熠彤认得轿中人的声音,代为通报道:“这是我家大小姐,除了大小姐,我家大公子、二小姐和七奶奶都在园子里歇着,内眷不喜欢受到打扰,请大人裁度着办。”其实保定侯孟善和苏夫人也没走远,兴许还在园子里,但在弄清韩知府的来意前,保定侯肯定不会出面。
韩扉眼珠里闪过算计,旋即笑得更亲切了:“哈哈,有当家做主的人就好办多了,否则小猫两三只,传出去还道是欺凌弱小。本官只是听皇命、办皇差,私交再好也得把公事摆在第一位哪!西厂密旨在此,拦路等同于抗旨!”
保养得宜的白皙左手举起了一卷黄绸布,口中又是“西厂”又是“密旨”,听上去很是唬人,熠彤也有些拿捏不准了。虽然公子有交代,护好了郡主就行,对谁都不用客气,把天捅出多大的窟窿来也不计过失。但身为管家婆的他,当然想尽可能给公子省些麻烦了。
“韩大人,能否借一步说话?”轿里传出了一道柔柔的嗓音,平稳端庄,让人不能忽视的威严。孟家大小姐孟静。
韩扉也有三分好奇,背着手走到轿前,“哈哈,孟大小姐想说什么,本官洗耳恭……啊!”猝不及防地,轿帘后冒出一只雪白的手,精准地抓住了韩扉的官袍领子,将他的上半身揪进了轿子里。
发生在电光火石间的事,连熠彤熠迢都经历了一个发愣、惊愕、恢复的过程,才亮出各自的兵器,拦住冲上来的一众亲随兵。
“上前者,死!”两人声如洪钟,震慑了一批人。
不过没维持太久,弓弩队里有个生手,弓弦没把紧,冷不丁放出一支箭,斜钉在轿门上。熠迢当下也不客气了,纵身跃进刀枪林立的府兵中,指东打西,像饥饿的人扑在面包上,他再也不掩饰自身的危险性。
这是草丛里的风语和薄荷作为旁观者的想法。薄荷担忧地叹气道:“唉,他惹祸倒容易,可别把善后的事留给我家小姐。”
突然,一声冷喝“住手!”立刻让混乱平静下来,韩扉从轿子里冒出来,脸涨得通红,欲盖弥彰地整理一下衣领,扬声喊道:“一场误会,扬州府衙下所有人都住手,不可无礼。”众人停手,其实主要动手的是熠迢一个人,其他人都是挨打的份儿。
众人全都看向韩扉,后者咳了声又说:“可能……本官方才没讲清楚,才造成这场误会。今日之行,不是搜查,而是游园。孟大小姐也欣然应允了,因此冲突大可不必。”
游、游园?
熠彤露出一个让人发毛的笑容,直盯着韩扉,缓缓道:“既然韩大人是‘奉旨游园’,我们不敢不欢迎,无奈我家园子地方小,可以把‘游客’精简下吗?”
他在韩扉手中不过是个下人,当众让知府大人下不了台,韩扉一扫拘谨神色,轻蔑地笑了:“下站何人?先报上名来,本官不与无名之辈说话。”
熠彤一向只在公子孟瑄面前才有当下人的自觉,听这样说,面露不豫。这时,被熠迢打伤的那些官兵也大声嚷嚷起来,指着熠迢喊“刺客”,向韩扉请命,要将他就地正法。熠迢丢过去一个冰冷的眼神,只压制住一小部分人。
轿中的孟静不高不低地问了句:“我喜欢跟聪明人合作,韩大人呢?”韩扉立刻喝止了手下人。等环境安静下来,孟静又道:“熠彤熠迢,把路让开,韩大人不用咱们当向导了。吩咐清园里所有人,宵禁三个时辰,留在房里不得外出!”
话的意思就是,要他们进去避避风头,把园子让给韩扉的官兵随便搜?这岂不是没开打就认输?
熠彤跟大小姐接触不多,也从来没听从过她的吩咐,直觉地排斥这种“避战”的做法。熠彤熠迢二人沉默片刻,没有要把路让出的迹象。与此同时,韩扉心道,孟家小丫头不过是一十多岁的女娃娃,连下人都支使不动,刚刚在轿子里说的话,有几分真假呢?
正在韩扉心生动摇,要推翻跟孟静协商好的事时,孟静又淡淡补充说:“我去看过七嫂,让韩大人带兵游览清园,也是她的提议。当然,安静、有约束的观光,也是韩大人主动保证的。”
这回,熠迢他们终于爽快地让了路。韩扉的官兵也是训练有素的,看大人打了个手势,就齐齐整整地离开了。
等他们走远了,熠迢才求证道:“郡主让那些兵搜查清园?可她连西厂的密旨是什么都不知道,万一……不行,我要去问个清楚!”还没跑出去,孟静的话就制止了他:“嫂子她生病了在休息,她说了不见任何人,只想好好歇两天。从现在开始,清园里面我说了算。这个也是嫂子的意思。”
熠迢顿住脚步,有想要掀开轿帘看孟静,验证她的话是真是假的冲动。
熠彤了解他,怕他做出冒犯的事。再怎么说,也是孟家的正牌主子,公子的亲妹妹。熠彤忙道:“是啊,郡主雨里着了凉,又担心你的情况一夜未眠,让她好好歇歇吧。咱们别去打扰她,这儿有大小姐在也是一样。”
熠迢听后握紧了拳头,一瞬间被自责的情绪掩埋了。都是因为他,才害何当归奔波劳累,又生了重病……
清园里依着孟静吩咐下的,所有人都守在屋里,把外面交给了韩扉的官兵。韩扉也没让那些人弄出太大的动静,没进屋骚扰园中人。直到临近傍晚的时候,距离约定的三个时辰又过了许久,望风的人来回报:“官兵都离开了,园子外也没人了。”所有人才松了口气,出去看时并没有什么不同,过了两天,这件事的阴影渐渐淡去了。
熠迢却一天比一天焦急起来,因为房间里的何当归已经睡了整整三天三夜了,送进去的粥半点没动。想进去看看,被大小姐孟静的丫鬟毫不客气地拦住,“男人,滚外院去!主子的房间是你随便能靠近的?”
☆、第724章 坏人姻缘该死
“我要见郡主,有重要的事回禀。把路让开。”
越是有丫鬟拦着,熠迢越觉得可疑,甚至生出荒谬的念头,一直没露面的大小姐和外人是串通的。真正的大小姐与何当归都遇害了。
那名丫鬟是个小辣椒,对着熠迢一张铁青的脸,毫不畏惧地叉腰喊道:“你听不懂人话吗!七奶奶正在养病养病养病,谁都不见,纵有天大的事都得通过我。”
熠迢不想再跟她废话,右手两指并拢,轻轻一抬就能点住那小丫鬟……就在这时,何当归睡房旁边另一间房开了条门缝,露出些许新月般的面容,带着不悦之色,低声呵斥道:“房里有病人,你们要吵去别处吵,会打扰七嫂休息的!”
见到了正牌主子,而且确确实实是公子的妹妹,不会错认。熠迢的疑心松了半分,低下头说:“小的奉公子严令,他不在期间要时时刻刻守着郡主,不得松懈。郡主的病情和恢复情况,小的必须知情,否则无法向公子交代。”
孟静打个哈欠,摆摆手说:“我哥那里有我跟他交代,你这么空闲,又好心肠的话,就想一想怎么跟我的母亲大人交代吧!”
“向苏夫人交代?”熠迢不明白什么意思。
孟静好心解释:“母亲大人来处理些事务,那么巧有人引她进园子,提议来看望七嫂。走进来就看见风大少和七嫂动作亲密,把母亲大人气得够呛,也不在扬州逗留了,急急的回了本家,还遣人到处找七哥——你既然是七哥的心腹,就想想怎样为主子分忧吧。”
熠迢面色铁青地听完,握紧了拳头:“那个从中挑拨的人,大小姐可否透露姓名?”
“哎呀,一下子就听出症结所在了!”孟静发出一长串“哦呵呵”的笑声,与外表气质完全不符,笑完才透露,“七哥七嫂都不在家,可七哥的新姨娘,出人意料的讨母亲大人的喜欢呢!老人家寂寞,又看多了戏文,耳根子就变软了,身边的人说出多离奇的话都相信。”
熠迢愤愤咬牙:“那个得陇望蜀的女人,公子好心帮她,她还是不知悔改。”那个紫霄,本就是个不该存在的人,公子认错了恩人才带回家去。上次公子又心软帮了一回,当时熠迢熠彤就觉得不妥,紫霄实在不是个安分的。
孟静观察着他的脸色,末了说:“有句老话叫‘疏不间亲’,比起紫霄,七哥七嫂更是母亲亲近的人。这件事我也说不上话,等七哥来处理吧。”
“嗯,多谢小姐直言相告。”熠迢点点头,还是想进去看看何当归的病况。走过去推门,门是锁着的,里外都有锁。
孟静也退回她的房间里,房门一掩,凉凉道:“母亲虽走了,可这满园子里少不了她的‘眼线’,观察着七嫂的一言一行。说不准,连我也算一个,呵呵,你看着办好啦!”
当下熠迢手臂一僵,不敢再推门了。
前两天,风扬来过一趟,问了那日里搜园的情形,为没能帮上忙而抱歉,又骂了风语几句,拎走了那只。被捉走的十一妹和风言似乎也找回来了。风扬想见何当归,也是被挡了驾,闲转了两圈才离开。
晚间用膳的时候,何当归的饭菜还是默默送进房去,外堂的桌上,只有大小姐孟静和二小姐孟婉两个人用膳。这对姐妹之间有些不大和气,家里人都大概知道,整顿餐吃下来没人开口讲话,伺候的丫鬟也不觉得奇怪。
饭后,熠迢又找上了孟静,诚恳地想知道何当归病倒之前跟她交代了什么,说三清堂的吴大夫在外面候着,想进来瞧病。
孟静拿出个铁盒,丢给他看。
熠迢打开,里面有两封信,第一封打开入目是何当归的字迹,上面提到了西厂的来历和办事手法,是专替皇帝找传说中的“长生不老药”和各种奇珍异宝的,行事秘密,可手段不亚于东厂,了解的人很少。这次来清园,应该是冲着湖里那只长寿龟来的。信上说,建议不要跟西厂硬碰硬,若是合作态度好,清园就是进贡宝贝的功臣,反之可能会被参一本。
孟静道:“这是七嫂让人交给我的信,虽然以前从未谋面,但七哥是我最服气的人,他的妻子也不会差,所以我才照信上的办法做了。另一封信是后备方案,一旦真动了干戈,就拿信去找锦衣卫来缓和。”
熠迢捏着信,叹了口气说:“没想到长寿龟的事还是泄露出去了,那只龟随四老爷游过东海,临走前留给公子保管。皇帝要长寿龟,是拿来做药的吧……”
孟静道:“这个就留给四叔去操心咯,偌大一只龟,熬汤喝也得忙活个把月!”
“……”
这时,外面有丫鬟小跑进来,回报说:“大小姐,我们路过假山时看到一个昏迷的人,打着灯笼一照身上全是伤,却并不是咱们清园里的人。”
“在哪呢,去看看。”孟静往外走。
丫鬟前面引着路说:“那人额头滚烫,口里直说胡话。已经抬去下人房里了,正好那个神医吴大夫在,请去看了还救得。”
神秘的伤者吸引了不少下人去看,熠迢眸光一闪,悄悄淡去身形,来到何当归的房外,从窗口跃进去。屋里燃着茉莉花香,里间的床帐里传来深深浅浅的呼吸声,熠迢松了口气,轻声唤道:“小姐,是我。不放心你,因此过来看看,你觉得好些了么?”
呼吸声一顿,有个闷闷的声音说:“我、我很好,你下去!”尾音发颤。
“小姐?”
“我睡着了……不说了。”
熠迢仔细分辨着声音,睁大眼喝道:“你不是小姐,小姐在哪儿!”上前拨帐掀开棉被,跟里面的人打了照面,熠迢怒气冲天,“薄荷,你胡闹什么?小姐人在哪儿?”原来这几天关在房里的只是薄荷!
薄荷穿着寝衣,双手护着领口,脸涨得通红道:“不,小姐不让我说,你别问了。”
熠迢又气她隐瞒,又气她那个护胸的动作,把他当成什么人了!大步一迈走出去,皱眉道:“穿好衣服出来,我有话问。”
薄荷只好将枕头叠好,做成有人在床上的样子,从窗户里往外爬,差点没摔个脸朝地。熠迢虚扶一把,薄荷平安落地后,知道瞒不过才说:“小姐三天前就回京城了,她说不叫旁人知道,自有她的道理,让奴婢保密,就算是抵消骗她来扬州那次,将功折罪了。”
“只有小姐一个人,没人跟着?”
“……风公子前天来找,一下子识破了奴婢,原样的话也跟他说了一遍。他跟去京城了。”
“可恶,你竟然瞒着我们,倒肯把实话讲给外人!”
薄荷不服气地喊道:“风公子才不是外人,小姐认识他好几年了,比你们都早!小姐吩咐过‘要特别注意’的名单上,打头的就是熠彤,你跟他那么熟,谁知你会偏帮谁!”
“熠、熠彤?你胡说什么!”
熠迢觉得很是荒谬,还不及吼薄荷,感觉有什么不妥,猛然转身往北一看,不远处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不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