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气度。
何当归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一凛,她自认前世为朱权暗中奔走的时候,见过的形形色色的官员不在少数,也挑不出几个有这种气场的人。而且她的直觉告诉她,那种震慑人心的感觉,与其说是霸气,不如说是戾气。
耿大人……难道是他!耿炳秀!
耿炳秀,是开国大将军、长兴侯耿炳文的胞弟,正四品锦衣卫指挥佥事,人称“天下第一酷吏”。
据闻,平日里他遇事不动声色,处处恭谨自持,与常人一般无二。而一旦捉住敌人的痛脚,等他发难的时候,耿炳秀就会瞬间化身为地狱修罗。其心肠之冷硬,手段之残忍,到了令人胆寒的地步,连一直韬光养晦深藏不露的朱权,对他也是相当的忌惮。未来十年之内,在他的丧魂鞭下跪地求饶的敌人逾千。
现在是洪武年间,这耿炳秀应该是新近走马上任,才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那“第一酷吏”的凶名还没有闻达四方。垂眸想到这里,何当归的手心微微沁出了一层冷汗,这些人为什么跑到扬州来?怎么还住在道观里不走了?
耿炳秀突然出声问她:“你梦中的这位老者,容貌可有什么特征?有没有说过什么话?”
何当归蹙着眉,做出一个努力回忆的神态,然后才慢慢道:“那位老者离我很远,只依稀记得他手拄一根桃杖……对了,他的脑门比寻常人凸得多呢!他仿佛说过,我原本也寿命未尽,既遇着他也是缘分,就赠我一丸活命的丹药,我便拜谢了一场……嗯,还有,他又说了,原也不是什么特制的好丹,只是老君炼丹后剩的一点炉渣子制成的,能不能管用就只看我自己的造化。说完,我手里就有了一丸橘黄色的丹药。”
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出了神,连太善看向何当归的眼神,也没有了之前的那种不屑的态度。良久,段晓楼方大笑道:“幸哉幸哉!何小姐吃下仙丹,得以死而复生,日后活个百八十岁应该没问题了!”
何当归水眸闪动,慌忙地摇头分辩道:“哪有此事!先不说,那位老者从未曾说过他是神仙,何况就是这整个儿的一件事,也仅仅是小女子的一场梦罢了。”
陆江北双目灼灼地盯着她的脸,大叹道:“姑娘好造化,你遇见的应该是蓬莱三仙之中的寿星——南极仙翁!虽然世人对寿星翁传颂了千百年,但真正见过的又有几人?而何小姐你竟能蒙仙翁赐药,真是可喜可贺!”
何当归怯怯地垂了眸,不再多言。而心中却暗自嘀咕一声,喂喂,这可全是你们说的,我可什么也没说。众人又你一言我一语地感叹了几句,耿炳秀说他们还有些事待办,于是,太善和何当归一起站起来告辞。
走出院外,真珠还在墙边等候,太善看着何当归,和蔼地笑一笑,道:“何小姐,我跟真珠还有几句话交代,你先回去歇着,晚些时候我让人抓几副药给你调理身子。”何当归道谢后离去。
何当归前脚一走,太善连忙抓着真珠的手嘀嘀咕咕了一通,然后真珠轻轻点一点头,快步离去。
真珠径直走到北院的偏房外,只见里面坐着几个妇人,正一边烤火一边凑着头说着什么“妖孽”“扫把星”之类的话。真珠站在门口,敲了敲大敞四开的木屋门,妇人们抬起头看见真珠,讪讪地笑着起身迎接。
真珠装作没听见她们适才的那通话,连声道贺道:“恭喜,恭喜!各位可知,你们罗府如今有了件大喜事?”
李九光家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奇怪道:“真珠师傅,你说我们罗府有甚喜事?”
真珠把刚刚何当归的描述,再加上几个客人的分析言辞,一字不漏、绘声绘色的学了一遍,最后才道:“原本我师父是怕何小姐身体虚弱,所以才留下各位在此处有个照应。如今看来,何小姐身体健健康康,脸色红红润润,当真是个有福的!趁着今天天色还早,各位何不快快起程,将此事报给老太太和太太们,也让他们高兴高兴?”
几个妇人越听越惊讶,等听完了之后,开始面面相觑。刘贵家的先叹道:“没想到,罗府的小姐之中最有福的竟然是她!年纪轻轻的就蒙神仙赐药,真是羡煞旁人。”
高大山家的馋得眼睛都红了:“哎呦呦,阿弥陀佛,我也是个一辈子礼道信佛的人,什么时候也能碰见一个仙长菩萨的送我一些仙丹圣水,求个长命百岁?”被罗家派来送灵的其他妇人们也齐声附和,说自己常去烧香拜佛云云。
真珠淡淡一笑,道:“举头三尺有神明,各位的善心和虔诚,天上的神明都会看得一清二楚,说不准日后也会有什么回报。不过眼前,还是先去把这事通报了何小姐的家人,让他们也都沾沾喜气。”说着,她从袖笼中取出一块四两的碎银,放在刘贵家的手里,道,“一点散钱,权作各位的路资,还请不要嫌弃。”
黄汉家的在心里喜得没法儿,这角银子看着大小,怕有四两还多,就算她们来回坐车跑十趟也用不完。她们当家的二奶奶,平时也不过就赏个一吊两吊就算多的了,可煞怪哉这道观里的一个姑子,怎么出手竟这般豪阔?话说回来,这事儿不合情理啊,她们这帮婆娘跟真珠又没什么牵扯瓜葛的,问谁伸手要钱,也要不到她头上啊?
旁边的几个妇人也同时冒出同样的想法,顿时面露难色。收下钱吧,她们本是雇主派来雇对方治丧的,现在丧事泡汤了,反过头来倒收她一个出家人的钱,是什么道理?可不收吧,心里又甚想要……这几天,她们都在为自贴路费的事愤愤不平呢,于是所有人都不出声。
真珠仿佛看出了她们的心思,笑道:“各位但收无妨,这钱本是何小姐送给各位路上喝茶的,只是怕大伙儿不收她一个孩子的钱,才不让我说出来。而且论起来,她也算你们的主子,央你们跑这一趟腿,给个辛苦费也是该当的。”
几个妇人顿时笑逐颜开,你一句我一句,把何小姐前前后后里里外外地夸赞了一番,然后安心地收了银子,起程下山了。
※※※
何当归回到西厢,见屋门虚掩着,推门进去,发现真静并不在屋里,桌上真静的瓷碗里还剩了半碗红糖米汤。
斜倚着床头,何当归闭目养神。昨晚,她虽然用绣花针疏通了脉络,把心头的热毒导了出来,但底子还是很虚的。俗语有云,病去如抽丝,除非有几剂好药吃一吃,否则如此慢慢地将养下来,自己这副身子也要再被折腾个十几天。
何当归探手摸了摸汤罐儿,还很热,于是又倒出一碗米汤,边喝边想道——钱,她现在最缺的就是钱。除了自己怀里这一片绝对不能动的“富贵长生锁”,自己现在真是一文不名啊。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她治病抓药需要钱,带走真静需要钱,经商也需要一笔本钱,钱从哪里来?
她喝着汤想了一会儿,心里渐渐有一两个成形的计划,不由得微微含笑。
突然,真静慌手慌脚地从门外跑进,看见何当归已回来了,马上扯着嘴角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语无伦次道:“回来了,没露馅吧,那一个事?你要睡午觉吗?这碗米汤真好喝啊,哈哈!”
何当归见她前言不搭后语,疑惑地挑眉,又细细打量了她两眼,不由得丢开汤碗一把抓过她,拽出她藏在阔袖下的双手,寒声道:“谁打的?”
☆、第013章 天机子齐玄余
更新时间:2013…06…26
真静摆摆手,语气里虽然满不在乎,声音里却带着一点儿哭腔:“嗨,我们做姑子的,皮糙肉厚的,挨打是常有的事!你别多管了,我根本不疼。”不疼?何当归缓缓掀起她的衣袖,只见她的手背、手腕和前臂上,二三十道长长的血痕触目惊心。
何当归知道,在道观前殿的中庭,有一片幽静的竹林,风吹叶摇,诗意无限。可是,道观里的有些道姑,最喜欢折了那些竹条,再用小刀削成长篾片儿,专门拿来抽人用。
沾了盐水的篾片儿,几十下子抽过去,又疼又辣的,而且没有一滴子鲜血,全是细长的淤血血痕。被抽过的人不用包扎伤口,也不影响干活儿。前世的小何当归,几乎每天都必挨上一顿两顿的盐水竹篾,这种又尖锐又刺痛的滋味对她而言,几乎是一种渗透进骨髓的记忆。
“太尘,是太尘。”何当归握住真静的手,用肯定的语气说。
真静忍不住哭出来,抽抽搭搭地不吱声。
何当归的眼底似乎藏了两根寒光闪闪的银针,口中只问:“告诉我,她为什么要打你,是因为我吗?”
真静摇摇头,抽噎道:“不,不关你的事。是我前晚不小心说起一句,她那儿有鹿茸膏……呜呜,她今天又把这事翻了出来,让怀心把我带过去,非要我交代是从哪知道她有鹿茸膏的。我也不敢告诉她,我是一次听师父说起的……呜呜,否则即使是她放过了我,回头让师父知道了,罚得只会更厉害……”
何当归叹一口气,拉着她坐在床边,取出枕下的绣花针,道:“来,你闭上眼睛千万别睁眼。乖乖的,马上就好,一点儿都不会疼。”
真静死死瞪住何当归手里的针,哭得更厉害了,大叫道:“疼!疼!我不扎针,疼!”
何当归皱眉:“闭嘴,再叫就扎你的哑穴,让你变哑巴。”真静吓呆了,立刻闭上嘴。何当归又叫她闭眼,于是真静紧紧地挤上眼,缩起脖子,一副马上要去“就义”的样子。
银光闪闪的针尖,在何当归晶莹的指尖中急速地旋转,翻飞,腾跃……
一抹冷笑印在何当归的眼底,太尘,好,好,真好!我还没闲工夫考虑怎么收拾你,你却急慌慌地自己扑上来找死,可见真的是老寿星喝砒霜,嫌命长了。
对经历过一场生死的她而言,太尘连当一块儿绊脚石都尚不够资格,顶多算是鞋子里的一粒沙……而西厢里住的那几位手握权柄、生杀予夺的大人物,刚好用来给她的鞋子磕一磕砂……嗯,不如,就来一招“隔山打牛”吧。
※※※
繁华扬州,八方水脉,十方商贾,皆在此处汇集。
富庶的扬州城,城中经过两道水路,并有四条陆路贯通东西南北,把扬州城分做四十八坊。城南的伍家、城北的罗家、城东的关家、城西的孙家,并称“扬州四大家族”,在坊间一直流传着“伍罗关孙,贵满乾坤”的俗语。
清晨时分,天上飘起了毛毛细雨,邻近鸿沛大道不远,一处红墙金瓦的华丽府宅内,一群妇人行色匆匆,穿越过偌大的庭院,快步往前院的一个角门走去。
角门里面正好走出了一个衣着体面的年轻女人,与这些人照面之后,显得十分惊讶:“刘大嫂,你们怎么回来了?这可还不到出殡的日子呢!”
刘贵家的脸上一喜,问道:“绩姑娘,碰到你正好,我问你,老太太现在在哪儿?”
绩姑娘皱眉:“老太太昨个儿又伤心得什么都没吃,今儿才稍稍劝好了一些。早饭才吃了点子蜜羊羹就又没了胃口,现在歪在耳房里听大少奶奶讲笑话呢。话说回来,你们几个怎会从道观里跑回来?寻常的小事可别跑到老太太那儿说去了,还有,别的都罢了,与三小姐有关的一切,是断断不能提的。”
刘贵家的笑道:“你且引我去,保证跟老太太说了之后,她能连吃下去三碗饭!”
绩姑娘满脸疑惑:“你从那种地方回来,还能带回什么好事?”刘贵家的一脸神秘的笑容,其他几个送灵回来的妇人也是光抿着嘴笑,不说话。
本来几个妇人对这趟差事并不热心,一则是出力不讨好。因为当家的二夫人不喜欢外甥女何当归,在整个家里已经不算是什么秘密。二则,何当归的一场丧事办下来,足足有一百八十两的银子从她们手里经过,就算二太太在账目上很精明,暗中抽走个七八两的香烛钱还是行得通的。
不过,妇人们昨夜回到罗府就听说,二太太娘家的八少爷前天殁了,二太太得信儿后大哭一场,跑到老太太那里告了假,急急回娘家去了。如今罗家里,大太太不通经济账目,三太太又新怀了孕,因此还是老太太当家理事。
老太太对姑太太母女俩一向爱护,如果知道三小姐不仅没死成,又得了段奇遇,还不立马乐坏了。能在老太太面前得脸的事,谁不是抢着去做?况且,她们还收了三小姐的银子,拿人手短,少不得要在传信的时候说上几句好话。
绩姑娘把她们领到门外,自己先进去回了老太太,转身又把她们叫进去。几人进屋后,见老太太歪在榻上,神色萎顿不振,一双眼睛半睁半眯着,谁也不看。底下的脚踏上坐着三个小丫鬟给老太太捶腿,旁边的锦杌上坐着的大太太和大少奶奶,两人正齐齐用眼风扫着她们。
黄汉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