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冬儿心中虽有遗憾不舍,却也终是为朱夏儿开心多一些,再加上颜兮这几天明显心情好了许多,也非常欣慰。便独自在园中亭下赏景。
这时走上前来一个明夕宫里的宫女,到她跟前道:“冬儿姐姐,有个侍女求见,说是国子祭酒大人府上来传了什么话。”
凌冬儿一听是朱夏儿来传话,赶忙站起身来,笑道:“贵妃娘娘在歇着呢,跟我说也是一样的,快把她请来吧。”
那宫女便把人领来,冬儿一见,是当初朱夏儿成了太后养女之后,身边跟着的侍女伏绿。
冬儿让先前那宫女退下,笑问伏绿:“可是你家夫人托你传什么话来?她过得还好么?”
谁料伏绿哭丧着脸,声音竟有些哽咽,低着头委屈说道:“哪儿能好呢?冬儿姐姐不知道,大婚当日,夏嘉大人便是回自己房中寝的。任谁去问,也不肯出房门。”
凌冬儿大吃一惊,问道:“为何?这中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伏绿摇了摇头:“其实我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夫人也不肯对我说。可大喜之日后,夫人便生了重病,迷迷糊糊的只说什么‘对不起’。请大夫看,也诊不出什么来,只说可能是心事积压,情绪抑郁而致。”
凌冬儿怎么也不会想到,原本高高兴兴的一件事竟会弄得如此,可相隔甚远,也无法到朱夏儿身边去问,便急道:“怎么不早来回报?”
伏绿委屈说道:“是夫人不让我们说,我又能怎么办呢。今日也是大夫说要一味药,正巧府上没有,外面也买不到,我求了夏嘉大人半天,说宫中定有这味药,我去求晞贵妃赏赐,她必是同意的,这才能随着进了宫来。”
“要制什么药?外面竟还买不到?”
“因夫人这几天卧倒在床,甚至神志昏迷,吃了许多药都不见好,大夫亦研究数日,终于在古书中寻到一方,其中要的药材都很名贵,可府上也并非没有,却只这一味药,真真是千金难求。”
凌冬儿听后,忙道:“是什么药?贵妃娘娘这儿也有许多王上赏赐的药材,你告诉我,我去库中找找!”
伏绿答道:“是龙延香。”
凌冬儿听到这药名一愣,怎会有这样可巧的事。前几日听闻齐恩瑞为了荣妃能补身子,特意大张旗鼓进献了许多名贵药材给她,宫中也传得沸沸扬扬,说荣妃身后有齐大将军撑腰,恐怕连晞贵妃也不放在眼里了。明夕宫里的宫女太监们还为此说了四五日闲话,有气愤的,也有为前途担忧的,最后还是采风训了她们一顿,才再没人敢多说什么。
那些药材中,凌冬儿记得清楚,正有龙延香,因它名贵,王宫里也常常缺这味药材,凌冬儿亦没听过,便特意去查了查。
伏绿听凌冬儿蹙眉说龙延香只在荣妃那儿有,心里也知道恐怕是要不来了,可是又急,问道:“我去告诉晞贵妃,她定会托人去要,况且即使荣妃不给,还有王上在呢,他一定会帮着晞贵妃的。”
凌冬儿赶忙拦住她:“不可。万不可告诉娘娘,你在此等着,我去想办法。”
她不愿告知颜兮,原因有二,首要的是担心她的身子,她孕后一直抑郁,大夫也称若是长期这种情绪,是对胎儿十分不利的,如今她好不容易高兴一些,再听到这消息,恐怕要急坏了身子。第二是她隐隐觉得朱夏儿此事必有隐情,只是不知到底是什么事,因此先不要惊动王上为好。
她虽思虑周全,此时对这事却也有些慌了手脚,想来想去没什么好的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去了荣妃那儿,心中打定主意,今日无论如何也要求来龙延香。
唤琴那时正在院中与其他宫女偷闲聊天,见竟是凌冬儿来了,她虽与凌冬儿没什么过节,却是对朱夏儿积怨已久,又记恨当初在宁宫府颜兮甩她的那一巴掌,因此连带着也厌恶起凌冬儿来。
她斜眼看着凌冬儿,从石座上起身,阴阳怪气地问道:“哟,这不是晞贵妃跟前的凌冬儿么?你是迷路了呢,还是今儿心情太好,想来这儿找找灰碰?”
凌冬儿没有应她那些嘲讽,问道:“敢问荣妃可在?我有事求见。”
唤琴皱着眉头打量她:“是晞贵妃让你来的?”
凌冬儿想了想,她如今来低声下气地求荣妃赐药,已是失了脸面,断不能让颜兮亦失颜面,便摇头道:“不是,是我自己……有事想求见荣妃。”
唤琴与身边那宫女相视嘲讽地笑了笑,她不耐烦地道:“那就请回吧,你家娘娘疼爱你们几个婢女,你便真以为自己也是主子了?荣妃娘娘岂是你想见就见的?”
“我真的有要事,烦请通融一下,进去通报一声。”凌冬儿垂着眼睛,紧紧抓着袖子。
唤琴白了她一眼:“到底什么事?你不说我如何跟娘娘禀告?”
凌冬儿赶忙答道:“听闻齐恩瑞将军前段时间进贡了些药材给娘娘,其中有一味龙延香,不知如今可还有剩余?”
唤琴盯着她良久,冷笑道:“龙延香?如此珍贵的药材,岂可给你?”说罢,嘲讽道:“王上不是最疼爱你们娘娘么?如今反倒巴巴地跑到咱这儿来求?”
凌冬儿也知不能说出这药是为了给朱夏儿,她知唤琴和朱夏儿不和,说了出来恐怕更要不到药,可又不想让颜兮牵扯进来,因此只好说:“是我……是我的母亲生了重病,大夫说要这龙延香……”
“你娘?布衣草芥,敢向贵妃求药!好大的胆子,快走快走,东西是必不能给你的!”
就在这时,听到一个女声打断她们二人的对话:“什么人吵吵嚷嚷,打扰到了娘娘休息?”
凌冬儿去看,见是唤书自屋中走了出来。
于是唤琴又把事与唤书说了一遍,那唤书却是个心肠软的人,虽知自家娘娘与晞贵妃不和,却感于凌冬儿为母求药这一孝举,当下便道:“你们小些声吧,娘娘在屋中还问呢,我去向她回了。”
说罢,回屋里将事情告诉了齐落焉。
过了会儿,出来对凌冬儿道:“娘娘叫你进去。快走吧。”
二人进了屋,见齐落焉正在镜前,有宫女站在她身后为其篦头,她闭着眸子,穿一身宝蓝色牡丹花文锦长裙,衬得她身形袅娜。
“你要龙延香?”齐落焉冷着声音问道。
凌冬儿答:“母亲患病,需龙延香续命,恳请贵妃娘娘稍赐些药。”
齐落焉仍闭着眼睛:“你不肯说实话,我何必与你多言。”
“奴婢不懂娘娘的意思。”
齐落焉一抬眼眸:“恐怕是你们娘娘要吧?你可想清楚,若是为你家中母亲,那这药我必不会给的,若是你家娘娘要,我倒可考虑考虑。”
凌冬儿自是知晓齐落焉的意思,她是非要她说出是颜兮来求她。
凌冬儿垂着眼睛,沉默片刻,说道:“回荣妃娘娘,的确是家母需这药,恳请娘娘赐药。”说着,跪在地上,深埋着头。
齐落焉垂下眼帘来,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凌冬儿,不为所动地冷哼一声:“你倒忠心啊,可是值得么?为了那种贱人。”
凌冬儿眉头一皱,反驳道:“请娘娘口下留德。”
齐落焉站起身子,走到她面前,弯下身捏起她的下巴,指尖稍一用力,长长的指甲便掐进了凌冬儿的肉里,凌冬儿吃痛,却紧咬牙关不肯叫出来。
齐落焉眸光冰冷,其中有着恨意,一字一句道:“留德?她害我的时候,可曾留过德?”
凌冬儿被她捏着下巴,口不能言,却仍努力不清晰地说道:“贵妃……娘娘……从未害过你……”
齐落焉扬着眉,点点头,忽地狠狠一巴掌甩在凌冬儿脸上,清冷一笑:“是么?可这一巴掌,又何尝不是她亲自打在我的婢女脸的?打在她的脸上,何尝不是在打我的脸?”
她有怒意,秀眉双立,死死的拽着着凌冬儿的头发,声音有些颤抖:“还有我的孩子呢?这个仇,我又怎么报?!”
凌冬儿疼得流出泪来,却仍死咬着牙不肯叫喊,只道:“不关……贵妃娘娘的事……”
唤书在旁看得心惊,想上前阻拦:“娘娘,莫要气坏了身子!”
齐落焉挥手推开她,怒道:“滚开!”
回过眸子死死盯着凌冬儿,咬牙切齿地说道:“那时候后宫中只有我和她两个人,不是她,难道还真的是那小太监失手推了我?!她装作无辜,连王上也处处相护!为什么?我不愿与她有什么纷争,因此每每见她都是绕道而行。可是她呢?到底为何一次又一次地逼我?!”
说到心里痛处,反手又扇了凌冬儿一巴掌,这一巴掌极狠,凌冬儿直接摔倒在地,她两腮红肿,面有泪痕,硬撑着自己爬起来,她喘着气,却不肯服软,倔强说道:“明明……明明是娘娘自己将贵妃娘娘看做眼中钉,才会……处处以己度人!”
“你说什么!!”
凌冬儿听她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地污蔑颜兮,咬着牙,说道:“我说娘娘以己度人!”
齐落焉怒极,失了理智,随手拿了桌上茶杯,狠狠摔碎在地上,抓起了一块儿碎裂的瓷片,抵在凌冬儿脸上。
满堂众人皆吓了一跳,纷纷跪倒在地求齐落焉莫要气坏了身子,就连在屋外的唤琴亦闻声跑了进来,跪在地上道:“娘娘不可啊,她毕竟是晞贵妃最疼爱的婢女,万万不可啊。”
齐落焉盛怒中也流了眼泪,冷笑道:“不可。是啊,你们永远在告诉我不可。离开阿衡的时候,父亲说不可为了他而坏了整个家族的前程。嫁给王上的时候,母亲拦着我,让我不可由着性子去见他最后一面。从颜兮那样不讲理地扇了你巴掌,让我颜面尽失,我又不可去计较。如今孩子没了,你们也告诉不可为我的孩子报仇,要默默地隐忍。”
她怒极反笑,说道:“我总是听着你们的不可。去走你们设想的人生。现在你们有了一切想要的,可是我呢?可曾得到过半分我想要的?!”
她低下头看着凌冬儿,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没,有。”
说罢,再也不顾其它,手一用力便以瓷边碎裂之处狠狠地划在凌冬儿的脸上。
只听凌冬儿一声惨叫,瞬时间,鲜血汩汩地从她脸上涌出,只一会儿的功夫便淌了满地,所有人大骇,唤书赶忙叫道:“快!快给她止血!”
宫女们慌乱地手足无措,一时乱成一团,齐落焉手握着瓷片,流着泪站在原地。
而就在这一片混乱之中,忽听屋外一个声音传来:“晞贵妃驾到——”
☆、血债
众人一惊,回头看去,见晞贵妃已经站在门前,一身鲜红的散花褶裙,发髻却未梳得仔细,显然是匆忙赶来。她身后携着一众宫女太监,甚至还带着两个侍卫。伏绿亦站在她身后,惊慌地仰头向屋里看。
只见屋中凌冬儿发丝凌乱地背身坐倒在桌案旁,以手捂着面颊,脚边落着砸碎的瓷碗,茶水洒了一地,身边正站着齐落焉,她手中握着的瓷片正滴下血来。
屋内鸦雀无声,一片狼藉。
颜兮看到那瓷片,心头一惊,见凌冬儿不肯转过身来,便道:“冬儿,你转过身来,让我看看。”
凌冬儿只颤抖着双肩,不肯依从。
颜兮紧咬嘴唇,一步一步走上前去,视线所及,便见凌冬儿身前一汪血水,身前衣裳亦尽被鲜血染红。
伏绿跟在她身后眼见这一幕,也是吓得魂不附体。
颜兮蹲下,扶过她的身子,颤声道:“没事了,冬儿,让我看看。”
冬儿慢慢回过头来。
只见她的右脸颊处,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自嘴角一直蜿蜒延伸至太阳穴,皮开肉绽的伤口中还有残留的细小碎瓷块儿,殷红的血液仍旧在汩汩地流着,整个右脸已是血肉模糊,不可直视。
“小姐……”凌冬儿嘴唇煞白,不能张口,只能忍着疼痛以微弱气息艰难说道:“……龙延香……救夏儿……”
颜兮牙关打颤,强忍情绪,对她点点头柔声道:“你放心,有我在,冬儿,一切有我在,没事了。”
说罢,站起身来,随手便紧紧抓住一个宫女的衣襟,怒道:“还不快去叫太医!”
那宫女吓得一哆嗦,连忙道:“是,是!”
颜兮甩开她,她便匆匆跑了开去。
颜兮又回头看着满屋的人,斥道:“还有你们,站在这儿做什么?!去拿止血之物!”
她这一声,大家才缓过神来,慌忙散去,有的拿来止血药剂,有的端来清水……
伏绿从未见过颜兮如此盛怒的样子,心头害怕,又为凌冬儿伤心,在旁哭道:“只是……只是要些药材,为何就弄成了这般样子……”
颜兮一转头,一下子把身旁的齐落焉推坐在地上,疯了一样一步走上去掐着她的脖子,怒道:“你有什么就冲着我来!把气撒在一个婢女身上算什么本事!”
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