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月浅垂眸,乖顺地低着头,毕恭毕敬地跪下给太夫人磕头,上辈子,她害文博武孑然一身,后又累及她卧病在床,沈月浅离京后便没问过文府的情况,若文太夫人承受不住文博武的死讯而一病不起甚至没了命,她便是罪魁祸首。
文太夫人不料眼前的丫头给她行如此大礼,眯了眯眼,眼神一片柔软,“你这丫头,佛门乃清静之地,行如此大礼是为何,快起来吧。”
文博武神色不明,兀自在文太夫人身侧落座,劝周氏将沈月浅扶起来。
周氏悠悠拉起沈月浅,心底疑惑她的举动,可面上却一派从容,“阿浅未目睹过太夫人姿容,想必也是被您的平易近人所感染了……”文太夫人常入宫陪伴太后,再平心静气,眉峰中也暗含着凌厉,周氏以为沈月浅是吓着了,轻轻握着她的手,矮了矮身子,“晚辈沈府二房的,这是小女阿浅,还望太夫人莫笑话。”
周氏声音清脆柔和,文太夫人听过沈府不少的事,她在后宅见多了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沈府的那些事不知情的笑沈太夫人和大房自作自受,知情的人忌惮沈月浅小小年纪心机竟如此深沉可怕,她琢磨着,哪怕主意是沈月浅的意思,外边的愈传愈烈的消息却不是她能掌控的,沈家族长的长子是御史台的长御史,他若不偏帮二房,御史台哪会抓着日渐没落的一个小小的侯府不放?
“二夫人说笑了,祖母待人最是和气,加之,三小姐聪明机灵透着股灵气,祖母喜欢还来不及呢。”久久没等到文太夫人答话,文博武在旁边插过话,完了,言笑晏晏地看着文太夫人。
文太夫人挑了挑眉,讶异于文博武的反常,忆起大儿媳举动,不由得多看了周氏和沈月浅两眼,眉梢尽是和煦的笑,“三小姐的确生得好看,清雅灵动,桃面粉腮,好似院子里的花叫人挪不开眼,这孩子,长大了只怕会更好看。”
文太夫人见过不少妙龄女子,能和沈月浅站一起一较高下的人还真的少,巴掌大的脸,蛾眉青黛,面若桃花,眼含春水,昳丽的容貌加之举手投足间的恣意,比后宅中女子更为洒脱而一颦一笑又不失典雅高贵,不成想,没落的侯府还能养出这样的女儿,文太夫人遗憾的同时顺手取下发髻上的玉钗递给一侧的婆子,“这玉钗是今年南边进贡给皇后娘娘的,皇后娘娘孝顺送给了太后,她见我喜欢便赠予我了,你是个乖孩子,这玉钗配你一身素净再好看不过……”
沈月浅给她行的大礼,放眼将军府,除了她生辰,府中子孙从不会给她行跪礼,联想沈府今时种种,有宫里的东西傍身,她以后的处境不至于举步维艰。
文太夫人不是大善人,沈月浅也算入了她的眼,投缘。
文博武清浅地漾出一抹笑,待婆子将玉钗稳稳放入沈月浅掌心,他才开口道,“二夫人也算与您有缘,她们住在雅园,祖母若寻不着人说话亦或是想看看墙角的兰花了就去雅园,沈家小少爷才几个月大,祖母见着了定会十分喜欢。”
有文博武之前出声插花,听着这番话,文太夫人面色如常,问了几句周氏小孩子,周氏弟妹顺耳地仔仔细细说着,大将军府与周府也算有些渊源,对周氏左看右看也挑不出错来,故而,将山里的气候从早到晚地介绍了番。
听文太夫人说话,沈月浅整个人好似笼罩在春日的阳光下,温暖席卷全身,和王氏的算计冷嘲热讽不同,文太夫人声音温煦情和,透着长辈对晚辈的关心,听在人心里极为舒服。
不过,约莫是舟车劳顿,说了会话太夫人脸上隐有疲惫之色,周氏拉着沈月浅福了福身,起身告辞,文太夫人没有挽留,“改日得空了我去雅园叨扰你们,你们可别嫌弃我老婆子。”
周氏脸上挂着真心的笑意,直到眼底,“太夫人来看小七是他的福气……”
退出院门,茅屋檐下的小厮已不在了,垂下的茅草被拾掇干净,茅屋的门紧紧关着,周氏心里又才害怕起来,若非遇着文博武,她的名声毁了不说,只怕无颜再苟活于世了。
恰逢遇着文贵从远处走来,周氏张了张嘴,向他打听那些人怎么样了,文贵一怔,脸上笑成了多菊花,“人已被处置了,二夫人放心即可。”
周氏蹙了蹙眉,她不傻,如果那些人真是乡野农夫怎会时机抓得刚刚好?分明是冲着她来的,谁跟她有如此深仇大恨要用这种阴损的法子害她,除了沈府的人,没有其他了,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人既然处置了,消息就断了,她并不能拿幕后之人怎么办。拉着沈月浅的手,指甲陷入了她肉里,沈月浅被刺痛得缩手周氏才反应过来,心下愧疚,“娘不好,我看看怎么样了。”
“没事,娘想什么想入了神?”沈月浅抬起手,白皙的手被上,清晰可见鲜红的指甲印,她捋了捋衣袖将其盖住。
“没什么,娘心里想着些事,阿浅回京就知道了。”
屋子里,文博武伺候文太夫人躺下,在床前坐着,盯着困得不行仍不肯闭眼的太夫人,“祖母可是有话想问我?”
自己这个孙子想来独来独往不近女色,为人木讷不善言辞,这些日子总觉着不一样了,话多了不说,心思也八面玲珑起来,她都看不出他想什么了,叹气道,“沈府却有位适龄的姑娘,不是是个庶女,即便是嫡女,沈府那种人家如何配得上我们,若是换成周家的姑娘,你娘虽看不上也挑不出反驳的理由来,你也大了,心里该有个数。”
前些日子孙子在周家给文昌侯府小姐难堪一事她是知晓的,以为他看上了周家小姐,还专门差人打听得清清楚楚,谁知他竟然不愿意,今日又对沈府二房青睐有加,他想什么她真的看不透了。
“祖母多想了,好男儿志在四方,况且我还年幼,亲事上不急,皇上秋猎点名要我陪同,待会我就回了,沈府二夫人性子是个好的,娘没来,您找个人说话也好。”文博武替她掖了掖被角,催促道,“您睡吧,睡着了我也该回了。”
文太夫人点了点头,闭眼,不一会儿屋子里就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文贵将路上的小插曲告诉文博武,犹豫道,“主子,奴才瞧着沈二夫人并不是逆来顺受的性子,要不要将人给她?”他对周氏说那些人处置了是文博武的意思,可毕竟是沈府之事,他们插手终究不合事宜。
文博武倪了他眼,漫不经心道,“我回京,你留下若还有人来格杀勿论。”活口,有一个足矣,多余的则是累赘。
傍晚,周氏叫沈月浅将桂妈妈做的荠菜饺子给文太夫人送来一些,从沈太夫人嘴里得知文博武已回京了,沈月浅说不上心中感受,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失落。
这辈子,她下定决心不和文博武搅在一起,以免拖累他,不想,一而再再而三的相遇,周氏见文博武身姿挺拔备了他的份,饺子有好几十个,文太夫人吃不完,赏给了下边丫鬟婆子……
第25章 失魂落魄
寺里的日子单调乏味,索性这辈子与上辈子不同,她身边有至亲之人陪着,早上去地里种菜,下午陪着周氏在屋里做针线,京里的纷扰与她们无关。
一方天地,得以安宁。
“小姐,夫人抱着小少爷去幽园了,让您别做针线了,好好休息一晚上。”玲珑手里抱着一篮子花,秋风簌簌,山里不见萧条,反之,不知名的野花满山遍野开得灿烂,玲珑和明画二人摘了好些回来。
淡淡的香味萦绕鼻尖,沈月浅一怔,望向木篮里的花,蹙了蹙眉,“从哪儿摘回来的?”
玲珑顺势将篮子搁在窗台边,伸手从里匀出一些花枝,笑道,“后山的一快地,看着近,实则要走一会儿,我猜着您就会喜欢……”
玲珑自顾说着,边把手里的花放进桌上的篮子里,完了,惊觉手心全是叶子留下的汁,抬眉对沈月浅道,“奴婢先净手,小姐可有什么吩咐?”
沈月浅神思恍惚地踱到桌前,伸出葱白般的手轻轻取出一朵,在手心摩挲,“没事,你下去吧……”顿了顿,又补充道,“待会我去菜地逛逛,不用跟着了。”
这些日子,文家的花匠整天都在菜地旁边的地里弄花,两家走得近,玲珑不担心她被人冲撞了,点头道,“奴婢待会将被子拿出去晒晒。”
沈月浅心坐在桌前,心不在焉地看着手里的花,去屏风后换了身利落的衣衫,提上篮子,朝玲珑说的那个地儿走去。
玲珑说要走上些时间不过是没找到小径,寺里来来往往皆是僧人,有人走过的地儿都会往地上安上鹅卵石,沈月浅一手提着篮子,一手拿着竹竿,下脚前先用竹竿拍拍两侧杂草丛,赶走里边的虫蛇,一刻后便到了那块地方,满地的花争相竟放,明显有人践踏过的痕迹,她随着记忆,往左走到满地杂草覆盖的小丘上,眼神流露出不同于年龄的失魂落魄。
只见她取下篮子,就地而坐,仰头,凄凄然地望向半山坡,那是她上辈子长眠的地方,此时被绿树遮挡,只看得见随风摇摆的金灿灿的叶子……
“三小姐来过这里?”猛地,从林子里走来一个高大的身形,一袭玄黑色元团暗纹长袍,发髻束入紫色玉冠中,身躯凛凛,俊脸如画,周身却散发着清冷之气。
沈月浅脸上的忧伤来不及敛去,四目相对的一刹,她眼眶湿热地别开脸,一滴泪缓缓落下。
文博武刚从京里过来,谁知刚入寺里,就瞧见旁边林荫小道多了抹素白色衣衫的影子,身形寂寥落寞,不由得看出了神,匆匆两句打发了文博文阔步上前跟着她走了一路,不想她越走越远,而且,明显是识路的。
文博武知道她所有的事,唯独这间寺庙,他毫无所查,见她眼神哀伤地望着山上那一片时,他的心揪地一疼,只想上前抚平她额间的褶皱,有什么事他担着。
仅存的理智叫他不得不顿住脚步,出声询问。
沈月浅再抬头,眸里已恢复了清明,望了眼他身后,答非所问道,“大少爷不是该在京城吗?”
算着日子,他该陪皇上秋猎才是。
文博武神色一顿,眉眼挑起淡淡的笑,“祖母出来许多天了,我来接她老人家回去,对了,三小姐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他不是不依不饶之人,若非她神态可疑,他不会抓着不放。
沈月浅心底闪过诧异,文博武的性子她是清楚不过的,闻言,礼貌地扬了扬嘴角,“玲珑说这边的花开得灿烂,我也来摘些回去。”像担心他不相信,故意晃了晃旁边的篮子,篮子里搁着剪刀,她起身拿起来,就近地剪了些花枝。
文博武已看过了,的确有被人剪过的痕迹,不发一言地走到她身边,弯腰抓着她的手i,夺过她手里的剪刀。
他力道不大,抓着她指尖的手冰冰的,沈月浅回过神,剪刀已到了他手里,剪刀是她的尺寸,他双手宽大厚实,骨节分明的手指只能刚穿过剪柄,他挑了挑眉,沈月浅脸色通红,缩了缩手,指被还残着他冰凉的触感,酡红的脸不由得蒙上了层娇羞,见他弯腰剪花枝时,丝毫不觉得笨拙,反之,动作优雅利落,剪下来的花好似都噙着笑。
沈月浅张张嘴,想说什么,看着他生硬俊朗的侧脸,又止住了。
最后,两人剪了满满一篮子的花,换他一手提着篮子,一手拿着竹竿,这辈子,两人明明未怎么说过话,可是,走在他身后却好像多年的朋友,不说话却已明白对方的心意。
沈月浅以为她们会一路沉默,快到竹林时听他道,“来的时候遇见沈府的管家了,想必有事找你们。”
沈月浅脚步一顿,抬眸便是他宽大的背,她神色羞赧地看着路旁的杂草,漫不经心道,“该是来看看小七的。”
小七毕竟是沈府嫡孙,王氏再恨不得二房的人死,面子上也要过得去,随即,她摇了摇头,王氏的性子绝非会主动派人探望她们,除非府里有用得着二房的地方了……
文博武侧身,见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发愣,忍不住抬头揉了揉她额前的碎发,“走吧,说不定是好事呢。”
“除非太夫人死了,否则哪会有好事?”沈月浅心里诽谤,抬眸,目光落在他俊朗的脸上,忆起他刚才的动作,小脸通红,快速地低下头去。
文博武自己也僵住了,不过他脸皮厚,面上不显尴尬反而顺其自然的接过了话,“回去看看便知道了,走吧。”
本想伸手牵她,想了想还是算了,来日方长,现在别吓坏了她。
沈月浅不知晓文博武的想法,浑浑噩噩回了雅园,期间,文博武将篮子递给她,轻声说了句什么她也没听清楚。
文博武见她迷迷糊糊的样子,心底好笑,她对他还是有感情的,熟悉她如他,她眼里的纠结挣扎是什么他大概猜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