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瞿庭东问陆福生:“福生,如果师傅想带你离开这个地方,你愿不愿意跟师傅走?”
陆福生回答时几乎是不假思索:“福生当然愿意。师傅什么时侯动身?我去叫薇儿一起收拾东西。”
瞿庭东却拦住了她:“不带薇儿。我只带你走?”
陆福生愣了一下:“为什么不带薇儿?出了什么事了么师傅?”
瞿庭东道:“班主夫人怀了我的孩子,我得带她走。走的人太多,不方便。”
陆福生问他:“我们都走了薇儿怎么办?”
瞿庭东面有难色:“薇儿只能留下。这也是实在没有办法的事。我不拿班主什么东西,但是我带走了班主的夫人,总得赔个人给她。”
薇儿在当时就成了弃子。陆福生冷笑道:“那我算什么?别的徒儿都留下,只我走,师傅是想将我收房纳妾么?”
陆福生当时年纪虽小,可这些事情却是早时就听说过的。陆福生仔细瞧着瞿庭东的神色,瞿庭东却真的点了头:“是的。我就是想娶你,让你一辈子待在我身边。你愿不愿意?”
陆福生道:“恐怕不是娶吧?师傅只是瞧着我讨喜想留我在身边做玩物吧?”
瞿庭东坚决地摇了摇头:“福生,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陆福生反问他:“难不成你能为了我放弃班主夫人和孩子娶我吗?”
瞿庭东低下头隔了好久才道:“等我几年。等你满十六岁或者及笄的时侯,我会娶你为妻。”
陆福生盯住瞿庭东的眼睛道:“也就是说,现在不可以,是不是?”
瞿庭东无奈地点了下头:“是。”
陆福生扭过身:“你走吧,我会想法子帮你隐瞒几天。你再也不要回来了。我自己也可以很好的活着。你走之后我会拜别的师傅学曲子。我会努力,我总有一天会靠自己出人头地的。并非离了你,我便活不下去了。”
瞿庭东在陆福生身后呆呆看了一会儿,终是离开了。
瞿庭东走的时侯并不知道姝儿偷了班主所有的钱。瞿庭东和姝儿私奔之后班主很生气,得知自己多年积蓄全部都被他们偷走之后更是大发雷霆。瞿庭东的几个徒儿都遭了殃,陆福生师兄妹几个差点被班主打死。戏班子里养的孩子大都长的漂亮,班主为了补亏空,斟酌了下就把他们都卖了。买女孩子的地方数青楼出钱最高,于是陆福生和薇儿就被卖到了妓院,那几个男孩子据说被送到了宫里,可卖男孩子地的地方并不是宫里出价最高。班主似乎并不是单纯的只想把他们卖个好价钱,他是要折腾他们,侮辱他们,让他们一辈子都屈辱的被人踩在脚下。
陆福生原先只以为瞿庭东只是拐带了班主夫人,班主生一场气打他们一顿便罢了。没想到瞿庭东竟这样狠,存心绝他们的后路。
陆福生当年本来就是要被卖到妓院里的,是瞿庭东救了她,养她三年。陆福生虽恨他却也怪不得他什么。可是薇儿呢?薇儿是瞿庭东捡来的,他没花一文钱,一个自由自在的女孩儿就这么被他送到了地狱。他待薇儿这样狠,可薇儿却是喜欢瞿庭东的。
三年前陆福生和薇儿是一同被逼着接客的,她们不去,王妈妈就差人打她们,鞭子都打断了好几根,可二人就是死犟着不肯。二人被丢到黑屋子里,陆福生经历过灭门之祸,母亲也是在她面前横死,她什么没见过?她自然胆子大,不怕黑。可薇儿年幼无知,单纯的紧,十分胆小。
陆福生知道她怕,就刻意跟她说话以转移她的注意:“薇儿,你为什么不肯接客?你不怕挨打吗?”
黑夜中陆福生也看不到薇儿的表情,只听到她拖着哭腔说:“怕。可是师姐能忍过去,薇儿也可以。女孩子只能把自己交给自己爱的人,从一而终。人尽可夫的是娼妓。”
陆福生当时倒是愣了一下,在和笙坊已经待了数月,薇儿竟始终不以为自己是个娼妓。
薇儿又问她为什么抵死不肯接客,
陆福生说的是她和沈子忱的事:“我有未婚夫,我们是青梅竹马,我很喜欢他,我们很小很小的时侯就订亲了。我得为他守着身子,等他来娶我。”
陆福生又问薇儿:“你刚刚说什么爱的人,你有爱的人?你的爱的那个人是谁,我认识吗?”
薇儿扭捏了半天才肯说出来:“有。我有喜欢的人。你也认识他。就是我们的师傅。”
陆福生大惊:“你竟然喜欢师傅?”那个一开始就决定要放弃她的人?
薇儿道:“虽然是他害的我们被卖到这种地方,可是我的命是他捡来的,我不怪他。我在江湖上乞讨为生,从来没有人拿我当人看。他们不就是有钱么,他们把钱丢到我面前,让我跪着捡。我不想给他们跪,他们又不是我的父母。可是没有办法,我总得活下去。是师傅带我离开了那里,他教我琴瑟琵琶,读书认字。他教我呼而而与之,行道之人弗受。蹴而而与之,乞人不屑也。是他告诉我,我是个人,而人是有尊严的,应该被尊重的。”
后来陆福生和薇儿又同时被灌了药,陆福生有长生蛊只闹了一阵也没出事,陆薇儿却神智迷离的被抬走了。临走时还呢喃着瞿庭东的名字。
陆福生后来也没有对薇儿说那天的事,一个小女孩在绝境中怀揣着这么美好的念想,她何必告诉她实情呢?那样不是太残忍了么?还不如她一直都不知道。可是瞿庭东,他这么丑恶,这样的一个人怎么值得有人这么想念着他?他怎么配?
瞿庭东是在之后才知道姝儿走时拿走了班主所有的钱。再后来瞿庭东才知道姝儿怀孕是骗他的。瞿庭东回去打听陆福生,这才知道陆福生被卖到青楼的事情。瞿庭东当时简直要气炸了,一怒之下竟拔剑杀了姝儿。那是他在瞿家败落之后头一次杀人。
她是他这一辈子唯一一个想要保护的人啊,竟然就这样被他自己给推开了。
后来瞿庭东流落江湖。曾经当过一方节度使的幕僚,做过贵介公子的食客,在镖局保过镖,还当过杀手。一般情况下都只是做几个月,再没有像当年做乐师一样一下子就是三年的情况了。因为,世间再没有第二个福生了。
他还记得当年福生咬着嘴唇强强忍着眼泪的摸样。她对他说:“好乐无荒,良士瞿瞿。我找到了。”可他却不是她说的良士,也终非是她选的良人。
☆、初夏
自武林大会大会那日起,林初夏心心念念的都是那陆皖陆公子。那日陆皖自称吴州陆氏子,可能家并不在本地。但是武林大会的初赛擂台分设在天下各地,他能来青州,必定是客居在此。
林初夏差人去打听,一说是那日初赛夺魁之人,百晓生便忙不迭地说是朱石桥东住着的那位陆公子。不仅地址要来了,就连他的生辰八字和兴趣喜好也都问出来了。不过林初夏却多花了百余两银子。茶肆百晓生写的密笺,二钱一张,林初夏不仅使钱全部买下来了还给了那百晓生几十两银子封口。
林初夏偷偷遛到朱石桥,果然看到了一座恢宏的陆宅。陆初夏喜道:“这陆皖竟也是个富贵人家的公子。”若是此事能成,那要爷爷同意这门婚事也不是不可能。
林初夏要门房去通报,门房却说公子出门去了。林初夏又问门房陆皖的去向,门房瞧林初夏脸生也没敢说。林初夏这时就拿从百晓生打听的那些东西糊弄门房,骗他说自己是他家公子的朋友。门房将信将疑,正准备告诉她,院里却走来了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拦住了那门房。
林初夏仔细看了一眼那姑娘,她的皮肤很白,眉眼温柔。不似陆皖眉目深邃线条刚硬,倒像温婉的江南女子。她也是一身白衣,雪缎上细致地绣着百合,粗看不显山露水,细看才能知其华贵。林初夏对这些倒是不关心,不就是雪缎嘛?林家要多少就有多少。初夏关注的是她的头发,头顶上是简单的发髻,背后的头发虽有些微黄却润泽有光,规规矩矩得散在腰上。她还是未嫁,不是陆皖的妻妾!
门房瞧着那姑娘的神色十分恭谨,叫了声:“大小姐。”
林初夏飞速地想着百晓生的那些纸条,陆皖的家人之中与眼前这女子最像的。陆皖有一妹名陆皎,小字映月,年十七,陆皖甚宠之。这陆映月应该就是眼前这姑娘了。
林初夏继续跟她装熟,笑道:“是映月妹妹吧?我常听你哥哥提起你,果然是个温柔贤淑又漂亮的姑娘。陆公子呢?我来找他。”
陆皎疑惑的看了眼林初夏:“姑娘是谁,陆皎怎么从未见过?”
林初夏道:“我是陆公子的朋友,令兄前几日不是参加了武林大会吗?我就是在那天才跟令兄相识的。我跟令兄一见如故,说好了改日把酒言欢的。因此我特地来找他。江湖儿女,何必拘于小结呢,是吧?”
陆皎蹙了蹙眉,面露难色:“家兄今日不在家中,姑娘改日再来吧。姑娘贵姓?家兄回来后皎儿也好转告。”
林初夏道:“我姓林。映月妹妹无须转告,只告诉我令兄的去向就行,我自己找他。”
陆皎回答的甚是敷衍:“皎儿是妹妹,兄长出门也无须跟我报备,皎儿实是不知。家兄出门不久,要不姑娘就在周围看看,或许真能遇上家兄呢!”
林初夏虽不信,却只能谢过陆皎离开。她在附近瞎转了半晌竟真在朱石桥下看到了一个身形像极陆皖的年轻男子。此地名朱石桥盖因此座暗红色石质的小桥,桥下流水潺潺,岸上柳色浓翠,碧草漫天。一人穿了一身白色的袍子坐在河畔的大青石上望着河水出神,背影安静祥和,不似当日擂台比武那人的英姿飒爽。林初夏看着他的背影依稀觉得像是他,却也不敢确定,就远远地唤了声:“陆公子。”
那人扭头看了林初夏一眼,剑眉微蹙,端得是芝兰玉树,果然是陆皖。陆皖也不回答林初夏,转身就走。林初夏急忙追上去:“陆公子,您这是做什么?您躲我干什么啊?”
陆皖看着林初夏的眼睛,面无表情眼神却十分凌厉:“这位姑娘,陆某好像并不认识您。”
林初夏看了看自己杏红色的裙子,好像和上次的男装出入挺大的。林初夏是跟谁都自来熟,更何况她已跟他见过,还帮过他一次,这次便把他看的如同自己人一般,嬉笑着凑过去说:“陆公子,我叫林初夏,上次武林大会我们见过的啊。那次那位陈公子偷袭你,我很为你鸣不平的!我还帮你射了他一个暗器呢。”
陆皖的眉毛皱得更厉害,他冷笑道:“我以为是谁在暗中帮我,原来竟是林姑娘。姑娘可知陆某并不稀罕姑娘为我抢来的这份胜利?”
林初夏瞧着陆皖皱眉也慌了手脚:“别生气嘛!我知道你不稀罕,可是,我只是想让你高兴啊!我爷爷说,若我喜欢一个人只需对他好,帮他得到他想要的,不要顾忌旁人。我哥哥说,为人要善良,不可为一己之私伤他人性命。我都做到了,我帮你得到你想要的东西,我也派人将那陈公子医好了。我知道我可能错了,但是我想让你知道我的存在……我只是想请你喝一壶茶。”
陆皖听了这话倒是怔了一下。常言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她那时帮他是对他有意。一个姑娘家家,难得这么坦诚。无事献殷勤,把目的都说的清清楚楚了。可是这位初夏姑娘此番虽做错了事,却毕竟是为了他,他又怎么能真的因为这件事怪她呢?
师傅曾经对他说过这么一句话:“一个人因你而做了错事,你可以打他骂他惩罚他,却不可以真正怨他。人生一世,能有一个肯为做错事的人也委实不易,怎可再怨他?”
陆皖略一沉思:“虽然你帮我,但我并不需要。姑娘请回,陆某只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好了。”
说着陆皖就转身离开。陆皖比林初夏高得多,腿也长的多。林初夏一时间没有跟上去,急忙说道:“别走啊,陆公子!你等等我。”
林初夏一路小跑到陆皖身边,说道:“我只是想公子看我一眼。实在不行,多让我看你几眼也可以。陆公子你就多让我在你身边待会好不好?”
陆皖听了这话仍是蹙着眉头:“我与姑娘素不相识,姑娘为何一再纠缠?”
林初夏笑嘻嘻地说道:“公子仙人之姿,初夏对公子一见钟情,倾慕已久。”
陆皖虽是知道她的心思,但她这么明明白白地说出来他倒是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陆皖红了脸,扭头便走,也没有说话。林初夏却以为他是默许了,跟着他一路走到街上。
世道乱,百姓食不果腹,许多小孩子都蹲到街上乞讨求生。陆皖和林初夏走在前边,后面有好几个小乞丐紧紧跟着,都不过六七岁年纪,衣衫褴褛,手里捧着一个破碗,寸步不离。林初夏见到这一群比自己还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