
她刚要走,采风从身后拿出一个锦盒来,问道:“收拾娘娘屋子的时候看到了这个,要怎么办?”
颜兮身子一住。
回过头来,她打开锦盒,并莲和采风见里面都是些并不太值钱的小玩意儿,却被妥善保管着,便知该是对她而言分外珍惜之物。
她沉默着,拿出了里面的一个做工十分精致的面具。
“这个面具好漂亮啊。”并莲笑道。
颜兮把它拿在手中,细细地看了好几遍,摸过了其上的每一处纹理和雕刻。而后,轻声道:“扔了。”
“什么?”并莲一愣。
颜兮的眉心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转过身去:“我说,扔了。”
而当天夜里,被独自扔在了婚房里的和韵,辗转去了吉承的房间。
门外虽有人把守着,却在看到一身嫁衣的公主后,只得惊愕着让出了进屋的路。
房间里除了日常摆设,并没有太多东西,显得空荡。想来应该是这府邸是新赐给他的,还没来得及打理,再加上他之前征战在外,杂七杂八的物件本就不多。
和韵走过桌案,见摆着的棋盘之上,棋还没有下完。她虽不太喜欢这些,也知这应是什么残局。
“吉承的来信里……是写过的,他在营中无事的时候喜欢自己下棋。”和韵喃喃自语道,盯着那盘棋半晌,无解,于是意兴阑珊地走到了床边。
“他去哪儿了呢?”和韵看着自己琳琅作响的手环,有些委屈:“即使天大的事,可这是大喜的日子啊……”
想了想,摇了摇头:“罢了,吉承做什么事,总有他的理由。我既然要做个好的妻子,就不该过问太多。”
因为实在无聊,于是又起身在屋中乱转。
直到打开柜子时,发现了藏在最角落的一个小盒子。
那盒子也并不大,却做工考究,图腾细致,金石为边,玉石为角。
和韵大感好奇,直觉告诉她,如此清冷的屋里,却会让吉承这样珍惜地小心收藏的,一定是很重要的东西。
“我已是他的妻子,看一看应该也没什么吧……”说着,和韵打开了那个盒子。
可出乎意料的,其中放着的却只是一个面具。
那面具周身雪白,仅有半边,其上手工绘制了红色的图腾花纹。虽然华丽,却也不过是个面具罢了。和韵颇为不解,为什么……吉承会这样珍视?
莫不是……他喜欢这些小玩意儿,又恰好这个被绘制得漂亮,因此放了起来?
心思单纯的和韵没有想太多,反而有些高兴地小心翼翼地将面具放好,关上了柜门。
她决定也去学着做这些东西送给吉承。
既然只是喜欢,那她亲手做的,岂不是更有意义么?
想着,偷笑了起来。
这样的话,他就能珍惜地收藏起自己送他的东西了。
次日下午,长冬楼有人拜访。
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那人竟是碧痕。
她的随身婢女带着些日常所需之物,特意老远地送了来,并莲大喜着收下。
的确,自从颜兮被降罪之后,这个妃位实际也是名存实亡。宫中最不乏的便是见风使舵之人,再加上恐怕有荣妃的指示,那些分配日需的太监们便全然不把颜兮等人放在眼里,饭菜用度皆是最次不提,采风与并莲去领东西时,那些人还常常不给好脸,总要阴阳怪气指桑骂槐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