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差,她坐床一日,半点水米未进,这会儿却有了力气,打柜子里头翻出一套蓝衣裳来。
今儿既是纪舜华大喜的日子,明沅跟纪舜英两个自也留在纪家,江宁那头的屋子还没造好,衣裳箱笼只开用得着的,还等着搬过去再理东西。
忽的听说黄氏没了,纪舜英也不曾回得神来,他抱了汤圆正哄她睡觉,听见这一句,明沅赶紧把孩子先抱过来,她知道黄氏于纪舜英,既有仇也有恩,原来看着面色不好,哪知道竟这么就过去了。
跟着就是纪舜华院子里的丫头过来借素色衣裳,明沅也知道她才进门的新妇,连嫁妆箱子都不曾打开,又到哪里去寻素衣,可她这里也没想着用得上这些,得亏着装箱子的时候都贴了条儿,找起来倒不麻烦,衣裳首饰一并给她拿了去。
徐蕴宜去了红裳,抹掉胭脂,取下头上的百鸟朝凤花钗,换上一根银扁方,跟着纪舜华去了黄氏院子里,她原来还打算好了,黄氏不出来,她明儿就跟纪舜华两个专到院子里来敬茶。
纪怀信回过神来跺足大恼,纪舜英眼看着要升了,黄氏一死,可不得守孝三年,凭白把这三年功夫荒废了,他是因着农事得提拔的,这三年里要是叫别个先得了,岂不是为了他人作嫁衣。
黄氏已经换上了衣裳,还是她为着纪舜华成亲做的,在箱子里头压了三年,取出来还是光华灿烂,上头勾织得金银线,瓜瓞绵绵子孙万代,穿得锦衣梳过头发,还抹上水粉胭脂,看着倒比生前气色还更好些。
纪舜华跪在灵前,死死咬得嘴唇,哭得浑身发颤,心里空茫茫的,听见纪怀信骂,却又听不真,来来回回俱是人声,曾氏也两手一甩不肯管,她倒在椅上,婆子在给她揉心口,听见她骂黄氏,活的时候不叫安分,死了也还给人添麻烦。
明沅于黄氏还真没多少情宜,原来是舅妈,倒还有些面子情,等定了亲成了儿媳妇了,还不如亲
戚的情分实在,既一屋子都哭,她便也掩了脸,这一圈里统共只有两个没哭的。
一个纪舜英,就立在床边,盯着床帐上的流苏,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一个就是徐蕴宜,她的手搭在纪舜华肩上,屋里头大放悲声,于她才该是最委屈的,却偏偏不哭,反吩咐了丫头:“去把屋里头的红帐红褥全换下来。”
纪家办完了红事办白事,昨儿没动的大菜,今儿跟着送上桌,天蒙蒙亮就下了格扇,差人去买了孝布孝幡来,这会儿不比老太太那时候有预备,黄氏还算得年轻,哪有这年纪就备棺材的,事儿求到了纪氏那儿,纪氏一失手砸了茶盅儿,眼泪跟着就落了下来。
递了帖子买了一份好寿材来,到送丧仪的时候,纪氏叫扎了十亭小亭,二十亭大亭,叹了一口气:“叫那扎纸的扎个红秋千,再扎上些海棠花。”
☆、第412章 薄薄酒
扎纸的匠人怕也是头一回彩亭扎成秋千样儿,办丧事至多扎些亭台楼阁给人焚了去,再没成想还要扎个花秋千,又不是年轻未嫁的姑娘,若真是未嫁的,也不能这样大办丧事了。
纪氏的彩亭送到纪家来,曾氏还皱了眉头,她早已经不记着这桩陈年旧事,当初为着打压才进门的黄氏,怎么挑剔她的,私底下还嘀咕一声:“越发没个论道了,怎么竟送了这东西来。”
明沅也是一奇,纪氏自来不会干这样没头尾的事,可看着黄氏贴身的嬷嬷哭的那付模样,便知道是有缘故的。
只这番缘故少有人知道罢了,连纪怀信自个儿都忘了,他要丁妻忧,也得歇上一年,更不必说纪舜英,哪里还有精神看这些,挥了手送到黄氏灵前,摆上四十九日烧化了去。
他摸了钱出来,家里却无人能操办丧事,曾氏算着再有三年就要过六十大寿了,精神难免不济,纪老太太的丧事她就不是全力办的,轮到儿媳妇,更不愿意出力。
又不放心交给夏氏,那些个东西,夏氏自来最会钻空子,就怕她觑着无人管伸这年手,沾了油水去。
底下也只有两个儿媳妇可用,便把这事儿交给了明沅跟徐蕴宜,原是只交给了明沅的,还是嬷嬷去哭求:“新进门的奶奶没能敬上一杯媳妇茶,总该办点事,叫太太在底下也安心。”
黄氏去了,她手上捏的这些东西还没来得及给了纪舜华,嬷嬷舍了老脸去求曾氏,这才把徐蕴宜给添进去。
嬷嬷哭的眼睛肿成核桃大,这会儿再看不上徐蕴宜,也还得倚仗她,避过了明沅,单找了她:“二少奶奶可得仔细着,这些个东西,俱是太太留给二少爷的。”
徐蕴宜才进门就遇上白事,还是婆母的白事,底下自有人嚼了舌头说她命硬的,再者她家里又已经没别人了,想一想这位新进门的少奶奶,家里只余一个母亲,进门婆母又死了,她的命不硬,谁的命硬。
说黄氏是给她克死的,哪里还能想得着黄氏前头已经生了这许多年的病,早就灯尽油枯,这会儿人没了,反倒全推在徐蕴宜身上。
嬷嬷却知道黄氏早就不行了,不过是在强撑,没一桩事能叫她开心,最后连想吃一口咸蛋黄都没成,咽了泪给徐蕴宜行了大礼:“二少奶奶别怨我年老多嘴,过一道手刮一道,太太的心血可就全没了。”
徐蕴宜不受她的礼,闪身避过去,扶她坐到交椅上,不当她说的是明沅,才刚进得门,识什么好恶,哪知道嬷嬷却道:“我总归是呆不长了,也不怕告诉二少奶奶,咱们太太的嫁妆银子一半儿是叫老太太给拿了去的,只余下这一半来,死守到如今,再不能丢个一文一分了。”
徐蕴宜这才知道说的竟是曾氏,纪舜华少跟她及家中事,却也知道他过得并不如意,这么想来婆媳不和,纪怀信没受着夹板气,倒是纪舜华不顺心。
她新来乍到,便要伸这个手也是不便的,何况还有哥哥嫂嫂在前头立着,嬷嬷抹了眼泪:“我这把老骨头,最后一桩事,总要替太太办好,不然怎么有脸面去底下见她。”
嬷嬷确是黄氏跟前得力的,可人都走了,曾氏捏着管家权也已经两年多,开库点东西,都得看着她的脸色来,纪怀信又没给银子办丧事,徐蕴宜手上只这些个嫁妆钱,要办个体面的丧事,还得曾氏摸出钱来。
何况徐蕴宜这个儿媳妇进门就有些难堪,上面没人管,便说得有鼻子有眼睛,徐家是怎么死个干净的,黄氏又是怎么叫她给克死的,且有人问合过八字,那嚼舌头的便呸一声:“花上几个钱,庙门前的挂白幡的好给你写出十个八个合意的来。”
这话底下人流传,曾氏也不开口禁,只作没听见,还是明沅发了话,特意把管事的叫了来:“正是办大事的时候,若再叫我听见下头人嘴嘴舌舌的败坏名声,头一个就拿你开刀!”
她进门就没接手过管家的事儿,管事却天然就惧她几分,也没旁的说头,头一样是后族出身的,第二样家里只有纪舜英出息,又看中这个妻子,两年回家一个通房妾都没有,生的女儿当作宝贝,要是她来当家,可不得先把马屁拍好了。
管事的低了头,徐蕴宜理起事来容易得多,她守了三年孝,好容易脱了白裳换了红衣,进门就又戴了孝髻,穿了白绫裙儿,一身素色的操持丧事。
她是当家惯了的人,此时却跟在明沅后头,凡有事来报先问过明沅,看着明沅年纪不比自个儿大,事情却办的圆,越发不在她跟前显得有能耐。
明沅先时还怕她没办过,等看着她分明是有主意的人,却缩在后头不开口,也想替她立一立,把办流水的事交给了她。
曾氏缩了头不出面,该摸银子的时候只充糊涂,徐蕴宜又没多少钱傍身,便这样也跟明沅一样一半的出钱,明沅捏了单子看她一回,嘴角轻轻一勾:“先都记在我这儿,等明儿往公中报帐去。”
曾氏便心里恨她一毛不拔,也不会明说些不好听的,到徐蕴宜身上可不一样,曾氏可不得活剥了她的皮。
曾氏也晓得避不过去,从公中拿了二百两银子出来,这二百两才刚出了孝棚钱,芦席草垫还有白烛孝幡孝帐,怎么也不够,更不必说寿材的银子还欠着纪氏的。
纪舜英一文不肯动黄氏的嫁妆,黄氏攒下来这些个私房全给了纪舜华,纪老太太分下来的那一份却多是古董玩件,纪舜英没得着,叫纪怀信跟曾氏拿了去。
四五日下来,徐蕴宜也知道明沅是个可交的,许多事能商量便商量,两个穿了重孝在后头理事,明沅有心问一问纪舜华如何,却没能张开口去。
自黄氏去后,纪舜华便一直替她守着灵,头七还没过,人就晕了过去,连着三夜不睡,灵堂里头化纸添灯全不假手于人,铁打的人也经不住这样熬,前儿一头差点栽倒在火盆里,这才叫小厮抬回去睡了。
徐蕴宜新嫁娘便前后都靠不着,明沅多问得一声,她便感激一笑:“劳嫂嫂记挂着,今儿起来吃了一碗粥,人倒是醒过神来了。”
明沅不好多提,问得这一句,便不再说,徐家姑娘看着也是个硬性人,新婚夜里能撑着不哭,丧事又能办得圆,还对纪舜英叹一声:“有她在,家里倒能好了。”
纪舜英正上表说明母亲丧事,却没打算把该办的事停下来,不过丁忧不担官职,留下来的稻种还是得种,明沅在京郊有个小庄子,就在那儿开田地,自个儿弄个沣泽园出来。
他既是这么打算的,也提了两句,再是能干圣人也不会让他不守母孝,默许了他,还从私库里拿了银子出来,只往后这位子还留不留得住,却全得看运气了。
因着家里有丧事,明沅到底没能去成明潼的寿宴,她二十三岁的生辰宴,办的极是风光,明湘来致祭的时候明沅:“光是烟火就放了百八十种,我看这一场宴,费得颇多,三姐姐吃了许多酒,兴头很高的模样。”
郑衍跟郑夫人避而不出,避也避不得,请了那许多宾客,明潼不请他们,他们自个儿也要出来,郑夫人还特意抱了小孙子,心肝宝贝的叫着,还把杨惜惜也叫了出来,既是明潼作主抬的妾,这时候就该好好侍候着正头太太。
明潼笑一回,伸手掸一掸衣角,一眼睇过去:“你只管照看着孩子就是了。”
杨惜惜自生下孩子来,还没仔细看过,明潼叫人抱了孩子来,她一抱进手里,手上就是一抖,心差点儿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这个孩子同如意痷里那个送柴的小子,生的一模一样!杨惜惜急喘几口气,明潼挑了眉头:“这是怎么的,孩子都抱不住了,赶紧叫奶娘抱了,可别磕着碰着他,他可是老太太的心头肉。”
杨惜惜眼睁睁看着儿子被抱走了,面上连笑都笑不出来,她先还抱了侥幸,自个儿也说不清是郑衍的还是那个担柴的,靠着肚皮进了门,知道竹桃儿也怀上了身子,还庆幸起来,他那东西不中用,种子倒是好的,谁知竟不是他的种。
杨惜惜好似腊月里浇了冷水,从心底里泛出寒意来,她若事先知道,再怎么也不会进郑家门,要是叫郑夫人知道了,她跟她的孩子,只有“急病而亡”这一条路好走了。
疑心生暗鬼,她原来就怕明潼,这会儿看她似笑非笑的模样,差点昏厥过去,心里想着她必是知道了,腿都软的站立不住,明潼扫她一眼:“杨姨娘身子不好,赶紧扶了她下去。”
杨惜惜扶了额头下去,她这会儿是真头痛,脑袋里炸了锅,这哪里是富贵路,分明就是黄泉路。
郑夫人生着气,前边露了个脸儿就又回到后院来,还差了丫头把杨惜惜叫进来,她那腿还跟着发软,眼见得孩子睡在悠车里,连看他一眼都不敢,越看越是想起那事来。
“我不耐烦,你也跟着不耐烦了?叫你到外头去,怎么这样上不得台盘!”郑夫人骂她一句,小孙子还哼哼起来,她伸手拍一拍孩子,也去摸他的脸:“这脸蛋结实的,怕得断奶才能瘦下来,能吃的小东西。”
杨惜惜心里跟着一抖,只得干笑,郑夫人挥了手:“你下去罢,往后她要再叫抱过去,你就跟了去看着,她可不吃素。”
杨惜惜唯唯应声,心里却半点没了主意,进了屋子就塞了个手镯给丫头:“赶紧把我娘请进了来。”
☆、第413章 葱肉饼
自杨惜惜抬了姨娘,丫头们倒不似原来看得她紧了,郑夫人为了堵一口气,还特意显出杨惜惜来,竹桃儿有的,她也赏了给杨惜惜,还得再加厚几分,看在下人眼里,可不就是老太太很看重杨姨娘的意思。
收下这么个份量实足的镯子,丫头满口答应了:“姨娘真是的,不过打个招呼罢了,哪用得着这些个东西。”嘴上是这么说着,手一拢就把镯子拢到袖子里,转身去了。
杨惜惜哪里等得住,好似冷水进了热油锅,心里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