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非金又非玉,算是他送过最寒酸的礼物了,明沅也不计较,知道他在外头过的艰难,有个半年不到,他就要下场了,也不计较这个的时候,想着给他带些松花粉新栗子,既能造饭又能作粥,再腌些小鱼,也好配饭吃。
“我记着庄上送来的野兔子,有做了霜麻兔腿的,记着列上单子,再有浸的菊花酒,也给送两坛子过去,有甚个腌的小菜点一点,秋分节的糕也切些送过去。”酸甜辣都有了,想一回再没什么疏漏的,这才挥了手叫采菽下去吩咐。
明洛听着她一条条的吩咐便笑了:“按着我说,若是纪表哥外放了作官,有你在便不愁吃喝了,你连栗子都识得,再饿不着。”
她说了这话不过是感慨,对着明沅也不妆相,可话出了口才觉得不对,吐了吐舌头:“只不过纪表哥得是金榜提名的,再怎么也是进翰林院,哪有去穷地方当官的。”
明沅自来不曾想过还能步出大宅,听得明洛这么一说,竟怔忡起来,她还记得去喜姑姑家里时的情形,挤挤挨挨的街道,热热闹闹的坊市,大姑娘小娘子也上得街,能同人说话对谈,比在宅中要有意思多了。
“若能外放自然是好的,我还怕往后进了门去,婆母不饶我呢。”黄氏跟纪氏还在来往,却比纪老太太在时淡了许多,不独是黄氏,纪氏家跟纪氏都少了来往,原先过节日度节气,总得走动一回,送些节庆果子,用一顿饭。
老太太一走,便说按制守孝,各处都停了交际,连着节礼都减半了,这回的七夕节连帖子都没送来。
明洛听她这么说,伸手抚抚她的背:“老太太若在,你过去了,还能受她庇护,她这一走,你进门可不得吃苦头呢。”说着又皱了眉头:“若不是太太的娘家,还不定说的多难听,纵不预备旁的,素酒备着又不麻烦,何必做的这样难看了。”
既是分了家,便得一家家的送节礼去,黄氏已是连面子情都不顾了,倒是夏氏还凑足了份了,送了两瓶素酒过来。
“你告诉纪表哥,我看他也不愿意在家呆着,原还回来过节的,自老太太走了,他便没回来过。”明洛替明沅叹息一回,又出了主意:“到时候求一求大姐夫去,等大姐夫回来,怎么也该就藩了。”
成王立了功,他是皇子,做得些寻常事还有歌功颂德的,更不必说是这样的事,不大不小的也算是个军功,到时候去了藩地,谋个五品官儿绝计不是难事。
“我只怕纪表哥志不在此,也没能问问他考了举想如何呢。”明沅大抵明白他的想法,他读书不过为着在纪家显出能耐来,他也确是有能耐的,等他考上了又想作什么呢?
明洛咬得唇儿:“怪道要作诗说什么杨柳色了。”她一面说一面红了脸儿,詹家的那个,到得春日里要进京考举的,纪氏特意透出意思来,叫她给做一双鞋子。
那意思怕是要请了他来用饭,到时候不论远近总能见一见,到如今也不知道这个詹家少爷是圆还是扁。
经得程家一事,明洛也不想着那詹家那一个会是如何俊俏的少年郎了,几个姐夫里头最俊的还数三姐夫,可又有甚用,她们再去探望,三姐夫连面儿也不露,连着去王府,成王知道妻子的娘家姐妹来了,还吩咐着给她们烤整只羊羔吃,那些个兵丁,抬得酒肉过来,再治上小菜,整个院子任她们作耍。
明洛见识过了,才知道分别,似郑衍这样,再是面如冠玉又如何,还能天天看着那张脸下饭不成,三姐姐面上不露,有郑夫人那头的丫头过来,她还笑盈盈的,可明洛却知道她再不是这个性子,只怕三姐夫同她实没甚个情义可言了。
明沅见她脸红就知道她想着什么,轻轻咳嗽一声:“我听说贡院里头又湿又冷,春秋两季白日里尚好些,若是到了夜里,冻得打抖,若是字迹也抖了,那可不糟糕。”
纪舜英也是明岁春闱,家里无人替他打点,纪氏定不会袖手看着,九十九步都走了,哪里会差这一步半步,吃食衣裳早就想好了,烘了墩实些的饼子带进去,再把带得些肉干,里头有水有茶,多使些银子要一口热的总成。
再有衣裳,只许带一件,宁可穿得厚了,也不能穿得薄了,这些事体她全交给了明沅,自家把这些一条条说了,由明沅记着去办。
明洛果然发起愁来,她确还不曾见过詹家那一位,可却已经订了亲事了,往后好与歹都同她相干,若是能中举中进士,那她也是官家娘子了,姐妹里头一个王妃一个侯夫人,明沅是板上钉钉的官夫人了,只她跟明湘两个还不知道前程如何。
想着又羞起来,不住绞着衣裳带子,把嘴巴贴到明沅耳朵边:“你说,太太会不会叫我看上一眼?”举着一根手指头:“要么你替我去看一眼,若是不好你也别告诉我。”
明沅乐不可支,伸手捏了明洛的面颊:“这是怎么得,难不成明儿人就到了?”虽不是明天,确是在秋分过后就来了,信却来了。
纪氏接着信很是松得一口气儿,她这会儿就怕那头打起来牵连了詹家,看着詹夫人信里的意思,
那头确是有些不太平,这才把儿子早早送回来,若是情形不对,怕得举家回来,只留詹大人一个在任上。
詹家这个到了地方自然是先回自家,收拾了东西把亲朋旧友俱都问候一回分送些土产,这才送了拜帖到颜家来,纪氏回了帖子,隔得一日他便带了土仪过门来了。
明洛知道了消息心口“噗噗”直跳,虽知道纪氏不会叫他进内院,却也依旧开了柜子一件件的挑衣裳,张姨娘给亲给女儿梳了头,挑珠钗花翠就费了许多功夫,她在屋子里头干坐也坐不住,便往小香放里走了一遭。
明湘万事不管只随着明芃学画,明沅却在给沣哥儿做衣裳鞋子,看见她来,脸上惶惶然的模样,扔下针线伸个懒腰:“屋里头气闷的紧,咱们往绿云舫去罢。”
明洛面上赤红,见明沅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把牙一咬:“去就去!”明沅一声脆笑,披上半身披风同明洛手牵手往花园子里去了。
明洛只垂着头不动,明沅一双眼儿左右四顾,还拿手肘顶一顶明洛:“四姐姐这样低着头,便是他就立在跟前,你也瞧不见。”
☆、第249章 竹笋鸡脯
明沅打趣的她的话音才落,明洛就抽了一口气儿,人也站住了不再往前走,微微侧过身去,恨不得把脖子都缩到衣裳里去,扯了明沅的袖子把她拉过来挡住半边身子。
明沅一挑眉头,目光往前一扫,掩了袖子就笑:“那是二姐姐跟四姐姐。”这两个人身后跟着丫头,丫头手里抱着画卷墨盒,正缓步过来。
明洛大羞,伸手拧了明沅一下,心口还只跳个不停,心里是想见的,绞着衣带子垂了脸儿吱吱唔唔,明沅眼见得明芃跟明湘两个穿过隔廊往小香洲去,想着明儿明湘说要画残荷,知道必是去了那儿,清清咳嗽一声:“要不要,我去探探太太的口风?”
说不得此时人已经过来了,他是外男,不能进后院里来,纪氏得在兰雪堂里见他,若是兰雪堂设了大屏风,带着明洛自后头悄悄看一眼再退出来,也并不为过。
明洛吸得一口气,咬了唇儿:“能成吗?”
明沅一甩帕子,歪着头摊开双手:“若不成就只好等掀盖头的时候见了。”明洛恼得又要来拧她的腮,到底还是想见的,一咬牙冲她点点头:“都出了院子了,看就看。”
明沅差了采菽去小香洲拿礼单子,她写好了一直没往上房送,这会儿送过去,也好打听打听纪氏在不在,看看詹家少爷过府了没有。
明洛心里头七上八下的,坐在廊下干等着也不是个事儿,倒扯起明湘跟明芃来:“二姐姐跟四姐姐往哪儿去,竟这样急,连咱们都没瞧见。”
“那两个画痴,怕是去小香洲看残荷叶去了,我昨儿还听四姐姐说了,说这样好的景致该画下来才是。”明沅挨着她坐着,歪在美人靠上,眼睛盯着绿云舫那一片水,伸手捏住栏外一片绿叶,往廊下带,捋下一手的金桂花来。
捧在手里满手是香,明洛也靠近了闻一下,人却咬得唇儿直往回廊尽头看,见明沅又要打趣她,赶紧开口:“也不知道那枯枝条烂叶子有甚好看的,昨儿我还瞧见二姐姐在园子里拣菩提叶,说这东西也是能作画的,莫不是发痴了。”
“这我倒知道,是二姐姐要画的,说要拿菩提叶子画药师佛,替梅表哥求平安呢。”明沅只知道梅季明在外头生了病,明湘却知道他不单生了病,替他侍候汤药的还是一个叫胭脂的姑娘,明芃落落不欢了几日,到底怕他真个伤了根本,把那一句反复涂抹了去,仙域志也停画了,先寻得菩提叶画药师佛。
“这是怎么说的,行走在外光一个药师佛就够了?说不得往后日光菩萨也要画,月光菩萨也要画,把漫天神佛画个遍才好。”明洛心里隐隐为着明芃报不平,她报不平便是嘴碎说上几句,明湘的报不平却是当着明芃的面一字不提,只默默替她收罗这些东西,好叫她心里高兴些。
一提起这些,明洛连詹家少爷都忘在脑后了,等采菽急步回来,说一声单子送过去了,人却不在,她整张脸儿涨得通红,耳朵竖起来,脖子却低着。
明沅站起来牵了她的手儿:“我记着兰雪堂那儿栽了两株拒霜花,咱们瞧一瞧,这会儿怕是开遍了。”
明洛低低应得一声儿,人是站起来了,却跟后头有人牵着她的裙带子拉扯她似的,脚步就是迈不开,明沅回头见她这模样,知道她这是近乡情怯,反手握了她:“生辰年纪都知道的,总不会大错儿。”
明洛壮着胆气跟在明沅身后,兰雪堂是外头见客的厅堂,前后都有门,两边只一边摆屏风,纪氏正在跟詹家儿郎说话:“从湖广过来,长山水远,可走了许多日子罢。”
詹家在京里也是无人了,若有人再不能够叫他这么一来一回的,纪氏眼见得他衣着洁净,人又生得清秀,心里先带了几分满意,这几个姑娘喜欢什么合适什么,她心里都有一本帐,只没一个是按着谱找的,倒是明洛得着这么个好的。
依纪氏来看,纪舜英还算勉强,若不站在姑母的身份看,明沅便是嫁到再好些的人家作主母也是成的,她心里念一回老太太,又把这番心事咽下去,又打量詹家儿郎一回:“你父亲母亲可安好?”
他头一回上颜家的门,也带得礼品来,背挺得直直的,很有些拘紧,听见纪氏发问才回得一句话,这一门亲事算是来得不易的,只看看连襟如何,便知道母亲在他身上下了多少功夫,他既非嫡子能承家业,也不比哥哥能得个荫恩往国子监读书,只能靠着自个儿考出来。
想着便低头回道:“父亲母亲一切安心,我先行一步赶着秋闱,母亲与哥哥嫂嫂过得年就启程回来。”
纪氏再是长辈也是妇人,湖广乱不乱,她也不能问,便叫他尝一尝芝麻核桃红枣儿做的的秋分糕,这东西必得往甜腻了做才好,上头厚厚浇了一层蜜,切成小块儿搁在碟子上头,上面的蜜直往下淌。
既是纪氏是叫吃的,他也不便推辞,捏得一方往嘴里送,甜的只灌清茶,才放下茶盅儿,就听见里头衣裳簇簇作响,偶有环佩轻碰之声传出来。
纪氏一听嘴角翘了一翘,拿帕子掩了口遮去笑意,知道是后头有弄鬼,猜一猜也知道是谁了,明湘绝不敢,明洛看着乍乎真叫她挑这个头,她也不敢,里头起头必是明沅。
看一回也不是大错,她跟颜连章定亲之前,也由着纪老太太带去烧香拜菩萨,在庙里头见过一回,还听他说过话,求过签。
既是后头在看,她便不住问些吃穿上头的事,又说山长水远,送节礼不便,这些个吃食就不曾送过去,等厨房里造得菜,按份儿给他送去。
又问他回来的仓促,家里可有预备下炭,这时节已是该烧炭了,这会儿再不采买,等一落了雪,炭价就贵了。
詹家的儿郎也不是蠢材,知道后头必有人看着,一一谢过,面上神情越发肃穆,一个字儿也不肯多说。
明洛先还不敢看,推了明沅往前头去,替她在那缝隙里头窥探一回,见着模样好坏再告诉她一声,好叫她心里有底。
等看着明沅探头看个不住,她心里急的似火煎一般,见她回眸一笑,虽不曾见着那人模样,却长出一口气,再去看时,心头大定,虽不及梅表哥三姐夫,却跟纪舜英不相上下的,那张脸儿看着也老成,明洛歪头看一回,又拿袖子掩了脸儿,扯住明沅的袖子,往外头呶一呶嘴儿。
进来的时候就冲丫头们都摆了手不许她们出声儿,走的时候捏着环佩,不一时人就往后院去了,等走远了,明沅才笑:“这下好了,可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