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你?怎么会?”贪染明王笑着摇摇头,就像是一个捉住漂亮蝴蝶的孩童,“你是我的王妃,我将迎娶你,和你一起君临这个世界。这是命中注定的,虽然因为某些错误迟了数万年,但现在它终于走上了正轨。”
他说完,夏元熙惊愕地发现自己身体一轻,昆仑厚厚而宽大的法袍变为极其贴身的绮罗与宝珠璎珞衣裙,看起来就和贪染明王身上的款式差不多。
此时,贪染明王自然而然地拦上她的腰,一边深情款款地看着她:“令我难以逼视的绚烂夺目之美,很适合你。”
“只有这个我一百万年也不能接受!”不知道是不是贪染明王魔怔了,竟然未加阻拦,任凭夏元熙甩开他的手臂,夺路而逃。
夏元熙御剑飞了很远,才回头看看,只见已经在天边化为微小一点的贪染明王仍然站在原地,定定看着她。
那眼神,像是在说:你是我的囊中之物,逃不掉的。
她打了个寒颤,扭头继续向前遁去。
与此同时,贪染明王幽幽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凡入我贪魔宫者,必将以一物赠我,否则永世不能离开。从现在开始,你每说一个字,将忘记一个字;每产生一个想法,就溃决一个记忆。”
“别做梦!”她远远传音道。
但她话刚一说出口,就永远失去了那几个字,它们代表的字符、发音以及意义,彻底从她脑子中消失了。
【他说的是真的?】
夏元熙惊讶地意识到,然而就在此时,她又忽然觉得,意识中一些微小的东西被抽离了。
那些东西不太重要,仿佛是她在地球上儿时的一小片记忆,但要回忆时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我的王妃不需要那些无用的东西,你将抛弃掉所有陈腐的负担,成为我的妻子。”
不知什么时候,她发现自己仍旧站在贪魔宫门前,面对着贪染明王温润如玉的笑颜,似乎从未离开。
但每当她思维转动一圈,脑中能够回忆起的事情就流失掉一件。
不能想,什么都不能思考!
她十指指尖深深陷入头发,似乎要嵌入头皮中,拼命让剧痛停止大脑的运作。
但贪染明王却怜惜地把她揽入怀中,将她手腕压到自己袍服领口果露的胸前,就算被她掐出血痕也没有皱起一丝眉头。
“这么用力,你还真是热情……”轻轻在她耳垂印下一吻,不过这次夏元熙并没有对此做出任何反应,就像是泥塑木雕一样。
“害怕忘记什么,所以一动不动吗?”吃吃笑着,这次嘴唇落下的地方是脖子。
“这样总觉得像是我在欺负你一样……怎么办好呢?你告诉我,最不想忘记哪些记忆,我就放过它们,不再夺走怎样?当然,其他的部分我就笑纳了。”温柔浅笑的声音循循善诱。
依然没有回答。
“不相信我吗?那我立下心魔誓好了,只要你不决定给我,我就不会擅自收取你最珍贵的回忆。”
这次夏元熙呆滞的目光逐渐聚焦,将信将疑地看着他。
“我发誓了,告诉我吧。”
他身为天魔,明明可以读取她释放的思绪信息的,可就是要她用口说出来。
“有关师兄的一切。”她并无他法,只能说出口,然后失去了这部分语言。
☆、346|常断无生灭(二十一)
“好的,如你所愿。”因为和贪染明王的脸靠的太近,夏元熙只能看见他薄薄的嘴唇露出一个嘲弄的笑容,“很快你就会让我收回它的。”
夏元熙空旷的大脑中还没来得及对此做出反应,只见脚下被花瓣淹没的地面疯狂催生出新的枝叶,一堵堵盛放着花朵的蔓藤和枝干迅速组成无数两人高的墙壁,像是生物的肠子一样蜿蜒崎岖,也将贪染含笑的面容同她隔绝。
“走出去吧,如果你能做到的话。”
她稍微有些迟疑,但还是向前迈动了步子。
这里像是禁止了一切术法,她不能飞到空中,只得用最普通的方式前行。
然而到处都是一模一样娇艳的花朵之墙,甜腻的香味直入鼻腔,似乎连行动都变得迟缓了。
这样的情况下,费心记忆走过的路根本不现实,因为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让记忆流失,而且这些花朵还在不断生长凋零,或许仅仅只过了一个时辰,面貌就大不相同。
夏元熙勉强用一丝思维想着,虽然这又意味着几段记忆从她脑海中消失了。
需要把它们记下来!
好在储物袋是能打开的,她取出一枚玉简,将至今发生的一切都简略描述在其中,并将它紧紧握在手心。
就算忘记了,看到它也会知道现在面临的情况吧?
夏元熙想着,心中稍定,快步向前走去。
这里感觉不到空间和时间的流失,唯一能看到的,是无穷无尽的花丛之墙,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走了多久,虽然她的躯体几乎永不疲惫,但精神上的负担却一步比一步更为沉重。
【究竟经过了多久?】
【我忘了些什么重要的东西?】
【这会不会是贪染明王的阴谋,这个迷宫根本没有出口,只不过是想把我永远困在这里的谎言?】
一些不受控制的念头就像雨后的杂草一样滋生萌芽疯长,每一个都带走她更多的记忆。
【不行!不能按照他的步调走!】
夏元熙目光转移道旁边的花朵围墙,它并没有什么特别,有着柔嫩含苞待放的花苞,娇艳可人的盛放花朵,还有郁郁葱葱的带露枝叶。
如果只向一个方向前进,那么总有一天会出去吧?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虽然她又有一些记忆没有了,但她仍然把这个想法记录在手中的玉简上,然后取出飞剑,用力一挥。
剑刃就像是划过水面一样,并无一片枝叶因此折落,然而它却实实在在地穿过了它们。
既然如此,她便收回了剑,赤手拨开花丛,打算直接从里面钻过去。
这次,花丛并未像刚才那样软弱可欺,在柔嫩的娇颜后,暗藏着锐利的尖刺,将她手臂和手掌划得鲜血淋漓。
在努力保持空无一物的脑海中,疼痛变得格外清晰,但她却毫不在意,硬是把整个身子都挤入其中。
草木略带清新腥味的汁液以及全身无数处被划破的刺痛联袂而至,花丛之墙大约只有四五尺的厚度,不一会就让她钻了出来。
说来也奇怪,在她刚刚步入一墙之后的花瓣小径时,刚刚被花刺割破的伤口却都突然愈合了,与此同时,一段不属于她的记忆突兀地灌输到她脑中。
她眼前的男人拥有世间最和煦的笑意,双眸就像是无星无月的晴朗夜空,今天和往常一样,他化自在天依旧繁花盛开,微风送暖,香气袭人,尘世一切烦恼苦痛都隔绝在外。天人秉承世间一切福报而生,而对方和她是如此的默契,所以似乎只要有那人的存在,就仿佛能达到这个世界最完美的和谐似的……
这是谁的记忆?!
不可能是自己的!
夏元熙心底最细微的一丝神经抽动了一下,周围环境又恢复成无尽的花墙迷宫。
可恶……竟然篡改她的记忆!
她愤怒地激起紧握手中的玉简,想要在其中记录下这卑劣无耻的行径,却愕然发现刚刚那段记忆已经赫然出现在前面记录的部分中。
在短暂的呆滞后,她飞快挑出陌生的部分消去。此时再看到充斥满目的花墙,她却再也不会产生要蛮力越过的念头。
不是因为那些能带来痛苦的尖刺,而是她承担不起一直被篡改记忆的后果。
因为直到现在,她所剩不多的记忆已经十分模糊,虽然玉简上连篇累牍地记录了一长串故事,但那也已相当陌生,就像是在看一个代入感不大的故事,更何况里面还有相当一部分人物名字、事物地点名词仅存一个抽象的文字符号。
唯独没有忘记的,是一个叫薛景纯的男人。
但除此之外,就算记忆中与他相处的部分,也只有他有着清晰的面貌,其他人则五官模糊,一片混沌。
无论如何,那人是她行动的理由,就算仅仅记得这一部分,她也会坚持下去。
不知是不是她信念过于坚定,在经历无数世代的漫长时光后,她终于来到了花墙迷宫的出口,此时她几乎全部记忆已经消耗殆尽,身心俱疲。
然而,那不被鲜花隔绝的广阔世界似乎在呼唤她——你自由了。
夏元熙感受到天际的罡风吹拂而来,此刻它比任何乐曲都美妙,那种狂暴的呼啸第一次那么振奋人心,她乘着剑光飞到下界,等待她的却是一片完全陌生的地域。
这里是哪里?会是她失去记忆中的世界么?
她又过了一遍遇见中的记载,忙走上去问一位面相和蔼的路人。
但对方没有任何回应,仍然与同伴有说有笑,和她擦肩而过。
下一个目标,同样如此,甚至她想要拦住他的手也没有感到任何滞留,就像她是一股无形的空气或是光一样。
没人说话,也没人看她。
既然选择遗忘世界,那么世界或许也将她永远遗忘吧?
她身边人潮涌动,全都说着她不了解的语言,所以她无从得知,距离自己与世界分别,究竟经过了多久。
她来到尸陀林锁在之处,那里早已被大海易平,就像已经经历了沧海桑田的变化,连尸陀林主人本身都已经刑满释放,或是衰败为尘埃。
不知不觉,她来到一片黑暗的深渊,那是冥河忘川,天上稀薄的星光无法将这漆黑的河水照亮。
这条幽深的长河流淌而过,里面承载着这个世界失落的灵魂。她一跃而下浸入水中,希望寻找到自己要找的那人。
大约是她的记忆已经损耗的差不多了,所以连忘川之水也没有接纳她,即使她身在其中。
她在水中寻找着,一直找了很久很久。
虽然她心中唯独对那片记忆无比熟悉,但仍然没找到需要的东西。
可是冥冥中有指引告诉她,就在里面,只要在进一步就能看到了……
她茫然四顾,倾听四周,仅有水流脉脉流淌的声音与之回应。
在哪里呢?
或许只是无心的一瞥,她终于找到了。
整个忘川就像是一面镜子,反射出那人虚无缥缈的面容。
可能已经过去了太久太久,以至于远古的精魂已经完全溶于忘川中,仿佛倾倒入大海的一粒盐,与海水再也不分彼此。
她虽然找到,却再也无法将他拯救。
压抑的嘶声裂开了漆黑的穹窿,久久不能平息。
……
朦胧的微光刺破紧闭的眼睑,她感觉不到脸上干涸的泪痕,周围仍旧是繁花盛开的样子,数不清的美貌男女侍立在两旁,纷纷对她躬身致礼。
脑子很胀,就像是梦魇刚醒来似的。
她懵懵懂懂穿过分列的人群,这道路极长,终点是一座洁白的宏伟大殿,当中只有王座上一位男子,头戴细细的宝石额冠,针对她投以温和的笑容。
“过来,你的坐席在这里。”
她疑惑不解,毕竟大殿中只有他拥有座椅——那是一尊流光溢彩的辉煌宝座。
“是这里。”他指了指自己空置的腿。
两旁的男女再度下拜:“请明妃登位。”
数不清的手簇拥她,来到中央那个男子面前。
他笑容无比,双手捧着一痕细细的额冠:“这是你的。”
不知怎么,她看着那额冠属于精金和宝石的美丽光辉,恍惚间只觉得像是一环项圈。
因此,她在那人的呼唤中驻足不前,任背后的力量推攘她。
那男子好看的笑容一瞬间掠过一丝阴霾,然而他很快又重新变为了夏日的晴空:“过去的事无法改变,你就算记得再清楚,也只是折磨自己,何必呢?”
这句话就像是一个信号,闪电一般直击她脑髓。
忘川中承载的容颜,还有终于认识道这点的自己在它岸边泣血为泪,不知多少年的悲凄。
身后推着她的手不见了,她像是失去支撑一般倒向前方,伏在那人膝盖上。
头顶上温和的嗓音依旧。
“如果那人知道你这样生不如死,他也绝对不会瞑目的……来,坐上来,忘掉一切,成为我的明妃。”
捧着冠冕的手洁白修长,和漆黑黏着腐朽的忘川没有任何共同点,但她仍然止不住地回想起后者。
当额冠终于要贴紧她头发的时候,她开口了。
或许因为多年的沉默,让她有着迟疑和滞碍,但语气却是无比的坚定。
“即使被世界遗忘,我宁可品尝永世孤独!”
一言,竟惊落那冠冕,落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至此,一切魔障云消雾散,哪有什么花墙迷宫,忘川冥河?不过是迷了心窍罢了。
“非要逼我对你用粗暴的手段?”贪染明王面如寒霜,从他的王座上站起来,“或许你以后哭喊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