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里有数不尽的悔恨,当初她就不应该去硬攀这门亲事,攀来攀去,将两个女儿都攀到了死地。
太夫人捶着胸口,只恨自己不能立即赴死。
犯了这样的大罪,她还要怎么在世间立足?
她一向引以为傲的长女,引以为傲的外孙,就这样一下子从云端坠入污泥里,死后也不能入祖陵,连身后的香烟供奉也没有,这是多么的凄凉悲惨。太夫人哭得快要断气了,突然一把抓住儿子。
“爵位,咱们家的爵位还在不在?”她的眼中满是渴求,只要卢国公的爵位还在,那姜家就还有希望。
皇后和太子没了,可是她还有李晟这么个有出息的外孙子。
他在西北救过驾,又帮着平了宫乱,这样的功勋不可能不受封赏。
对,她的长女不争气,还有次女生下的这个争气的外孙。
只要宣王世子不倒,有他在京中帮扶,姜家就还有重新起复的希望。
姜夔咽了口唾沫,他不知道要如何对母亲说。
“爵位……还在。”
是的,爵位还在,因为这是给故去的卢国公的封赐。
可是不再世袭罔替。
等他死了,他的儿子所接的爵位会被降成伯爵,连侯爵也没有。
姜夔闭上眼睛,强忍住眼泪:“皇上宽厚仁慈,只是罚了五年的俸禄。”
太夫人一口气松下来。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守着母亲,等她睡着了,姜夔才轻手轻脚地退出房门,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
妻子怔怔地坐在桌边,脸色苍白。
“咱们家的爵位真的不能保住了吗?”
姜夔摇了摇头:“能保住全家的性命已是托天之幸,你还想着那些身外之物做什么!”
“那是公公用性命搏来的啊!”国公夫人泣不成声,“却要断送在咱们手上。”
姜夔走上前,将妻子抱在怀里。
“一家子,能平平安安地守着一起,比什么都强。姜妍就是看不透,才会走上这样的路。”
从那天起,卢国公太夫人就有些糊涂了。
她总是记不起来一些事。
时而清醒,时而犯浑。
卢国公请了茂平的许多名医来看,都说没有办法。
过了三个月,他突然得到了京里的消息。
皇帝册立了宣王世子李晟为皇太子,行过大典之后,便要让他入主东宫。
这消息让姜夔睁圆了双目,险些晕过去。
皇帝明明还有皇子,为什么会立宣王世子为储君?这实在是让人摸不着头脑啊!
莫非京中另起了动荡?
姜夔惊疑不定,跌跌撞撞地去向太夫人报讯。
那时候太夫人正清醒着,听了儿子说的话双眼立时发亮起来。
“你是说真的?成器会成为太子?”
“是真的,这消息已经确实,八月初八就会敬告天地祖宗,行册立大典。”
太夫人满面喜色,掀了被子就要跳下床来。
“太好了,我的成器要成为太子了,我总算没有白疼他一场!”她赤着脚在地下乱转着,口中大呼道,“快来人,快来人准备准备,成器被册立那天,咱们一定要去观礼的。姜夔,姜夔,你快让人备马车!还有,请人看看黄历,挑个好日子出门。八月,八月,也不知道能不能赶得上。”
姜夔已是傻眼了,这样的母亲到底是清醒着还是糊涂着连他也拿不准。
“母亲,母亲!您快些上床歇着。”姜夔追着老娘转悠,却怎么也跟不上老太太显得格外灵活的步子。
“不,不,快些叫人将我的那套赤金琉璃头面拿出来!还有国公夫人的朝服!”太夫人精神亢奋,像个孩子似地哈哈大笑着,好几个婆子才将她抱住拖回床上。
“母亲!”姜夔也急了,怎么这样的消息让母亲的病情更严重了呢,“快些叫大夫来。”
太夫人口中还叫着:“我又没病,为什么要请大夫来!”
这样说着,又看着左右:“对了,十二和十四丫头呢?怎么这些日子没见着她们?”
她口中的十二和十四是云家的孙女,以前放在她身边养着的,现如今早被云凤鸣派人接了回去。
“她们都回自己家里去了啊。”姜夔只觉得头疼欲裂,“母亲,儿子跟你说过好几回的。”
“怎么能让她们回去!”太夫人不满地叫,“现在是什么时候?成器就要成为太子了,不好好帮他挑几个得力的人怎么能行?”
“现在他身边是不是还是只有一个沈氏?那小丫头出身太差,也没什么教养,以后如何能当得起国母之责?不行,我得给成器再挑好的。咱们云家的女儿好,模样好,性情好,教养好。挑旁人家的女儿我也不放心。姜夔,你帮母亲挑一挑,咱们这边还有什么好姑娘?对了,你的二女儿就不错,现在十二了吧。让她到我身边来,过两年,咱们就送她进宫,是亲表妹,嫡亲的,跟咱们也是一条心。先做着太子良媛,将来就是贵妃。若是沈氏不好,将来有了差错,她就是皇后了……”
太夫人还在絮絮叨叨说个不休,姜夔听得已经是头顶冒烟了。
“母亲!母亲!您别再说了!”姜夔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怒气,从听她说要将云家的女儿送进宫起,或是从她要将自己爱如掌珠的二女儿送到成器身边起,姜夔看着这样的母亲,心里也不知道是愤怒还是悲伤,“妹妹已经没了,您还想让我的女儿也走同一条路吗?”
太夫人像是被人掐住了嗓子,突然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当年我就劝过您,别尽往小妹的府里送人,可是您不听,结果咱们跟宣王成了仇人。”姜夔擦了一把脸上的泪,“您又撺掇着让舅舅家的孙女嫁到宫里去。可结果又怎么样?太子自尽了,云氏也殉了葬,舅舅跟咱们家彻底决裂,再也不肯往来。您还想着要云家送女儿过去?还想着要让儿子送女儿过去?”
“你舅舅怨我?你也怨我?”太夫人颤抖着声音说。
“怨,怎么不怨?”姜夔到底没能忍住,“舅舅被降了职,表兄也永不叙用。云家虽然还守着滇南,但军中事务被分了一大半出去,权力已大不如前。若不是怕您再动脑筋在云家的女儿身上,舅舅因何派人来将云家女全都接走?母亲,别再想着用联姻这样的路子了。姜家子孙若有出息,就再去自己争份功业回来,若是像儿子一样无用,就守着祖产安稳过活,就算没有了爵位也一样可以……”
“你说什么?”太夫人枯瘦的手一把抓住儿子,“什么叫没有爵位?”
姜夔一怔,他无意间将守了多日的秘密说出来,心头竟然有一阵轻松感。
“咱们家的爵位,到儿子这辈就没了。”犹豫再三,他决定还是将实话说出来。
“卢国公,不再是世袭罔替了。”
太夫人口中“嗬嗬”有声,她强着脖颈想要说些什么出来,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双眼一翻,她晕倒在了床上。
中风了。
作者有话要说:要骂太夫人蛇精病请尽管骂,作者是无辜的,求别误伤!!【请看我纯稚的双眼!!!】
☆、第179章 善恶有报
179善恶有报
宫乱平定一个月后;沈青崴回到了京中。
他这趟出京,前后花了足足三个月的时间,前头一半时间跟着李晟出生入死;后头一半时间则在北方各粮仓马不停蹄地稽核账目。
沈青崴是个很认真也很执着的人。
他跟着李晟出来的时候;原本主要是为了查私制军武的事,会到北方走一遭;也无非是皇上顺手给的遮掩。他却认认真真;一丝不苟地严查起来,丝毫没有一点敷衍了事的意思。这一彻查,倒还真让他查出了不少问题来。
就算他处置再利落,行事再雷厉风行;这一个县一个县地查过去;也颇费了不少时日。
京里的公文和沈府的家书几乎是同时到了他的手上。
得知宫乱已平,家中老小都无恙,沈青崴只略微思考了一会儿,便决定要有始有终,将他手中的事情了结了再回京。
于是又过了些时日,带着一车的账簿,拖着一只完全不能使力,还得用夹板固定着的右手,沈青崴回宫复命了。
皇帝对他大加嘉赞,又是升官又是赏赐自然不必多提。
于是这天,李晟下朝回燕然居时,便多带了一个人。
这人自然不会是沈青崴。
虽然他也记挂着宣王府里同父异母的六妹,但此刻他早就是归心似箭。沈宅里有他的祖母、父母,还有怀着身孕,很快就要生产的妻子,他可没空来见一见宣王世子妃。
而此时,世子妃满脑子里想着的,也不是她这个一年之内连升了好几级的朝中新贵大哥,而是……
李晟带回来的人——
黄觉。
或者,从现在起应该叫他杜珏了。
风尘仆仆地出现在她的面前,虽然因为长途奔波而显得神情有些疲惫,但跟她先前瞧见时,那骨子里刻着的苍凉感已截然不同了。
那精气神,又在他年轻的身体里蓬勃生长起来,将他滋养得精神百倍。
蕙如看着这样的杜珏,就好像压在心头多年的重担终于可以放下来一样,眼眶酸涩,几乎要落下泪来。
杜珏见到她,什么话也没有说,便撩衣跪倒,恭恭敬敬地给她磕了三个头。
蕙如连忙起身要让开,却让李晟按着,硬是受了他的礼。
“世子与世子妃为我杜家洗清冤屈的恩情,我杜珏铭感五内,永世感念二位的恩德。”杜珏伏在地上,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但嘴角扬着,那是内心满溢出来的喜悦和畅快。
“这事还要多谢世子妃。”李晟上前将他搀起来,“如果没有她,我也不会注意到江夏杜家,没这样快便查清真相,并且顺藤摸瓜扯出这么大的祸患。”
杜珏一边抹着泪一边笑着点头:“一定是上苍有眼,让小人能遇见世子妃,才让杜家有昭雪翻身之日。”
蕙如心中感慨无限,摸了摸怀里一直藏着的东西,一咬牙,当着李晟的面拿了出来。
“杜珏,这是我前些时候在乌衣巷里得着的东西,估摸着是你们杜家的。”
杜珏从世子妃手里接过一个绣着百花争春的小小方锦盒,打开一看,顿时呆立在了原地。
是杜家的印鉴!
他还以为永远也见不到这东西了,没想到居然会在世子妃的手里!
杜珏激动得浑身发抖,连站都有些站不稳。
“这是你何时得的?”李晟看见了那锦盒之中两枚小小的印鉴,不觉有些好奇。他看不清这印上的字迹,也不知道这东西对于杜家有多重要,不过看着杜珏激动得哭出声来,便知道此物意义不凡。
“还是我在沈府当姑娘的时候,有一回去荣王府见嘉陵,回来的时候有些晚,车夫便从废弃的乌衣巷抄了近路,正巧我的丫鬟的裙子有点脏了,我们就下车进了间废弃院子想打些水来。这就是在那水井边上得的。”蕙如的话里七分是真,三分有些虚。如果打个水就能在水井边随便得了这东西,姜珩当初也就不用费力气将乌衣巷清空,掘地三尺地到处找了。
“这是家妹所存之物。”杜珏心中哀恸,捧着印鉴说,“有此物才能将杜家存于京中的大额银钞取出。原来安平侯府并没有得到这个。”
蕙如点了点头说:“如此说来,那笔银钱一定还在宝号里。杜家遭此大难,原来的财产都被抢空了。你凭着它将原来属于杜家的银子取出来,也好再立家业,重振家声。”
杜珏再次跪了下来,给蕙如磕头。
“好了,别再磕了。”李晟将人一把拉起,笑着对他说,“害了你们杜家的人现在还在牢里押着,世子妃一直不让我处置他,说是好歹要让你这个苦主能看一眼那个禽兽不如的东西,所以我才留着他的命到了今天。”
杜珏睁大了眼睛。
他千想万想,也没想到宣王世子会为杜家报了仇,世子妃又能顾念着他的感受,让他亲自去看仇人的下场。
杜家欠着这夫妻二人的恩,便是三生三世也无法偿还。
“择日不如撞日,不如我现在就带你去看。看过之后,我也好早点将他处置了。皇上可是急得很呐,问了许多次,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落刀。”李晟领着杜珏就要走。
“妾身也想去。”蕙如站了起来,却被李晟一把按了回去。
“你看什么?那里污浊秽气,别说你现在身上有孕,就是没有身孕,我也不能让你去那腌臜地方,见那样的腌臜人。”
不管蕙如怎么要求,李晟都如以往一样想也不想便拒绝了。
想来姜珩在里头的日子不会好过,一定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否则李晟也不会这样坚决,不但不让她去看,连提也不想提那人半句。
像这样里通敌国,戕害臣民,又撺掇废太子行大逆之事的贼子,在牢里被怎么对待都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