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去接公爹这个‘看着就要吃大苦头’的班。
从丈母娘开口就心丧若死的觉得前路一片黯淡无光的姜承锐没想到自己妻子还有这般让他起死回生的能耐!
已经决定用自己大好头颅以证清白,免得连累妻儿的姜承锐在妻子眼巴巴朝他望过来的时候,勉强忍住满心的激荡的情绪,用斩钉截铁地语气说道:“对,我也是这个意思,外面虽好,但哪有陪伴在家人身边更为重要。”
姜承锐说这样的话也是在变相的在告诉皇帝,他已经没了野心,现在就想过点隐居山林的日子,让皇帝千万千万不要误会他还有什么不该有的不轨之心。
只可惜,向来把家长里短和八卦当做毕生事业来做的朱氏却没有领会到陆拾遗和姜承锐极力斡旋暖场的苦心。
只见她一脸嗔怪地瞪了陆拾遗和姜承锐一眼道:“你们都还年纪轻轻的,怎么就一门心思的想着偷懒了呢,真真是一点都不晓得体谅我们这些老家伙的身体!”
朱氏重新把注意力放回到皇帝面前,“亲家公,您可别心疼孩子,孩子大了,就该好好的摔打摔打、磨练磨练,我这女婿不是我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他是真真儿的好啊,我们村里就没有不夸赞他的——现在谁不说我家的丫头是掉进福窝窝里了?只要您愿意给他一点信任,我敢跟您打包票,他保证不会让您失望!”
朱氏说的是激情澎湃、掷地有声,被朱氏夸奖的这个悲催当事人却眼看着要给自己越说越过火的老丈母娘给跪下了!
其他人也是一副呆若木鸡、魂飞天外的表情。
眼见着大厅里的气氛越来越僵凝紧绷的时候,皇帝突然端起桌子上的酒杯,滋溜喝了一口,然后呵呵一笑的打破了屋子里的寂静。
“多谢亲家母的提点,还是你考虑的周到,”他脸上真的是半点被冒犯的不悦情绪都瞧不见,整个人都言笑晏晏的说不出的温煦和气。“这接班的事儿,朕……我也确实该提上日程好好考虑了。”
在皇帝说这话的时候,在场除陆拾遗以外的知情人只恨自己不是聋子瞎子!
要知道,这皇位传承的事情可不是他们想听就能听的,除非他们老寿星上吊,活腻歪了。
“可不就是这个理儿吗。”朱氏一拍大腿,对皇帝的听劝受教很是满意,“等到我那女婿接了班,您就搬回来住,到时候咱们也方便走动。您放心,咱们陆家村的人别的没有就好客的不行,只要您来,又知道您是我那好女婿的爹,嚯哟,那可真不是一般的面上有光——管保一整村子里的人都恭维您巴结您讨好您!”
朱氏想到自己这段时间的畅快日子,不由得又发自肺腑地冲着皇帝翘起了一个大拇哥,“您这儿子是生得真真好啊,把我们全村的男丁都给比下去了哟!”
还真想试试看沾儿子的光是一种什么滋味的皇帝一脸愉悦地不住点头,特别是在看到重逢以来就一直努力维持着表面平静的儿子那满脸惨不忍睹的只差没去撞墙以证自身清白的窘迫之后,更是忍俊不禁地大笑出声。
皇帝一直在蒋宅待到日落黄昏——老陆头和朱氏都被亲上山来的陆家大哥大嫂接回去了——才依依不舍的在太监总管吴德英的几番提醒下,起身准备离开。
陆拾遗却在这时,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拦住了皇帝的去路。
“公爹,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吗?都这么大傍晚的了,您不住在自个儿家里,反倒要住到别的地方去?您这不是存心要打我和夫君的脸,让外人说我们不孝顺吗?”
陆拾遗说这话的时候,声音说不出的委屈和困惑。
皇帝眼神温和的看着眼前这个一心想要孝顺他、生怕他有一丝不满的儿媳妇,用从未有过的耐心和她解释道:“不是我不想留下来,而是还有很多事情在等着我去处理,我是不得不走啊。”
“那公爹你就不能把事情拿到家里来处理吗?”陆拾遗眼眶红红的,“虽然夫君从来不说,但是我知道他心里可想可想你了!有时候我甚至听到他躲在被窝里偷偷的——”
“拾娘!”自从两人和好后就没有再红过一次脸的姜承锐破天荒的对着他的蠢媳妇咆哮了一声。
“难道我说错了嘛?!”陆拾遗毫不客气地叉腰吼回去,“你别以为你自己掩饰得很好,我就发现不了!前段时间也不知道是哪个蠢货一边喝酒一边盯着一块印章呜呜咽咽的一看就是老半天,我连碰一下都不肯!”
“我什么时候……我根本就没有……我……”
姜承锐在皇帝那带着几分动容的眼神里越说越气虚越说越无力,最后干脆向前三步并作两步地疾走了两步。
然后神情很不自在地对皇帝掩饰性的说了句:“爹,时间不早了,您别理这傻婆娘,我这就送您下山去。”
皇帝却站在原地没动,而是眼神颇为动容的看着满脸恼羞成怒的姜承锐。
“儿媳妇说的那枚印章……”他声音带着几分不确定的意味,“该不会是朕亲自雕刻送给你的那枚吧?你不是已经扔了吗?朕亲眼看到你扔进御池里了啊!”
由于心里太过震动的缘故,皇帝连自称都忘记掩饰了。
而陆拾遗明明听见了,面上却依然做出一副根本就没有注意到的样子,满脸纳闷不解的看着这对僵持在原地一动不动的父子。
心里却要多愉快的就有多愉快的对自己点了个大大的赞!
要知道,上辈子的原主对废太子一喝酒就紧攥在手里不放的印章可是耿耿于怀——偏生她又不识字——因而直接把这当成了废太子原配留下来的念想,如鲠在喉的就这么一直纠结到了死。
陆拾遗可没有什么别人的东西不能乱动的觉悟。
在她眼里傻小子的所有、包括灵魂都是属于她的。
既然这样,那么翻一翻他的私人小物件自然也是再正常不过。
因此,早在不久以前,她就从姜承锐放私人物品的小匣子里看到了这枚田黄鸡血石印章,也看到了那田黄鸡血石上用大篆雕刻而成的字迹。
那字迹厚重大气、龙飞凤舞,一看就是浸淫书法多年且久居上位的人才能够书写得出来的。陆拾遗只是拿在手里稍微掂量了一下,就猜到这枚印章很可能是皇帝送给废太子的某项有着特别意义的礼物。
而事实证明,她也确实猜对了,也确实借用这样一项小道具,成功的在皇帝心中又打下了一个深深的烙印。
姜承锐曾经也是被皇帝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天之骄子,如今被老婆泄了老底又被皇帝这么一看的他浑然忘记自己已经是三个孩子的爹了!青黑着一张脸就直接恼羞成怒了。
“扔了难道我就不能再捡回来吗?”姜承锐脸上的表情很是暴躁,就如同一只被揭了老底的困兽一般。“那印章你已经送给我了不是吗?我想扔就扔想捡回来就捡回来我——”
姜承锐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近乎错愕的看着皇帝那瞬间濡湿了的眼眶。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眼睛里看到的事实。
他的父皇?
他那即便是泰山崩于前也能够面不改色的父皇!
居然……
居然……哭了?!
“那么冷的冬天,你竟然敢、竟然敢……跳到御池里去捡那样一枚微不足道的印章,”皇帝不知道什么时候死死攥握住了姜承锐的胳膊,保养的依然皮肤紧实光滑的手背上更是青筋毕露。“你……你当时还有伤在身啊你!你怎么能这么糊涂?你这是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啊!”
一直都极力将自己当做隐形人一样看待的大内总管吴德英和禁卫统领齐宏不约而同碰了个异常复杂的眼神……
如果他们没有猜错的话,恐怕,这位远离朝堂的废太子,再过不久,就又要重新回到原本就属于他的世界里去搅动风云了。
同样亲眼目睹了这一幕的蒋大舅和崔氏也激动的几乎说不出来,他们是死死咬住了自己的舌头才没有惊叫出声。
不止是他们,就连瑾哥儿脸上的表情也有些涨红,为了避免自己显露出更多的异样情绪出来,他干脆死死的埋下了头,不再去看眼前这一幕让他心绪不住起伏的激动场面。
姜承锐默默的看着这样激动的浑身都在微微颤抖的皇帝,难得没有再口是心非的在他面前说上一句嘴硬话。
他垂下眼帘,默默地盯着皇帝紧紧攥住他胳膊的那只手,喉头带着几分嘶哑和颤抖地说道:“您在儿子心里就和心灵支柱一样,是儿子前行的动力,即便离开了您,儿子也想要留下点东西……您也知道……当时的儿子除了身上的一身衣物以外,什么都不能带走,唯一能够留下来做个念想的,也不过是那枚……您在给儿子行冠礼的时候,亲自送给儿子的那枚印章了……那是那群畜生唯一不敢从儿子身上搜走的东西。”
皇帝的眼泪再也不受控制的从眼眶里涌了出来。
他用尽全身力气地攥着姜承锐的胳膊,极力想要再说点什么,却还是没能说出口的重重拍了两下他的肩膀,然后头也不回地率先朝着大门外走去。
一行人见状急忙跟上。
唯有陆拾遗抱着已经在她怀里睡熟的珏哥儿在行到门口的时候停下了脚步。
她用一种十分家常十分自然的口吻,站在家里的门槛石后面,扯着嗓子叮嘱神魂颇有几分不守的姜承锐道:“下山的路太滑太陡,夫君,你把公爹背下去吧!记得当心点,仔细摔着了!公爹,珏宝眼看着就要睡着了,儿媳妇就不送您了,您要记得,办完了事情就赶紧回家里来,我们都在家里等着您呢!”
皇帝听到这话,脚下一顿,骤然回过头,随后在太监总管吴德英等人仿佛见了鬼的表情中,用很是认真的口吻对站在门口目送着他们一行离去的儿媳妇大声保证说等他办完事就一定回来,回到家里来。
特意给他们父子、祖孙留下说话空间的陆拾遗嘴角带着一抹愉悦至极的笑容,也一脸高兴的说着“那儿媳妇就放心了”之类的闲话,抱着已经歪着小脑袋在她颈窝里睡熟了的珏哥儿转身在蒋大舅和崔氏异常复杂的眼神中,步履轻盈地回自己的院子里休息去了。
由于陆拾遗的要求,姜承锐在皇帝的半推半就中,把他背了起来。
大内总管吴德英和禁卫统领齐宏不约而同的放缓了自己的脚步,默契的不去打扰那祖孙四人的交谈。
走在下山的路上,皇帝用带着几分压抑地嗓音问姜承锐恨不恨他。
“父皇,我也是三个孩子的父亲了,”姜承锐神情不变地垂着眼帘,“知道什么叫手心手背都是肉,您能够保下我,让我全身而退的带着几个儿子来这样一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过自己的小日子,已经很不容易了,我对您,只有感激没有怨恨。”
只有感激,没有怨恨吗?
皇帝眼眶不禁又有些酸涩。
他清了清嗓子,将注意力放在旁边牵着弟弟瑞哥儿的手,亦步亦趋地跟在他们身旁的瑾哥儿。
“那瑾哥儿呢?瑾哥儿,你恨皇祖父吗?”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要在这对父子的嘴里得到一个答案。
不论他们的答案是出自真心还是出自敷衍,他都想要问上一问,郑重其事的问上一问。
“以前是有点生气,因为皇祖父您说不要我们就不要我们了。”瑾哥儿干脆的说:“不过现在不气了,毕竟,不来到这里落居,我们永远都碰不上这样一个好娘亲。”
“娘亲好!瑞哥儿有这个世上最好、最好的娘亲!”瑞哥儿虽然有些听不懂他们到底在说什么,但是一提到陆拾遗他就忍不住眉开眼笑。
皇帝沉默片刻,“瑾哥儿,那你就一点都不想念自己的亲生母亲吗?”
“亲生母亲?皇祖父觉得我还有必要再惦记她吗?”嘴角飞快划过一丝冷笑的瑾哥儿眼睛一眨不眨地仰着依然带着几分孩童所特有的天真和纯然的小脸与皇帝对视。
皇帝看了看瑾哥儿,又看了看被他紧紧牵着手跟在旁边的瑞哥儿,嘴唇动了动,不再说话的拍了拍姜承锐的肩膀让他放自己下来,随后踩着脚踏坐上了回去的马车。
姜承锐父子三人默默的站在原地目送马车远去。
皇帝一直掀着帘子,目不转睛的看着山脚上的父子三人。
等到马车出了村,再也见不到人影了,他才神情很是唏嘘和恍惚地放下帘子,似自语又似疑惑的问着太监总管吴德英:“瑾哥儿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
正在给皇帝用美人锤轻轻捶着腿的吴德英连忙开口说道:“太子殿下应该不会把那些事情和几位小殿——哎呀……”
脱口就是一声太子的他连连掌嘴,直说自己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犯了大忌,还请皇上责罚。
皇帝闻言却是一声长叹:“何止是你,在朕的心里,他也一直是朕的太子,从没有改变过。”
本来就是假作口误的吴德英听了皇帝这声堪称发自肺腑的话后,默默的垂下了眼帘,将满腔的震撼之情深深的、深深的,埋藏在了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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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看着马车消失的无影无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