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道德经》。赵谐成多病羸弱,无甚腕力,写的是福生最喜欢的颜体。虽不似颜真卿的雄浑刚劲,可贵重大气却极足:
“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坚强。草木之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故坚强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是以兵强则灭,木强则折。强大处下,柔弱处上。”
惠然没读过什么书,这上面的字虽不至于一个都不认识,但通读下来还是有些艰难。惠然捧着这书签端详了好久,才问道:“陆姑娘,这上面写的是什么意思啊?”
陆福生道:“就是人越贱,命越硬的意思。”
惠然沉了脸:“那赵公子写这些东西送过来是什么意思啊?”
陆福生笑道:“这个东西倒有两种意思。另一种说的是柔弱处上,也就是要当和事老,劝我退一步,和大公子好好过日子。”
惠然这才点点头:“就是嘛!夫妻之间闹别扭,床头吵,床尾和。公子就是一时生气,总会再想起姑娘的。”
陆福生笑而不语,又低头摸了摸肚子: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一切都会好起的来。现在我已经有了孩子子,我要好好爱他。沈子忱,不管你喜不喜欢我,是不是一时兴起,关于当年那个婚约的事,我们南宫家总是不欠你了。待我赎了薇儿和申琳姐姐来,一切都结束了。仇我也不报了,就这样结束吧。有了这个孩子,这辈子也算有了一个依靠,平平安安的活下去,再也不用假意奉承任何人。这样就很好。放心,我再也不会招惹你。
再见到沈子忱是二月里沈夫人过寿辰。沈夫人四十岁整寿,大宴亲朋,办得很是隆重。沈夫人一早就念叨陆福生,沈子忱只好使人把陆福生接过来。平日沈子忱总喜欢拉着陆福生的手,这次,他却连抬眼看陆福生一眼都不肯。还是惠然知道陆福生曾经摔过,一直扶着她。
到了正院门口,沈子忱才不情不愿的拉住陆福生的手。往常都是陆福生一个人信口胡说敷衍沈夫人,这次是两个人一起胡说,倒也配合的天衣无缝。
沈夫人高兴,又拉着陆福生说:“待会儿襄和要带着他的那两个妹妹过来。那个大姑娘就叫忱儿应承,我就只把小襄和跟小翦秋叫过来。小襄和的医术很好,待会儿要他给你把个脉;听说你和小翦秋的关系很好,可以要她陪你玩。”
陆福生只是笑着点头。
二人在沈夫人处待了不久就离开了。沈子忱令惠然照顾好陆福生,自己一句话都不愿与陆福生多说,扭头便走了。
走不久便遇到了赵谐成带着两个小丫头过来。一个是赵翦秋,刚瞧见他就奔了过来扯住他的袖子:“斯年哥哥,好久都没见到你了,翦秋想死你了。”
赵谐成走过去拍拍她的脑袋:“怎么说话呢?姑娘家家的!”
赵翦秋扬着头示威似地说:“怎么了?有什么不对么?你们两个大男人每次见面尚要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怎地我便不能说了?斯年哥哥不只是姐姐的未婚夫、哥哥的朋友,他也是我的朋友。你们这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哀莫大于心死
44。哀莫大于心死
沈子忱笑了笑,揉揉她刚刚被赵谐成拍过的脑袋,宠腻地说道:“翦秋说的有理,是你哥哥错了!”
赵翦秋冲赵谐成做了个鬼脸,赵谐成含笑不语却看向身后的另一个女孩。沈子忱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竟是武林大会有过一面之缘的林初夏。
林初夏面有挣扎之色,可赵谐成却一直盯着她的眼睛。良久,林初夏才以手加额跪在沈子忱面前:“沈公子,抱歉。年前武林大会之时初夏鲁莽,下相思蛊捉弄于公子。初夏知错,求公子责罚。”
沈子忱看了她一眼,眉头本是皱着的,强忍着怒意,半晌竟扯出了笑来:“姑娘请起,都已经过去了。况且在下不也没出什么事么。”
沈子忱将林初夏扶起,四目相对,又是相顾无言。
还是赵翦秋揪住林初夏说道:“大姐,我带你去见福生姐姐。她人可好啦!”
林初夏顺势离开才算解了尴尬。
赵谐成要林初夏再接着去给陆福生道歉,跟沈子忱道歉还算有个缘由,可她都不认识那个叫陆福生的,为什么要跟她道歉?林初夏心里恼,却敢怒不敢言,临阵又要脱逃,借口上厕所还是跑了。赵谐成叫赵翦秋陪着她去了,自己一个人去寻陆福生。
陆福生兴冲冲的跑过去见赵谐成,可赵谐成刚见着她竟低着头掏出了那块玉佩。陆福生愣了一下,没明白。
赵谐成十分艰难的开口:“赵某有负姑娘的重托。”
陆福生不解,疑道:“为什么?怎么了?”
赵谐成道:“赵某晚去一步。那位薇儿姑娘染了疾,已经去世了。另一位申琳姑娘为了给薇儿姑娘买棺椁,偷了银子葬了薇儿姑娘之后也已逃了。”
陆福生眼前一黑,身子晃了一下,将欲摔倒,还是赵谐成扶住了她。 陆福生盯着赵谐成看了好大一会儿竟然笑道:“死就死吧!赵公子也说过,人从一出生就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死的,反正早晚都会死,什么时候死不一样呢?我不伤心。我也会死。谁都会死。”
赵谐成见她这副样子却是吓坏了。陆福生不管他,自顾自扭身离开。赵谐成上前拉住陆福生,她竟一下子倒到赵谐成的怀里。赵谐成扶她到附近凉亭坐下,好容易叫醒了她,她却意识恍惚,只是发呆。
过了好一会儿,赵翦秋才拖着林初夏过来。林初夏上前,问清楚陆福生的身份又要鞠躬道歉,可陆福生看到林初夏却一脸惊恐,几欲逃离。林初夏和赵翦秋模样相像,若不是林初夏头上的花钿就连赵谐成都认不大清。陆福生和赵翦秋相熟,何以看到林初夏竟有如此大的反应?
赵谐看到林初夏额上花钿暗道:“不好。”
陆福生的眸中尚有一丝清明,刻意抑制自己的情绪,却觉头疼欲裂。扭过身正打算离开沈子忱却来了。
沈子忱见福生面色苍白,匆匆离去,不知何故,便叫住她。陆福生没有理他。沈子忱看福生脸色越发觉得不对,急忙握住她的手腕。陆福生的意识却崩了。
陆福生极力挣开沈子忱的手掌,却被他拉的更紧。陆福生的眼泪已流了满脸:“求求你,放开我!”
沈子忱自然不肯放开她:“福生,你怎么了?”
陆福生摇摇头不回答,见实在挣不开索性就扭在沈子忱的身后,只是要躲着林初夏。沈子忱听清了,陆福生口里喃喃说的是:“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她的表情惊恐,下身已有鲜血流出,显然是动了胎气。
沈子忱见陆福生情绪激动,急忙点她的昏睡穴,抱她起来。沈子忱恶狠狠地瞪了林初夏一眼:“你到底怎么她了?”
林初夏不明所以,委屈的眼泪都要出来了,张大了嘴巴竟不知如何辩解。林初夏求救似的看了赵谐成一眼,赵谐成的眸中竟也有几分恼怒。
赵翦秋扯了扯林初夏的衣袖:“姐姐,你之前见过福生姐姐么?何以你一出现就将她吓成这样?”
林初夏怒道:“我如何知道?”扭头便离开了。
赵谐成依旧叫赵翦秋去追她,自己则跟着沈子忱到了陆福生的卧房。
赵谐成给陆福生号了脉,确定只是动了胎气,母子俱安,沈子忱这才松了一口气。沈子忱使惠然给陆福生换了件衣服,照顾她安寝。赵谐成知陆福生有长生蛊,休息一会儿必然自愈,索性也不再开药方,只是从囊中拿出一枚普通补药诈称神药给陆福生吃下,沈子忱这才完全放心。
午后宴罢,府里又请来了戏班子唱戏,闹腾腾的不像样子。陆福生是被他们闹醒的,醒了就要起来,惠然拦着她,可陆福生是铁了心,哪里拦得住。
薇儿死了,申琳姐姐下落不明生死未卜。陆福生正难过,可府里正办寿宴,她怎敢公然祭拜?她赶走惠然,一个人在房间里写写画画。
瞿庭东。薇儿。瞿庭东。薇儿。陆福生在一遍遍的写,泪水滴在纸上,墨迹纵横,沾染了一片。
若不是瞿庭东把薇儿捡回来,养了两年又抛弃她,薇儿何至于沦落到这种境地?都是因为他,一切灾祸的起源都是他。
陆福生喃喃泣道:“瞿庭东,你可知薇儿死了?她死了!”
“瞿庭东,是你将她害成这样!”
“瞿庭东,我为何要认识你?”
陆福生将那些纸团成一团丢到火盆里。她试图蹲到地上,可肚子鼓囊囊的,她没办法,勉力为之,竟一下子摔倒在地。
陆福生挣了一下没能起来,索性就趴在地上。她瞧着火盆里燃烧的白纸,成灰之后墨迹尚存。薇儿。薇儿。陆福生竟痛哭失声。
薇儿死了,陆福生。你没有父母;没有姊妹兄弟;唯一的朋友也死了。你没有朋友了。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爱你了,你还活着做什么?
陆福生摸了下隐隐作痛的小腹:“对不起,陶陶,娘连自己都保护不好,更没有办法保护你。娘活不下去了。你的父亲不喜欢娘,连带着也不喜欢你。以后娘去了,你父亲又娶了嫡母,你的日子恐怕会更难过。与其活着受辱,倒不如死了干净。你不如就陪娘一起去吧。黄泉路上,有娘陪你,你必不孤独。”
陆福生艰难的爬起来,独自收拾收拾到了后院看戏的高台上。陆福生站在高台前发呆,府中人来人往,倒也没人留意她。只是林初夏带着丫头霜儿过来,看她面熟,扫了她一眼。
林初夏还记得方才的事情,本有几分恼怒,不愿靠近她。可她观察了一会儿福生,陆福生神色恍惚,站在高台旁挺着大肚子依旧是风摆杨柳摇摇欲坠的样子,竟有几分像是要寻短见。林初夏走近她想要劝解,陆福生却已倾身倒了半边。
林初夏急忙拉住她,陆福生却狠力掐了一下林初夏的手掌。陆福生应沈子忱的要求留了一阵指甲,如今已然很长了,只这一掐便见了血。林初夏吃痛,不小心松开了手。陆福生竟含笑对她说道:“谢谢。”
陆福生摔下楼之前沈子忱是一直在远处看着她的。她盯着楼梯苦思冥想了好久,就那样毅然决然地跳下去了。沈子忱飞奔下去救她,她满身是血已然小产。
她那时神志清醒,笑着对他说:“沈子忱,真好,我终于要死了。一切都要结束了。”不管是苦难,还是仇恨,一切都结束了。爹爹,娘亲,哥哥,薇儿,皑皑去找你们了。
羊水已经破了,殷红的血染到沈子忱靛青色的袍子上,一片片的都成了暗黑色。沈子忱抱住陆福生就往卧房里跑:“赵公子。快去叫赵公子,快去… …”听其语气,已然慌了神儿。
沈子忱把陆福生搂得紧紧的,絮絮叨叨地说道:“福生,我不准你死… …你不可以死… …陆福生… …不可以… …”
沈子忱把陆福生送到她的卧房,几个婆子就把他赶了出去。沈子忱连衣服都未来得及换,只是拉住赵谐成:“襄和,救救她… …你救救她… …”
赵谐成扶住沈子忱:“斯年,你别着急。我会尽力,我不会让她有事的。”
沈子忱什么也做不了,只好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等。他不敢回头,他在怕。像小时候捏在手心里的糖;少时藏在床下的剑;黑夜迷路时亮在远方的灯火;溺毙于河前漂在手边的浮木,他怕他人生里最要紧最重要最珍贵的东西就这么没了。他在怕,从来都没有过的恐惧。
他也见过旁的女人生孩子,大声呼喊嚎叫,可他的福生连呻/吟声都听不到。她痛不痛?沈子忱又想起陆福生那苍白的脸颊和她虚弱而又隐忍的微笑,忽然间一阵恶寒。他的手指略有些颤抖,他抵在唇上狠狠的咬了上去。他不可以慌,福生还需要他。
渥丹过来朝他福了福身:“公子,您的袍子脏了,回房换一件吧!”
沈子忱神色有些不耐:“你走开,我要在这里待着陪她。”
过了好久,乱糟糟的房间里静了一下,传出一声低吟。门被打开,一个婆子抱着一个小布包出来。沈子忱急忙起身叫住她:“福生怎么样了?”
那婆子道:“福生姑娘头上也有伤,意识一直迷迷糊糊的。想是要叫疼,可只是干张着嘴,可就连出声的力气都没有。福生姑娘生产的时侯昏过去好几回,是婆子们几个掐着人中,硬逼着她,这才强撑到现在。孩子生下来福生姑娘就又昏睡了。现在是赵婉姑娘在里面给福生姑娘换衣服。”
沈子忱没有说话,盯着那婆子手中的布包看了好久才接了过来。小小的婴儿,五官不甚明晰,身体蜷缩着,两只胳膊举在脑袋两侧,明明在动,然而满身却是乌紫的颜色。
沈子忱抱着那孩子的手在不停的颤抖,他的声音喑哑:“这个,就是我的小攸宁么?”
☆、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