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才原本是要禀告陛下此事来龙去脉的,只是被娘娘拦了下来。”魏宁回道。
“恩。”顾回只淡淡应了声。
“奴才可还要……”魏宁小心翼翼问道。
“不必。”
东宫日日人来人往,补品络绎不绝地被各路人马送过来,整日各种滋补品地养着,初始碍于元知暮关切的目光,顾回进了几日,再见着阿胶人参,胃里忍不住一阵阵犯恶心。
“倒掉倒掉。”趁着元知暮离开的空当,顾回不耐烦地摆手,连声道。
魏宁小心地瞥了眼周围,端起炖盅走去一边花丛,花泥与补药混在一块儿,颜色都变得更深了些。
“殿下。”魏宁将炖盅放回石桌上,站在躺椅后,轻声道,“此次元家的事儿,咱们真不管了吗?”他都见着太子妃因这事儿哭过好几回了呢,偏偏每次对着殿下时又表现的若无其事。这不,今天说着是有事,其实呢,元家曾经的命妇们又来求见了,可是他又不敢说。
“恩。”顾回懒洋洋地翻了个身,抬手遮住双眼,魏宁使了个眼色,身后撑华盖的宫婢忙向前站了些。
“明日便是元家几位爷们被发配的日子了。”魏宁默了下,才道。
顾回状似认真的想了想,“恩,你看看怎么着的,送太子妃去见上一面。”
顾回还要再说什么,听见远处笑吟吟地声音,从花丛里绕出一纤腰女子,近看更是脸色娇艳,如花初放。
“奴才给高城公主请安。”魏宁参拜道。
“高城见过太子殿下。”顾千乐行礼的动作不甚端正,不过顾回也懒得计较,懒懒地虚扶一把,“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礼。”
高城拍了拍手,婢女抬上一个木盒,打开赫然是一粉彩牡丹纹盘口瓶,纹路与《异珍志》上如出一辙,疏朗有致,色彩淡雅宜人,质感逼真,实在是粉彩瓷器中的佳作。
顾回眼中透着赞叹,缓缓摩挲瓶身上的纹路,若是没见过这个,实在不敢妄称行家。
“看七弟这样子,也不必我多做介绍了。”高城看顾回这样子,知道是送到了她心坎上,“这珍宝,总要送在懂它的人手上才是珍宝的。”
“恩。”顾回一心系在这瓶上,只淡淡回了声,这盘口瓶,是徐家,也就是高城公主夫家老太君的陪嫁,她虽有意,却总不好夺人所爱,没想到今日高城给送了来。
“听说太子妃素来爱收集些雅物,我这也算借花献佛。”似是没看到她态度般,高城不以为意道,谁知顾回看完便叫魏宁见瓷瓶重送了回来,不解的看着顾回。
“那可真是要多谢六姐了。”顾回温和笑道。
“咱俩之间还道什么谢呢?”高城不见外地在顾回旁边石凳上坐下,关切道:“近日身子可大好了?”
“还是老样子。”顾回道。
“没恶化便是最大的好转了。”高城自顾自斟了杯茶,轻嘬一口道。
“真不敢相信这是咱们高城公主说出来的话。”顾回挑眉饶有兴致地看着她,“遇着什么难处了吧?”
“说起来还真有一件。”高城将茶杯重重落在石桌上,几丝违和的裂纹绵延到茶盘边缘,魏宁见状暗自心疼,这套新上的茶具,这便废了,支起耳朵,便听高城接着道:“那顾千仁也忒不将我放在眼里了些,不知使了些什么手段,硬是将沐熙的魂勾了去,日日夜夜挂怀。我放他们一马,竟被他们当作蠢货一般,做出了夜不归宿的事儿来。”
“那你不正好和你家驸马好好过日子?”顾回道。这着实是本烂账,若不是高城待自己尚好,自己可懒得理会这些。一个豢养娈童的世子,一个私养面首的公主,这俩人,该说谁对谁错?至于那沐熙,是高城新接进府的戏子,顾回见过一面,确实是生的唇红齿白,一派风流模样。
“你说徐骁那武夫?”高城嗤笑一声,她对父皇将自己下嫁给徐家,惯来是有些不满的。自己愿意下嫁已是恩典,他还指望真能以自己夫君的身份对自己指手画脚不成?
“别一口一个武夫的,真难听。”顾回拍了拍身上的点心碎屑,笑骂道,“泥人也有几分气性,你再这么羞辱人家,捅到父皇那,没你好果子吃。”
“哪你能叫一个外人骑到我头上来?”高城又道,“虽说那我早就玩倦了,但自己的东西,莫名被别人抢了去,未免有些不甘。”
“就这点事也值当你来跑一趟,明儿个孤叫魏宁去一趟就是了。”似是困意袭来,顾回抬了抬眼皮,微微笑道。
“娘娘,不如就和殿下说说,叫她帮忙想想法子吧。”晴书看自家小姐自回来起便闷闷不乐的样子,急道,明天老爷和大爷他们就要被发配了,再不说与殿下,就来不及了。
元知暮笑的苍白,从妆盒中挑出一支玉簪,在发间比了比,“替我梳妆吧。”
晴书急得直跺脚,“我去找殿下!”
“站住。”元知暮转头厉声道,难得发脾气,一时震得晴书不敢动弹,只不解地望着她,明天要被发配的,可是老爷他们啊!
“如今便是她的态度了。”元知暮叹息道,偏偏自己,还想再试上一试顾回不可能一点风声也没听见的。
顾回送走高城时,已是夜幕初降,石子路两边的宫灯微微弱光,照亮着地面,两名内侍各执了两盏灯走在前面。
远远见着元知暮在门前等候,眯眼笑了笑,快步走向前去,在元知暮还未完全拜下时扶住了她,“不必多礼,晚间风凉,不必日日等在这儿的。”
“左右无事,索性出来看看你回来没。”元知暮顺从地将手放在她手心,和她往里走去边说道。
顾回早已饿了,端起汤盅先尝了两口,是元知暮的手艺,舌头又仔细品品,甚是满意,烛光映照下,才看清元知暮晚间已换了服饰妆容,略微纳闷,“孤印象里,除了册封大典,你不曾化这样浓艳的妆容。”
“好看么?”元知暮坐在她身边,目光灼灼地问道。
顾回微微颔首,表达了自己的赞同。
元知暮抿嘴一笑,“殿下觉得好看就好。”又拿起公筷亲自与她夹菜,讲些书画雅事或是官邸趣事,顾回深觉有趣,问话多了些,不知不觉的,竟吃了比平日多不少的膳食。
胃里有些躁,二人索性去园里逛逛。繁星点点,配着淡淡花香萦绕鼻尖,清朗舒和,沁人心脾。
顾回牵着元知暮的手,不经意间摸到她腕上玉镯,是自己煞费心力亲自打磨的那个,得意于自己的杰作,便止不住多瞅了两眼。
“上次我戴着去给母后请安,母后还端详了好久,这样精致的玩意,她是怎样也不能相信是你做的。”元知暮看她这得意模样,掩嘴轻笑,打击道。
“熟能生巧嘛。”顾回不以为意笑道,牵着元知暮手接着向前走,静谧中忽道:“给你的,已是我能给的最好的。”
字字掷地有声,到了嘴边的话,元知暮忽然怎的也说不出来,顾回给自己弟,又何止一个玉镯。想起前路迷茫,一桩桩烦心的事涌上心头,自己偏偏说不得,解不开。
“不舒服么?”顾回目光灼灼,竟比那灯盏还要明亮,关切地看着元知暮,忽然恍然大悟道,拍拍自己额头,自责道:“我竟忘了,定是太久未休息好的缘故。”
元知暮恍了恍神,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作答,答案就在电光火石之间,她点了点头,认可了顾回的解释。
“你不一起吗?”元知暮咬了咬下唇,看着不远处正翻阅书籍的顾回道。
“下午睡了会儿,还不困。”顾回抬头看了看,回道,端起茶盏,才发觉其中没了茶水,“来人。”进来的人竟是乐心。
“晴书呢?”顾回疑惑道,这时候,一向该是晴书啊。
“她家中有些事,我放她回家去了。”元知暮忙道。
看她这慌张样子,顾回心觉奇怪,只叫乐心添些茶水过来,未作多言。回过头来,见元知暮僵硬地躺在床上,与平日的温婉全然不同,端详良久,起身走到床前,习武之人感官较之常人,总要灵敏些,她虽称不上什么高手,但还是察觉到元知暮呼吸忽然乱了一拍。
在床头坐下,摸摸元知暮额头,并未有何不妥,温和道:“知暮,有什么事不能告诉我吗?”嘴角抿着淡淡的笑,眼中交织着爱意和纵容,元知暮甚至觉得,就算自己此刻把天捅出个窟窿,顾回也会纵容她,等她捅完再静静去补,会帮她担起所有事,但是她不能说。
“你就坐在这儿陪我。”元知暮拉着她手,难得一见的霸道。
顾回轻笑一声,不想说就算了吧,左右没什么事是不能挽回的,将她手重放回被里,“好。”
“晴书见过老爷。”晴书福身道。
元大司徒摆摆手,示意不必多礼,囚服用料粗糙,甚至大小也不甚合身,比起平日华丽大气的官服来,实在太大差距,便是整个人的气质,似乎也被拉低了不少,颓然失意了许多。
“娘娘的意思,您便先在这处宅院住下,虽破旧不堪了些,但到底不必遭受那流放之苦。”晴书急道,“娘娘已安排了人替老爷被流放去金陵,但大爷他们,娘娘也是……不过奴婢已经和几位官爷打点过了,老爷放心。”金陵倒还好,到底是富庶之地,只是要一路流放过去,一路艰辛,老爷这般年纪,到那边,不死也没多少命了。大爷几人虽被流放去极北苦寒之地,到底年轻力壮,挨个几年,等陛下殿下气消了,娘娘再吹吹枕边风,未必不能回京。留着命,总还有希望的。
元大司徒点点头,再没了平日的意气风发,“夫人呢?”
“娘娘已经派人去接了夫人她们过来,老爷稍待片刻。”晴书话刚落地,宅门便被人推了开来,一英姿飒爽的女将军,数十名兵士。
“晴书,你好大的胆子。”苏晨把玩着手中匕首,看着二人冷冷道,“陛下钦定的囚犯,你也敢私放?”元知暮,这个把柄,你觉得有没有什么用呢?
被人抓着现行,晴书惊的愣在当场,久久未能回过神来,心中仿佛被什么东西猛的击了一下,霎时停止了跳动,脑中一片空白,只呆呆地看着苏晨,渐渐的,才有恐惧从心中升了上来。
“带回去,好好审审。”苏晨玩味地笑了笑,冷不丁将匕首扔出,从晴书耳边擦过,稳稳地扎在了一边墙上,得意地抬抬下巴,“比如说,背后指使的是谁?”
时辰越来越晚,宫禁的时候早已过了,晴书执了她玉契,要进宫是没问题的,问题是,都这个时候了,晴书为何连个音讯也未传来?元知暮心下越来越慌,看身侧顾回熟睡模样,事已至此,自己不能坐以待毙。
“你在看什么?”顾回翻身,正见她看着自己。
“啊,我看你睡的熟,就看看。”元知暮惊道。
“哦。”顾回未有怀疑,闭眼正要睡去,忽然睁开,吓了正欲下床的元知暮一跳,紧张得看着她,却听她道:“那你接着看吧。”
“好,我看着你睡。”元知暮松了口气,强作镇定笑道。
被屋外叩门声扰的心烦,顾回捂住耳朵仍不得其法,压抑着怒气,“进来。”
“殿下,苏将军求见。”魏宁顶着顾回的怒气,颤颤巍巍道,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储君一怒,那后果也是很严重的好不好。
顾回气闷地掀开被子坐起身来,心下不悦,还是叫婢女服侍穿了衣裳往广政殿去。苏晨不是不识大体之人,此时进宫,定不会是小事。
元知暮迟疑片刻,快步向前,“我与你同去。”
顾回一身绯红常服,面带习惯性的浅笑,温润如玉。元知暮匆忙之下,穿着身绛紫纱衣,没有笑意,却柔媚动人。二人齐齐迈步进来,竟是说不出的相宜。
顾回的目光在苏晨身上停留片刻,见着她随身携带的宝剑,不动声色地与元知暮在主位坐下。
“起吧,这么晚还有什么事?”顾回问道。
虽知这二人是夫妻,但每每想到二人同食同寝,苏晨心里总止不住的酸涩,如今见顾回这般不忘元知暮,暗咬银牙,看你待会儿还能不能笑出来。
“元家一事皇上亲令末将负责,末将猜想元家党羽众多,流放之前定会有所动作,这才加强了警备。”苏晨拱手道。
顾回摸不准她来意,“合该如此,可是出了什么问题?”
“没有。”苏晨道。
元知暮松了口气,便又听苏晨道:“只是末将需得先向殿下请示,若是遇到前来营救同党,或是心有不轨之徒,末将该当如何?”
“小苏将军有何想法便直说吧。”顾回语气有些不耐,说道,还有一个时辰便要上朝,自己可没时间在这儿墨迹。
“事关重大,还请殿下答应末将,若查出不轨之徒,定不能偏袒,一切依律法而定。”苏晨脸色微变,语气叫顾回也不得不换了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