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亦拿来了香皂,纪崇均洗了一会便又将香皂拿了起来。只是一只手到底不便,血早已顺着指缝蔓延,便又自然而然的伸出了缠着纱布的右手准备帮忙。
程季安见着,又赶紧上前。
没有说话,只是接过他手中的香皂。纪崇均也没有阻止,只是任她拿去。
给他的手心手背都抹好香皂,又将他的手放进了水里。
仔细的清洗干净,包括掌心,包括指头,包括掌心。
手指嵌入的时候,却明显的感觉到了他的手指一动,搭在了她的指尖,很快却又伸直。
那是一个想要将她的手握住的动作。
程季安却无法证明,这到底是他的条件反射,还是只是她的错觉。
换了一遍水洗完,擦干,又将水端去倒掉。
程季安思绪万千,却不知如何解开。而接下来又要做什么呢,伤口已经清理完了,手也已经洗好了……
迟疑了片刻走出来,纪崇均却已经离开了沙发走到了门口,这是准备无声离开的样子。
“你要走了吗?”程季安见状,上前两步问道。
纪崇均站定,侧身,“嗯。”目光却没有转过来。
在刚才的那段时间里,他也始终垂着眸,两人不曾再有过目光的交流。
“可是你手上的伤怎么办?”程季安回道。她刚才已看到,对面停着的那辆车里并没有其他人。
“没关系。”纪崇均却只是淡淡的回了一句,又一副不在意的样子。
程季安默了片刻,还是说道:“可是你也喝了酒。”
刚才站在他身边,他身上的酒味虽淡,可还是清楚的闻到了。她不知道他喝得是多是少,但总归是有一些。
手受了伤,又喝了酒,那么长的一段路,如果出什么事怎么办。
纪崇均终于转过了头。他看了过来,目光深远又透彻。
程季安触及,却又垂眸道:“先休息一会儿,等酒性过了再走吧。”
她怕自己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纪崇均犹疑了一会儿,终究没有再往前。
程季安侧了侧身,让他重新回到沙发上坐下,随后又转身去给他倒了杯水。
在他面前放好,却又不知道再说些什么。
房间里又变得安静,此时早已十点过后。
身上依然穿着礼服和高跟鞋,幸好回来时就已穿好外套,不然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脚上却还是有些发疼,穿了这么久的高跟鞋,又跳了这么久的舞,难免会有点酸疼。
“你要是累了就先去睡吧。”纪崇均突然开口说道。
“没事。”程季安赶紧摇头。
过了一会儿又道:“你饿不饿?要不要我给你做点吃的?”那么晚了,聚会上他似乎也从未吃过东西,应该会饿了。
而且若是找点事做,也不至于这么尴尬。
纪崇均默了半会,也回了一声,“好。”
程季安走到厨房,翻了翻冰箱,却发现并没有什么吃的,倒是有中午吃剩下的糖醋排骨和土豆烧鸡,可都是剩下的,也不好拿给他吃。想了想,还是拿出了面条和仅存的一个西红柿。
开始清洗,又开始起锅。间或又回头看了一眼纪崇均。
他依然坐在沙发上,闭上了眼睛,好像是睡着了。她想他应该是喝多了。
继续进行,煎蛋,倒水煮面条,放入西红柿,有条不紊。这是她最拿手的东西了。
在她忙碌间,纪崇均睁开眼看了过来。
她忙碌着,穿着华裙,站在厨房里,为他洗手羹汤。他从未有过这样的美好,心悸动,双眸也颤动。
西红柿煎蛋面很快做好,端上餐桌,香味扑鼻。
纪崇均已经坐下,程季安拿起筷子想要递过去时却又愣住,她只想着做她最拿手的,却忘了他的右手正受伤。
望了眼手中的筷子,有些迟疑,最终却还是在面碗里夹了一筷。
“我自己来吧。”一只手却从边上伸来拿住了她手中的筷子。
手触碰,程季安松开,纪崇均却已经用左手吃了起来。
他的左手并不自然,但还是很顺利的将面条吃下。程季安看着,还是折身去拿了一把叉子。
“谢谢。”纪崇均说了一声,又继续吃面。
他的仪态一向很好,面上也始终平静,程季安看不出自己做的好不好吃。虽然自己尝过,咸淡自认没问题,可终究是太朴素的东西。
“如果不好吃就放着。”心中不安,到底还是说了一句。
“很好吃。”纪崇均抬了一下头,却只是这么回道。
程季安听着,心上就无端的又波动起来。
纪崇均将面条全部吃完,就是汤也全部喝净,程季安看着,手指捏紧。
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到了一些东西,她想说些什么,却终究没有足够勇气。
纪崇均吃完,又将碗筷拿起站起来往厨房走去。
程季安正坐在沙发上,见状,赶紧起身,“我来吧。”
纪崇均已到厨房,将碗放入水槽正欲清洗,程季安走到他身边接过,又赶紧开了水龙头,可是一瞬,又顿住。
房间很少,厨房更只有小小的一个地方,两个人站着,便难免的没了距离。她的肩膀靠着他的身上,仿佛一转身,便能投入他的怀里。
两个人都没有动,两个人都有了身体的僵硬,两个人都屏住了呼吸。
“咚咚咚——”外面却突然传来敲门声。
梦像是被惊醒,两人都有些松开。
可是外面会是谁?
“程安安?你睡了吗?”门外又响起占铭的声音。
程季安松了一口气,转而心又提起。
纪崇均敛神,垂眸,却已经开口道:“那我就先走了。”
刚才的那些情愫似乎都成了错觉,他都变成了那个淡漠又疏离的纪崇均。
“纪崇均!”程季安看着他往外走去,却又喊住了他。
纪崇均站定。
程季安嘴唇翕动,最终还是忍不住,“你今晚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她的目光颤动,眼神里也流露出希冀。
纪崇均背对着她,默了半晌,回道:“离婚证出来了,我给你送过来。”
说完,又继续往前走去。
“……”程季安的手握紧,眼中终于闪过了一丝悲意。
纪崇均走到门口,打开了门。
门外,占铭看着从里面冒出个男人,眼睛睁大。
纪崇均只是看了他一眼,又转身离去。
占铭怔怔回头,等他走下楼梯,这才回过神来,这人不是纪崇均么?
回过头,程季安已经来到门前。
“占铭?”她的声音有些虚弱,脸上笑容也有些勉强。
“啊,我是给你送手机来的,”占铭喃喃回道,“你落在出租车上了,出租车司机走后又拉了一单,被那乘客发现的,出租车司机不知道你具体住哪,就只好送我那了……”
后来在车上聊了一会儿房价,又无意说到了他所住的楼层。也幸好说了,不然那司机想送回来都找不到地方。
占铭解释着,却又下意识的看了下那边已经走空了的楼梯。
程季安笑了笑,又有些无力的说道:“他是我丈夫,已经离婚了。”
第十五章
那晚占铭很快就走了; 没有多问。将离婚的事告诉殷旭东时是崩溃中的无奈,告诉他时虽然也是疲倦后的坦白; 却没有太多介怀。他是个很可靠的人; 虽比她小; 却值得放心,值得信赖。
也不再敢想纪崇均的事; 他来了; 又走了; 一切就像一场梦; 所有的事也都归于偶然。他或许当真只是给她送来办好的离婚证,至于为什么是现在、是他送来; 所有的细节都不敢推敲。
虽然他走后也未曾再将车内的离婚证送上来,但或许是出于顾忌,或许很快的将来; 明天或者后天; 就会另外派人送到。
一切只是她胡思乱想; 然后; 一厢情愿。
只是也会焦虑; 今日殷旭东找来暂且被拦退,可是如果再来呢?初时的谦虚礼貌; 后来的苦苦哀求,如今早已被撕破只变成阴狠可怖; 她真的不认为他会就此罢手。
也许这次是他一个人; 下次就不只是他一个人了。
整个周日; 程季安都不敢外出,窗户关上,大门紧锁,就是随手都不忘准备防身的东西。等到下午出去买菜时,更是心惊胆战,生怕楼下又会突然窜出一个人拿刀威胁她。索性,自骑车去超市再从超市回来,一路都太平无事。
整条路上一片安静,行人闲散的走着,车流也是各自穿梭。
等到周一的时候又是照常上班,天气晴好,五月的阳光和煦而美丽。只是似乎发现有辆车一直在远远的跟着她。
后视镜里,那辆车自梧桐街出来后就一直就在,是辆黑色的奥迪,隔着有些远,便未能看清司机的脸。倒不是无端怀疑,那辆车开得很慢,无数辆车从它身后穿过,它始终保持着自己的速度。
程季安不知究竟,但想应该不是殷旭东,那辆奥迪并不便宜。
终不敢想太多,只是快速的骑到博物院旁边的小巷。进巷时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却见那辆车直直的往前开去,并没有拐进来。
所以,是她误会了吗?
博物院侧门的门卫处,有几个人站着,程季安推车过去刷卡,又习惯性的想朝他们打招呼——博物院里人不多,院里的办公人员,院后的修复老师,还有里里外外的保洁阿姨、保安、厨师,他们都一一认得。只是当她刚抬头想要问好的时候,却又愣了愣,那几个保安正在看着她,眼神似乎有些不一样,发现她向他们看来时,有几个又连忙避开,要么看向天,要么看向别处,有一个甚至还握拳轻咳了一声。虽然他们尽力掩饰,到底还是不自然,更何况与之前每次见到她时热情打招呼相比更是截然不同。
“你们……这是?”程季安有些尴尬。
他们就像是他们正在讨论着她,又被她不小心撞破。
有一个人很快反应过来,又笑着打招呼,“程老师来啦,今天这么早啊!”
就像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
“嗯。”程季安应着,笑容却有些勉强。
“咦,都站在这干嘛?”
这时身后响起一个声音,回头一看,只见门外占铭坐在车内驾驶室里,正探着头望着他们,看到她时又咧嘴一笑,阳光又温暖。
一如往昔。
亦像那晚的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占哥来啦。”门卫已经按下门禁按钮,几个年轻的保安也纷纷向他打起招呼。占铭文武全才,虽然来这才一年,却让他们已经极为佩服。
“走啦,上班去了。”占铭将车开进,驶到程季安身边时却又侧头说道。
“好。”程季安一笑,连忙也跟着骑车进去。
走至不远,却又有细微的声音传来。
——“占哥好像和程老师走得挺近的啊?”
——“占哥刚来,还没听说吧……”
听说什么?没有下文,程季安的心却莫名的提了一提。
从车棚走到办公间,一路又遇到不少老师,程季安又一一打招呼,可是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僵。每个人都像往常一样热情回应着,可是每个人的眼神却都又跟往常不一样。
没有太大恶意,却带着意外,带着探究,带着一种并不明显但依然能感受到的客气。
程季安很茫然。
等到收拾完办公室拎着暖瓶去茶水间打水时,一切才明白过来。
茶水间里有人在讲话。
“你听说了没,书画部的程老师原来离过婚啊!”
“什么?冯老师的那个学生?”
“对啊,很意外吧,根本想都想不到,我一直以为她刚从学校毕业出来呢!”
“是啊,她好年轻啊。你听谁说的啊,别弄错了吧?”
“现在都在暗中传呢,我也是听强子他们说的。而且还不止呢,听说有人前天晚上看到她领了个男人回家,这是有人亲眼看到的!”
“不会吧,程老师看着文文静静的,不像是这种人啊。”
“谁知道呢……呀,程老师来了。”说话的人打完水转过身,正看到站在门后的程季安。
程季安见自己被发现,笑了笑,又走了进去,“在打水呢?”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两位保洁阿姨不知道刚才的话她有没有听见,却也不敢再待,干笑了两声便带着自己的茶杯离开了。
水龙头里的热水哗哗流入暖瓶,程季安站在水槽边,心却像是被堵住了一般。
她从没想过殷旭东会这么无耻。
她一点也不怀疑这些话是谁传出的,知道这些事的,只有他和占铭两个人,可是占铭又如何会说?
当她将真相告诉他时她也早已做好事情早晚会被别人知道的准备,可并不是像现在这样,被带着蓄意报复的、污蔑的心态肆意传播。这是恼羞成怒,想要彻底毁她清白。
刚才两个阿姨说得尚且含蓄,可是谁知道背地里其他的言论又是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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