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沈鱼又想到先前在慈安堂听了二夫人说过一句,只说二爷身子并不甚好。
沈鱼走神的片刻,觉得下巴悠的一紧,忙心收敛心神挤出一个自认为很谄媚的表情:“给二爷请安,二爷万福。”
她原是想借着福身的空当,将自己的下巴从那只骨节分明的手里脱离出来,不过却是没成功。她低估了那只手的力气,也低估了那只手主人的执着,事实上沈鱼的腿连弯都没有弯下去一点。
柳淮扬看着沈鱼挤出来的谄笑,原本平板无波的脸上突然多出一个戏谑的笑容,他手上微微使力,握着沈鱼的下巴将她脱离出那一行人出来,“李管家亲自去挑的人,果然……出挑的很……”
听他这字里行间透出的讥讽之意,李总管哪里还敢同他说个分明,只低着头称是,再不多言。
他步子的幅度有些大,沈鱼一个重心不稳踉跄两步,一伸手就抓住那只握着他下巴的手,他的手真凉,沈鱼心想。
沈鱼的举动让柳淮扬手里的动作一顿,接着便收回手,放开了沈鱼的下巴,只眯着眼睛细细打量着沈鱼,沈鱼也不言只微垂着眼睛任他打量。
过了一小会他才温了声间问道:“唤什么名字?”
“回二爷,奴婢名唤沈鱼。”沈鱼抬起望着他的眼睛,突然想到奴婢是不能直视主子的眼睛,又连忙低下头去,作恭恭敬敬状。
“沈鱼……?”只见他薄唇微动,有些玩味的咀嚼着这两个字,表情有些揶揄,沈鱼面色一红,当知他是何意,自古这沈便通沉,依她如今这貌,如何也同沉鱼二字沾不上一点半腥,生生是白占了去。
“这名字到是好,往后你便留在栖意院吧。”半晌他便说了这一句话。
沈鱼觉得自己有必要说清楚一些,毕竟自己是以丫环的身份进来的,可别让人误解了才好,眼下她看着李总管并没有帮她解释的意思,只能自己硬着头皮小声的说了一句:“请二爷明鉴,奴婢……只是清平坊里算做搭头送过来的婢女。”说完她突然觉得有些难为情,悄悄抬头看了他一眼,不想柳淮正满面笑容的盯着她瞧,不知道在想什么。
又是半晌的沉默,只听他说了一句:“无妨。”
于是沈鱼摇身一变,由个下等婢女变做通房丫环了,另外四个还没着落的标致美人,这会免不得有些牙酸,沈鱼什么姿色,她们什么姿色,怎么就选中她了呢,这其中的转折实在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那边李总管同青蓝姑娘也是松了一口气,别管留下的谁,好在留了一个,老夫人那里总算能有个交待。
这会李总管道是有些记得清平坊里那位管事嬷嬷了的好了,打算以后但凡府里要人,只去清平坊里挑。
李总管一行人恭恭敬敬的退下以后,诺大个院子只剩下柳淮扬同沈鱼二人,还有那一树梨花。
柳淮扬又坐回梨树下,沈鱼站在那里,隔的并不远,她瞧着他黑衣乌发端坐树下,头顶便是一树莹白如玉,柳淮扬不紧不慢的重新将棋子归置,似有复盘之意。
偶有落英飘过,滑落他清隽的面庞,沈鱼觉得,这分明只在水墨丹青里面才会出现的景致,却让她瞧了个分明。
沈鱼悄悄的掐了掐大腿,疼的厉害,并非浮生入梦。
柳淮扬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靠前一点,沈鱼走过去,在他身前站定。
"可会下棋?"他并未抬头,把玩着手里的棋子,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
"会一些。"沈鱼小声的回答。
"那便陪爷下一局,坐吧。"柳淮扬将手里的棋子皆数抛入棋罐,指了指对面的座席,抬头看了她一眼。
沈鱼应是,走到他对面坐下,又将手里的包袱小心的放到脚边。
那是她从清平坊里带过来的行李,两套旧衣,几本就要翻烂了的话本,还有一两她省吃俭用存下来的银子,清平坊里是没有月钱可拿的,就这还是她出去帮着姑娘们买东西时她们给的跑腿钱,一个铜板一个铜板攒了许久。
除了这些,其余的便都穿在了身上,实在是穷的可以。
柳淮扬将围棋罐子一并推到沈鱼面前,示意她先选。
执黑先行。
沈鱼看了他一眼,将黑子推了过去,很配他这一身墨色,沈鱼如是想,却没看到柳淮扬暗了一暗的双眸。
柳淮扬并未言语,只利落的落下第一子,沈鱼随后跟上,没有一点犹疑。
很长一段时光里,安静的院落里只余下棋子落盘的声音,此起彼伏,毫不间断。
柳淮扬稍抬眼看了一眼低头落子的沈鱼,干净利落,不带半分踌躇,不禁有些微微的讶然。
步步为营的他见过,久久不能落子的也见过。
棋品极低的也有,爱悔棋的更是比比皆是,园子西南角的药庐就有一位——大夫温方。
沈鱼这样的却是他第一次见到,她落子极快,基本他敲下去的一瞬,她的棋子便随后跟着落下。
她下的棋看似毫无章法,随心所欲,可是下了这么久也不见自己更胜她多少——便知深浅。
这就不能不让他对沈鱼有些刮目相看,这个又黄又瘦的小丫头,除了那双眼睛亮的吓人以外,就长相而言其实没什么过人之处,不过这一手棋到是下得漂亮,大有一种大雨磅礴而至,又似万马奔腾呼啸而过的气势。
方才李总管带着几人过来时候,正是他无聊透顶之顶之际,一个人下棋总显得枯燥,路数太过了然,并没有半分新意。
柳淮扬突然有些庆幸,他的一时兴起,将沈鱼留下。
若又如往常一般,三言两语次人打发了,估计他永远也不会注意眼前这个棋艺了得的黄毛丫头。
熟不知,此时正小心的将棋子捡入罐子的沈鱼,看似平静,实则,心里已经翻起了惊天骇浪。
几时碰到过这样的对手,能跟得上她节奏的人,她原是以为没有的。
第5章 前尘
几时碰到过这样的对手,能跟得上她节奏的人,她原是以为没有的。
沈鱼未穿越之前,原是生在医药世家,父亲祖辈皆从中医,便是沈鱼的母亲也是中医配药师。
这样古朴保守的环境,沈鱼自小接触的可不是什么时兴玩具,而是那一个个抽屉里面的各种中药以及用来盛药的瓶瓶罐罐,甚至在她周岁礼上,她祖父还让人打造了一副赤金的惠夷槽做为她的周岁礼物……
让沈鱼觉得实在是无趣的很。
天知道沈鱼对于她父辈的衣钵一点也没有传承的意思,她就不好那一口,不过耳濡目染之下想不会也是不能的。更何况她祖父还是个冥顽不灵的,自从发现沈鱼可以凭气味辨识中药以后,就认定了沈鱼是有神医天赋的,整天抓着小丫头对着一堆浑身穴道的假体教学,针灸,推拿,拔罐……十八班武艺教了个遍,直到沈鱼几次差点烧了他的中医堂,又砸了他几套名贵的拔罐,针扎的到处都是以后,沈鱼的祖父才算消停了。
又一把鼻涕一把老泪老泪的拉着沈鱼的父亲哭道,难道沈家一门好医术到沈鱼这一辈就算断了?
百年之后有如何颜面见沈氏祖宗,这可怎么好。
沈老爷子连着闭门几天不见一人,终于这天出现在饭桌上了,高兴的沈鱼差点跳起来,她祖父闭门谢客的这几天,她父亲每每用一付恨铁不成钢的面孔对着她唉声叹气,家里的气氛实在是低到了极点,做为罪魁祸首的她,实在是度日如年。
好在后来在沈老爷子强硬的授意下,沈鱼爹妈只得再次为人父母,一年后沈鱼的弟弟出生了。
于是,终于沈鱼每天不用再去学那什么劳什子药材医理,君臣佐辅……
不过这些年的荼毒,沈鱼也让她祖父逼着学了个七七八八了。
沈鱼七岁时她的生活也终于出现转机。
她祖父有个至交好友,是个非常厉害围棋国手,沈鱼七生日岁时那老头儿送了她一副名贵的云子,沈鱼爱不释手,这实在比那一堆味道难闻的中药有吸引力的多。
那围棋老头一看她爱的不行,自己又闲来无事,就常来常往的教她一教。
这一教可是惊奇不已,沈鱼的围棋天赋实在是让那老头喜不自胜,想他叱咤棋坛几十年,没收过一个徒弟,不想古稀之年倒是收了一个可心可意的。老头无子无女老伴也早早的去了,索性从家里打包了行李,每天就混在沈鱼家的祖传大院里教沈鱼下棋。
彼时沈鱼的祖父已经接受了沈鱼实在不是行医的那块料,转念一想棋下的好也不错,算是一技之长。
于是,沈鱼家的大人乐得清闲,有围棋造诣这样高的大师看着,饶是沈鱼再扶不上墙,琴棋书画里的棋,沈鱼也不会落人下乘。
从此沈鱼便多了一免费的保姆。
□□岁的沈鱼……十多岁的沈鱼,正是招鸡惹狗的年纪哪里就坐的住哟。
那老头却是知道沈鱼的七寸在哪里的,同沈鱼定下契约,便答应她一些她渴望却又望尘莫及的事儿。
儿童时期的沈鱼总是拘在沈家大院里玩耍,那是一处七进的老宅,自祖上传下来的,已经有百年的历史。
沈鱼自己常在一些画册上看到一些外面的风光,又是好奇心求知欲旺盛的年纪,总想着要亲自去瞧上一瞧,奈何家里大人都忙的分身乏术,哪有空满足一个小孩子的好奇心。
就让那围棋老头钻了空子,允诺只要沈鱼每天同他对垒三盘,便会陪她去她想去的地方。
与是沈鱼同老头的那几年的寒假暑假便是山南海北的游历了大半个中国,两人的行李箱里面永远有一副围棋,雷打不动的每天三局。
沈鱼到底是小孩子心性,哪里耐烦每天坐这许久,却又知道老头是个极有规矩的人,她自己也是从小受的就是与人诚信的教育,自然不能毁约。
好在她是极聪慧的,便从下棋的时间想了法子,便是速战速决,原本修身养性的围棋,硬是让她下的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夹枪带棒风卷残云一扫而过。
老头知道她的心思,也不恼。只一味就着她,她快便陪着她快,他到是好奇小丫头的思维是否能跟上她落子的速度。
沈鱼确实没让他失望。十多岁的时候已经显现出一些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峥嵘之兆。
老头儿很是欣慰,每每带着沈鱼会一会棋友,不过沈鱼却不耐烦同他们下上一场,太慢。
好歹的让老头儿哄着同一位上门讨教的新晋国手下了一盘。不过一刻沈鱼便没了耐心,分明已经秋高气爽的节气,那人却满头大汗,捏着一颗棋子,反复思量,久久不落,直到沈鱼彻底失了耐心,棋子一推,耍了小孩子脾气便闹着不下了,这一闹倒是也解了那位的围,想他炙手可热的新晋国手,若真输在一个名不经专的小姑娘手里,算怎么回事?
沈鱼却从此却再不肯同旁人下棋,除了老头之外。
当然如果老头不逼着她每天三盘,她也乐得逍遥。
老头儿问他为什么不喜同人对弈,彼时沈鱼咬着吸管在喝一杯温热的牛奶,含糊不清的从嘴里挤出来两字:“太慢。”
老头含笑:“下棋本就是一本修身养性的活动,慢了没什么不好,不过是多一点时间想清楚自己最终要走的路数。你当人人都同你一般耐不住性子。”
沈鱼拽出来嘴里的吸管,颇不以为然的撇撇嘴:“才不是这样的,他们下得慢是怕输,怕输就会有许多顾虑,我却是不怕输的。”
老头儿听了这话,哈哈一笑,点了点沈鱼的脑门:“竟是歪理,怪不得你爷爷一说起你就一副头大的模样。”
从那以后却也不再强迫沈鱼同别对弈。
沈鱼后来同老头你来我往的下得倒也悠然自得,日子一圈一圈的过去,沈鱼棋艺越发精近,也让老头儿时常有种棋逢对手的感觉。
再后来,就是老头儿去世以后,沈鱼将两人对弈的那盘棋封了起来,再没拿出来过,也不曾再同人下过围棋,偶尔自己摆上一盘,却没有原来的兴致。
不曾想,时到今日,竟然又酣畅淋漓的下了一回。
柳淮扬的棋艺竟是比老头儿还要高上一筹!
“你这手棋下得很好,教司坊里倒是肯下血本,竟还请了高人教你们棋艺?”柳淮扬喝了口茶,微微敛眉,还是参茶。
沈鱼顿住手抬头看了一眼柳淮扬,到底是段位太低,实在是从他脸上看不出本意如何;只得老实的回道:回爷,奴婢原不过是清平坊里做杂活的丫环,并不同其它姑娘一起学艺,这棋艺原是跟着坊里扫地的老伯学的。
“哦?清平坊到是个藏龙卧虎的地界儿,改日爷定要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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