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总皱眉，晓得她的意思是暗指此种安排折辱了刘老师，她咽不下这口气，一定会一走了之，只是问题在于，“刘老师管师资部是一把好手，师资部是目前管理上我最满意的部门，内务清清楚楚，老师也和睦相处。”
鹿鸣说：“但是现在你为了个王牌要逼她辞职。”
张总烦躁地说：“我没有逼她，就是让她去道个歉，有什么大不了的，做错事道歉那不是天经地义的嘛？”
鹿鸣说：“行啊，我去跟她说。”
她走到门口的时候，张总又叫住了她，说：“你觉得这件事要怎么收场？”
鹿鸣笑了下，说：“你是问我的意见吗？”
张总竖着眉毛，没好气的说：“不然呢？”
鹿鸣说：“我要说出自己的意见，估计你会把我轰出去。”
她顿了顿，说：“我建议找姚老师谈，或者解除合约，或者让他以后要尊重刘老师。”
张总说：“谈崩了怎么办？”
鹿鸣说：“找新师资顶替他。”
张总说：“姚老师是稀缺人才，别人顶不上。”
鹿鸣说：“公司有钱。”
张总一拍桌子：“你知不知道姚老师一年为公司赚多少钱？！你知道有多少家长是冲着他的名头才来我们学校的！”
鹿鸣说：“刘老师就没为公司赚钱？她把师资部管好了不是钱？”
她想起那些悲伤的往事，颤抖着说，“做管理的就不是人才吗就该受气吗？做管理的人对不服管的下属稍微施加一点惩罚都不可以吗？专业强业务强的人就该活在规则之外耀武扬威像天神老爷样高高在上吗？”
张总揉了揉眉心，烦躁地说：“有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鹿鸣沉默的低下了头。
张总咬着牙根，“叫姚老师下午三点钟到我办公室来，我亲自跟他谈谈。”
到了下午，姚老师果真到了公司，老板跟他密谈了一下午，傍晚才结束。
姚老师从老板办公室出来，找到找光头老大，十分诚恳地说：“上次羊肉汤锅钱的事，是我自己有错在先，长期不打卡，也不怎么跟刘老师联系，以至于刘老师漏了我的名字，这都是我该得的，我以后会尽量打卡，今年的羊肉汤锅钱和酸梅汤钱公司都不用补给我了，算是给我个教训。”
一番话把光头老大惊得目瞪口呆，差点当场昏厥。
更惊悚的还在后边，此后连续两礼拜，每天早晨七点半，姚老师准时到公司打卡，到部门报到，外出上课的时候会跟刘老师报备，当天没有课就呆在部门写教案，或者去教学部跟学监讨论教学计划，态度之友善，行为之温良，让人瞠目结舌。
所有人都说老板是神人，连姚老师这么难管的人物都能驯得服服帖帖的。
只有财务部的负责人和鹿鸣心知肚明个中真正的原因。
张总找姚老师谈完话的那天晚上，就给鹿鸣打电话，要她协助姚老师做一个教师授课能力方面的考核方案，用来考核公司师资部的在职全职老师（师资部还有一些在册的兼职老师，这些人公司不考核），因为姚老师只懂教学，不懂绩效考核，老板暗示鹿鸣有必要为他上一堂有关绩效管理的通用大课。
鹿鸣问：“姚老师答应做方案？”
张总冷冷地说：“他从前年薪七十万，现在一百万，他敢不答应？”
鹿鸣至此释然。
财务部管发钱，当然也知道。
在协助姚老师做方案之前，鹿鸣先去找刘老师，把绩效考核的事试探着说了下，征求刘老师的意见。
刘老师说：“老板跟我提了，我也很赞同，姚老师业务能力确实强，让他来考核我们老师，高标准，严要求，对青年老师的成长是有帮助的。”
☆、长风九里（6）
部门招呼已经打好，鹿鸣就放心去找姚老师讨论工作了。
她花了三天时间，把和绩效考核有关的各种理论都详细地跟姚老师探讨了一遍，此间她发现，姚老师确实是个极度聪明的人，吸收和消化知识的速度快得惊人，他让鹿鸣想起来X战警里的天启，沉睡千年的天启苏醒后，用手按住电视机屏幕，不到一分钟就获悉了千年来人世所有变迁。
三天后，鹿鸣觉得自己已经像是被天启按过的那部电视机，再也没有什么可贡献的了，于是宣布结束授课，此时姚老师问了鹿鸣一个问题：“我们做绩效考核的目的是什么？”
鹿鸣习惯性的回答：“奖勤罚懒，择优去劣。”
没想到姚老师跳了起来，十分激烈的说：“为什么要处罚后进者？为什么要淘汰绩差者？不是说人生而平等吗？”
鹿鸣沉默了，她又想起了天启，姚老师跟天启还是不一样，天启为什么要跟漫威英雄作对？因为他们想净化人类，创造新秩序。姚老师呢，他是希望人类大同吗？鹿鸣不知道。
姚老师不依不挠的追问，“鹿鸣，你快回答我的问题。”
鹿鸣笑着说：“这要从人类的起源开始说起。”
这是一种比较隐晦的玩笑，意思就是要把原委阐述清楚话就长了。
姚老师没听懂，他瞪圆了眼，“这跟人类的起源有什么关系？我问的是为什么要处罚后进，难道处罚后进是人类进化的原因？”
鹿鸣只得收起玩笑肚肠，开始认真思考如何给姚老师开蒙，她思来想去了半天，说道：“首先，当人作为一种资源进入流通市场时，它得服从经济规律，受资本控制，资本追求的是剩余价值，通常绩优的人才能创造出剩余价值，所以我们需要有绩效手段，把绩优的人筛选出来持续保有，同时把绩差的人剔除出去，让他们去祸害别的组织。”
姚老师愤慨了，“你这是什么话，你怎么可以把人当作资源看待？！人是机器吗？人是厂房吗？人是物资吗？人可以买卖吗？”
鹿鸣沉吟了阵，淡淡的说：“这么说吧，在资本市场，人是一种能创造剩余价值的资源，这是一个最基本的定论，是资源就可以买卖，如果你不能接受这一点，你可以退出资本市场。好比说，你现在从公司辞职，去公立学校当老师，抱着服务而不是创收的心态工作，拿着两千五到三千左右的月薪，过平凡又充实的生活，那样你就可以逃脱被当做资源的命运了，但只要留在我们这种以盈利为目标的公司里，你就是老板掌握的资源，是资源就要接受评估，要接受被定价，被交易。”
姚老师沉默了，片刻之后说：“这是老板让你说的吧？”
鹿鸣摇头，说：“那倒不是，老板对你礼待有加，生怕你跳槽去别家公司，为了你还差点逼刘老师辞职。”
姚老师得意地说：“那是他明智，晓得我的价值。”
鹿鸣微微一笑，心中暗想，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姚老师，今天就让我这个恶面阎罗来教一教你做人的道理吧。
她定定的看着姚老师，笑得春风拂面，“你知道老板为什么会礼待你？因为你对他来说是一种稀缺资源，授课能力强，有市场号召力，但也仅限于此，一旦出现比你授课能力更强、更有号召力的人才，你就会失势，甚至对方可能没有你这么有号召力，但是能帮老板干别的活，比如说培养师资，优化教学，你都可能会失宠，因为这种人综合能力强，老板投资他们得到回报也不会差。一旦你失势，如果时运不济，你可能会被整个资本市场遗弃，因为资本市场从来喜欢跟风，要不怎么会有墙倒众人推这样的老话？”
她说这话的时候神情柔婉可人，可是话里的意思却像利刃一样，字字诛心。
姚老师半天说不出话。
鹿鸣陪他枯坐了十五分钟，见他仍然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晓得自己把话说重了，归根结底，姚老师不过是个不谙世事又恃才放旷的青年人，没见过人心的险恶，也没经历过世事的摧折，真不该拿那样尖刻的话去刺激他。
可是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哪里是想收就能收回来的。
人生就是这样，你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你会给人当头一棒，什么时候你会挨别人当头一棒。
因为不知道姚老师接下来会怎么反应，鹿鸣把和姚老师的谈话写进了她当天的日报里，提交给光头老大，一则是自首，二则是让光头老大周知事情经过后有个心理准备，免得变生肘腋时束手无策。她没有再费心抄送给老板，光头老大是老板的忠实马仔，他知道了，就等于老板知道了。
姚老师此后再也没联系过鹿鸣，鹿鸣给他打电话，他也不接听，久而久之，鹿鸣也不找他了。鹿鸣自我安慰：反正老板只是让她协助姚老师做方案，没说要她负责到底，现在看起来，姚老师是不需要她协助了，那样也好。
过了半个多月样子，这天，鹿鸣找张总汇报个事，临走的时候张总突然叫住了她，说：“最近还有跟姚老师联系吗？”
鹿鸣摇头，“没有了，打过他几次电话，他都不听，后来我也懒了，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张总说：“姚老师前几天找我聊了，说从你这里受益良多，你让他看到了不一样的人生，对自己当下的处境也有了更深刻的认识，知道了哪些事该做哪些事不该做，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他顿了顿，“我都不知道，你还有给别人做人生导师的本事。”
鹿鸣低着头没做声。
张总看着她，又大又亮的眼中满是深思和探寻，声音低沉而有力，“鹿鸣，你从前说，我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
鹿鸣心里一跳，突然很怕老板接着说下去。
眨眼半年过去，公司发半年奖励，光头老大给鹿鸣四千块，送去给张总审批的时候，老板一挥手改成了六千。
原因很有趣，因为刘老师破天荒地头一遭给了姚老师八千块的奖励，理由是他最近半年来指导很多老师授课，对师资提升做出巨大贡献，并且主动提交教案（教书的人都知道，写教案是比上课麻烦一百倍的事），最难得还帮其他人改教案，整个部门因为他的带动，教案质量和数量都有了八级台风一样的飞越（刘老师的原话）。
张总认为，这是鹿鸣的功劳。
鹿鸣不知道他是如何得出结论的，不过涨奖金总好过扣奖金，所以她还是很高兴的。
没多久，刘老师过生日，行政部负责生日福利的小月有事请假，鹿鸣替她给刘老师送生日祝福，刘老师对鹿鸣说：“鹿鸣，你帮了我很多，十分感谢你。”
鹿鸣有点傻眼。
刘老师又说：“没有你做通姚老师思想工作，他不会这么配合我，没有他配合我，今年的师资升级任务断难提前完成。可笑我开始还不知道，以为是老板的功劳，亏得老板亲口跟我讲，才知道自己感激错了人。”
鹿鸣想起那位不走寻常路的天启，也不知道自己是哪句话打通了他的任督二脉，而老板为什么会把姚老师的改变算做她的功劳，她也百思不解，姚老师的俯首不是被老板用钱砸出来的吗？
刘老师又热切的说：“鹿鸣，我部门还有个问题员工，你有空也帮我谈一谈？”
鹿鸣厥倒。
元旦节这天，远在北京做北漂的小波回来玩，喊鹿鸣和小月一起去西山滑雪场耍，顺便为当地餐饮娱乐八卦事业做贡献。鹿鸣闲在家里无事，欣然答应了。
三个女孩子在滑雪场玩了一下午，晚上去旁边的辣美人吃麻辣香锅，席间小波兴致勃勃的说：“我现在住在温言博家里，吃他的喝他的，都不要钱，还接送我上下课，可爽了。”
小月尖叫一声，“为什么？！为什么我就遇不到这样的好事？说，他是不是喜欢你，还是他忍不住对你做了这样那样的事，所以才任劳任怨给你当司机保姆提款机？”
鹿鸣笑盈盈的。
小波噘着嘴，说：“我倒是希望他对我这样那样的事，可恨人家连正眼儿都不瞧我一下。”
小月说：“那他还百般照顾你？”
小波说：“他说鹿鸣给他打过电话，说我是她的好朋友，要他力所能及给一些照顾，他和鹿鸣是好朋友，所以就爱屋及乌了。”
说到这里她眼珠转了转，趴在鹿鸣肩膀上，“鹿鸣，你跟温言博是什么性质的好朋友？”
鹿鸣说：“他本科是我师兄，硕士我们同一个班，师从同一个导师，实习的时候在同一个公司，工作前两年在同一个项目组，第三年才分开的。”
晓波说：“他长得那么帅那么温柔那么有格调那么有钱，你咋没跟他擦出点爱的火花呢？”
鹿鸣笑出来，“他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小月说：“那老板是不是你喜欢的类型？”
鹿鸣瞪着小月，“别开玩笑了，再把我跟他扯到一起，我就不跟你玩了。”
小月捂着嘴吃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