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那大汉就将陆福生从地上捡起来,扳着她的脸看她。陆福生皮肤白皙,高鼻梁深眼窝,眸色不是正经的黑色,头发也是枯黄卷曲,有些像褐色,看上去不似中土人士。本也有几分异域风情,偏偏陆福生又生得单薄,在和笙坊又没吃过几回饱饭,饿的面黄肌瘦。她的小脸上没有几两肉,面皮贴在颧骨上,骷髅一般,只显的那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出奇的大。那大汉又将福生扔到了地上,道:“原来是个胡人娘们儿,晦气,晦气。”
陆福生也不吭声,只是把头埋得低低的趴在地上,过了好一会儿,她仍然没听到那大汉的声音,这才悄悄探头,那大汉果然已经走了。
陆福生还来不及起身,前面不远处的房门就突然打开。有一个衣衫不整的女人哭哭啼啼地从房中跑了出来,后面还跟着一个完全衣不蔽体的男人。陆福生见他们来势汹汹,生怕他们踩到自己,只好匆忙躲开。然后陆福生就看到那个女人被那个粗鲁的男人捉了回去。男人一脚将门踹上,房内又传出了一阵哀嚎。
刚才那个女人出来的时候,陆福生只顾躲闪,也没有看清那个女人的模样,这时听到熟悉的叫声,才反应过来。陆福生走到那扇门前停了一会儿,那男人慌慌忙忙地进去,并没有来得及锁门,因此她一推便进去了。
那男人看到陆福生,灰扑扑的小丫头,模样甚丑。他只当是添茶的小丫鬟,也不以为意。陆福生也装作丫鬟的样子,福了福身,倒了杯水走到女人身旁,果然是申琳。申琳趴在床上哭的一塌糊涂,陆福生脑中突然就蹦出七年前在荆州时候的场景。冯郎中在外间欺侮娘亲,六岁的她被关在内间,她透过门缝看到那个男人压在娘亲身上,娘声嘶力竭地呼喊。她怕极了,就拍着门板大喊:“娘亲!”娘听到她的声音,怕吓着她,竟然突然就止了声音。过了好久她才听见娘亲小声的呜咽,就好像申琳姐姐现在的哭声一样。
陆福生握紧拳头,神经一下子紧绷起来。
陆福生转头看一眼那男人,那林员外下了床,正翘着二郎腿坐在圆桌旁的凳子上闭目养神,他的腿一抖一抖的,嘴巴张张合合好像是在哼曲儿。这时换茶的丫头却真的来了,丫头将陈茶倒掉重新注入新茶。好像也是个新来的丫头,竟然也不跟客人请安,一句话都没说就离开了。林员外料定这里也没人敢怎么着他,也没有防备,一直都很轻松的样子。
陆福生看着茶壶上冒着白烟说:“申琳姐姐,我去给你报仇。”
申琳听罢,猛地一愣急忙抓住陆福生的手。陆福生推开她,笑了笑说:“放心,姐姐,我会成功的。”
陆福生把手中的杯子递给申琳,悄悄走到林员外的身旁。她掀开茶壶的盖子,朝里瞧了一眼,蒸汽溢出来熏得她脸疼。陆福生端起茶壶,猛地朝林员外头上倒去。她还狠狠地用茶壶砸他的脑袋,直到把茶壶的壶嘴砸掉才停下来。
陆福生有些失控的喊道:“混蛋,你不许这么欺负申琳姐姐,我杀了你!你这个混蛋,我要为申琳姐姐报仇……我要为申琳姐姐报仇……”喊到最后竟然成了:“我要为我娘报仇。”
刚续的茶水极烫。林员外被烫到后,只顾哀嚎着甩水,哪里还有闲功夫理会陆福生。陆福生的手掌也被热水溅到,她失手将茶壶打碎急忙闪到一边。
林员外的叫声马上就把王妈妈引了过来。王妈妈进来首先看了一下林员外的衣着相貌,确定他不是什么惹不起的大人物,这才松了口气。王妈妈使人呈了百余两银子给那林员外,又上前安慰了他几句,转过来就踢了陆福生一脚。王妈妈骂道:“小浪蹄子,就他娘的会给姑奶奶找事。”
申琳姐姐吓的急忙下床,跪倒王妈妈跟前抱着她的腿:“妈妈别打福生,她是为了我,我替她挨罚。”
王妈妈斜睨了她一眼,一脚踹开她:“你算个什么东西?替她挨罚?还不赶快跟林员外赔礼道歉!”
王妈妈扣住陆福生的下巴仔细看看,虽然脏兮兮的,倒是个异域风情的美人胚子。奇货可居,确实可以留着。她沉吟了一下说道:“带下去打二十鞭子。好生调/教一下。” 又扭过身瞧了一眼申琳:“还有这个,两个小贱人,每人二十鞭。”
那日是陆福生第一次在坊里挨鞭子,申琳姐姐与她一同受罚。陆福生怕疼,却不敢喊出声,只是咬着牙低声哭泣。她扭头看了一眼身侧的申琳姐姐,申琳姐姐也怕疼,喊声震天,可迎着陆福生的目光却带着笑意。
她知道,以后这个人就是她的朋友了。
陆福生一边帮申琳穿衣服一边听申琳絮叨:“福生。不是唐公子喜欢你,我也喜欢你。这个世界脏成这样,你却出淤泥而不染。你能一直坚持你的信念,不忘初心,这很难得。唐文度那条丧家之狗,自幼在那如同污水沟一般的节度使府里生长,怕是一辈子都没见过你这么干干净净的人。”
陆福生抬头看她,申琳伸手抱住陆福生,轻声泣道:“福生,咱们死也要死在外头。这里面太脏。天下好男人那么多,我们未必就一个也碰不到。你是处子,还有本钱再赌一把。你要好好找个人替你赎身,好好跟他过一辈子。姐姐不求你日后怎样飞黄腾达来赎姐姐一起吃香喝辣,姐姐只要你好好的,方不负我今日替你接客之事。”
陆福生也伏在申琳怀里:“谢姐姐,福生都记下了。福生知道姐姐疼我,福生这辈子都不会忘了姐姐的恩德。我们是好朋友啊,说好了荣辱与共的。你,我还有薇儿,我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选婿
“小姐?”林初夏的丫头霜儿从门外探进来半个脑袋,在房内搜寻着初夏的身影。遍寻不着,她便又喊了初夏一声,可是还是没人答应。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推门走了进来。
“臭丫头,谁让你进来的?”忽然间房间里就传出了一句怒骂,紧接着就有一方手帕被缝成了球状掷到了她的脚边。霜儿自然知道这是林初夏掷的。林初夏在心里不痛快的时候就喜欢找些自己从来没有碰过的东西玩。这次在姑老爷那里受了气,指不定要怎样虐待这些小玩意儿呢。
霜儿捡起自己脚边的小球,仔细端详了一下。素白的蜀锦上的殷红点点,显然是人的血迹。一根银针拖着一条墨绿色的丝线在那锦上纵横交错,直埋在那血迹中,没有纹理也不成图案,想必是林初夏在刺绣时刺破手指焦躁地胡乱缝的。
霜儿又向前走了几步,看到了盘腿在罗汉床上坐着的林初夏。林初夏的左手垂在大腿上,指上还残留着已经干了的血迹。霜儿连忙从怀里又掏出一条帕子去擦林初夏的手,嗔怪道:“小姐玩那劳什子针线做什么?家里又不是没有裁缝绣娘,瞧把这手扎的。”
林初夏甩开她的手,冷冷说:“都干了,你还擦它做什么?”
霜儿瞧着林初夏的表情笑道:“小姐想和别人家的姑娘一样学刺绣女工吗?”
林初夏看着霜儿“呵呵”干笑一声,仍是闷着发呆。
霜儿拿出手中的布球递给林初夏,道:“要学刺绣还得找个架子,把布撑住,不能就这样捏成球。”
林初夏从霜儿手里接过那球,一下子便将它投进了不远处书桌旁的纸篓里,又转过身子背对着霜儿。
霜儿道:“其实我也不是很懂,我是瞧着霁儿她们都这样的。昨天我还见她们做了一件男装,自然不可能是给她们自己穿的。我便问她们,这衣服是做给哪个野男人穿的?她们对我说:‘你胡说什么,让大小姐听到还不撕烂你的嘴。’我就非常奇怪了,我问她们……”
林初夏光着脚踢着炕桌的桌腿,随口问道:“你问她们什么?”
霜儿凑到林初夏耳边说:“我问她们,难不成还是给大小姐的新姑爷做的?”
林初夏一脚踢过去,霜儿“哎呦”一声跳下了床,林初夏骂道:“你个小蹄子,竟然拿本小姐开涮!”
霜儿揉了揉屁股,说道:“我错了还不成吗?我实话跟您说了吧,这是几天前城里要设擂台,作为武林大会的初赛。我想着小姐应该有兴趣,穿男装走路不是方便些吗!”
林初夏眸中闪过一抹兴奋之色:“是不是有许多青年才俊?”
霜儿抚额:“您之前不是说今年一定要参加武林大会,夺得盟主之位,要老爷好看吗?”
林初夏道:“你这丫头,谁准你胡记八记的?你赶紧忘了!我怎么会抢爷爷的盟主之位呢?爷爷要是不做盟主了,我那姑父的气焰岂不是要更加嚣张。”
霜儿道:“您快别这么说了,这要是传到成少爷耳朵里可就有您的苦头吃了!”
一想到赵谐成,林初夏一下子没了声音。她林初夏天不怕地不怕,此生最怕的,却唯有一个赵谐成。
赵谐成是林初夏同父异母的哥哥,不过林初夏自幼被过继给舅舅林祁,因此兄妹姓氏才有所不同。赵谐成的生母郭氏是林初夏之父赵京的原配妻子,而林初夏的生母林氏是赵京的续弦。郭氏早逝,赵谐成从小被林氏抚养长大。林氏只有二女,并无子嗣,因此视赵谐成如己出,赵谐成对这位继母也很是尊重。
赵谐成大林初夏七岁,因体弱多病十年前也被送到林家习武,自家妹妹的教养问题便由他一手包揽。那时林初夏不过八岁,从《女诫》《内训》到男人们读的《论语》《孟子》,赵谐成拿着戒尺一句句教林初夏背。林祁早逝,外祖林蔚山虽疼林初夏,但这教养问题他也没法子干预,林初夏便在赵谐成的戒尺下待了十年。人人都说这赵大公子是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可在林初夏眼里,她这大哥却是凶狠可怖的戒尺魔君。
不过林初夏也不是完全没有法子气赵谐成。赵谐成逗得她高兴时,她便甜甜地唤他“哥哥”,赵谐成一举起戒尺林初夏就大喊:“表哥打我!”俗话说:“一表三千里”,她的亲大哥一下子就变成了远亲,赵谐成自然生气。可是林初夏已然过继给了舅父,叫他表哥也是合情合理,赵谐成除了干生气也没有办法。
林初夏见这法子好用,便广泛的运用到了各种人身上。林蔚山要是惹林初夏生气,林初夏便不叫他爷爷改叫外祖;林氏要是惹林初夏生气,林初夏便不叫她娘亲改叫姑姑;赵京要是惹林初夏生气,林初夏便不叫他爹爹改叫姑父……
别的人赵谐成不管。要是给他听到林初夏叫父亲姑父,他总能从林初夏的功课上挑出些毛病,多给她几戒尺。
林初夏摸了下自己的手心,道:“戒尺魔君,下辈子我一定要投胎做你师傅。看我不天天用戒尺打你!霜儿,嘴巴严点。要是表哥今天晚上打我,我可唯你是问!”
林初夏跳下床趿拉着鞋走到衣柜前换衣服:“说吧,过来干吗?是不是又有哪家的公子前来求亲?那公子贵姓台甫是什么?身材相貌如何?读过几本书?练过几套剑法?会使几种兵器?”
霜儿道:“老爷说那样一个个的看太麻烦,白白耽误小姐这么多年的青春。这回老爷让人拿了几十张青年才俊的画像给小姐挑选,更省时省力些。”
林初夏道:“那敢情好,赶紧随我去看看。但凡有一个可入眼的,我便嫁了。姑奶奶受够那戒尺魔君了,绝不能再跟他耗下去。”
霜儿道林蔚山在玉坞等他。刚到玉坞,林初夏便看到一个身着素衣锦袍的男子立在门前,背影甚是清癯。男子听到脚步声便转过身来,那男子眉目温煦,扬唇轻笑时更是使人如沐春风。他轻声唤了下林初夏的名字,要她过去。
林初夏打了个寒颤,瞬间想转身回去。她纠结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地叫了一声:“表哥。”那男子的脸色立马就冷了下去。
霜儿福身道:“成少爷万福。”
赵谐成冷哼一声,甩了甩袖子就进了房间。
霜儿扯了扯林初夏的衣服,恨铁不成钢的叫了声“小姐!”
林初夏道:“不怪我,一不小心叫顺口了。我没当他的面叫他戒尺魔君已经很给他面子了好不好?”
林初夏进房时林蔚山正在书桌前翻一沓画像,赵谐成也侍在一旁随便翻着。林初夏凑过去甜甜地叫了声“爷爷。”又扯着赵谐成的袖子,挤眉弄眼的叫了声“哥哥。”赵谐成抖了抖眉毛也没吭声,反倒是林蔚山把初夏拉了过去,指着那一沓画像道:“初夏,你过来看看,都是爷爷给你挑选的青年才俊。”
林初夏翻了翻那一沓画像,大都是平庸之辈,不过却都眉眼精致,可见画师们是下足了功夫。画纸一侧还粘着纸条,附着画中人的姓名、年齿、家世等等。林初夏翻地败兴,扭头欲走,霜儿却拉住她大声道:“小姐,先别忙,看看这个!”
林初夏接过一看,画中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