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往事,拓跋曜下意识的想笑但心里的涩意让他最后是扯了下唇角,小丫头总会说些奇奇怪怪的话,他很确定阿蕤绝对不会用孔雀东南飞里的诗句做情诗,她最厌恶的就是这首诗。且谢知的字迹,拓跋曜最熟悉,他知道阿蕤只在作画时才用瘦金书,平时她更喜欢用楷书,单纯的练字则用篆书。他侧目细看一会,嘴角扬起毫无笑意的笑容,这字不是阿蕤写的,虽然模仿的很像,但是这些字并非一气呵成,而是逐个临摹,“是谁?”
拓跋曜的问话问的没头没脑,但是王直明白他的意思,他低声道:“王贵人。”
“她?”拓跋曜冷笑,她哪来的本事从自己私库里拿祭红珠?
王直不敢替自己辩解,只在说完事情经过后,伏趴在地上等死。但是他没有想到拓跋曜并没有杀他,只是吩咐常大用拖他下去狠打三十大板。莫说是常大用,就是王直都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两人皆面露惊色。
拓跋曜漠然道,“若非阿蕤替你们求情,你们以为你们能活。”拓跋曜还能不知道阿蕤的心思?她不就是担心自己迁怒这些下人吗?拓跋曜还想把阿蕤带回来后,哄她开心,自然不会在这时杀她熟悉的人,他这也是替阿蕤在施恩。
拓跋曜的话让王直痛哭流涕:“奴婢谢陛下恩典。”他就知道小娘子不会不管他们的。
拓跋曜洗漱完毕,换上干净的衣服,王贵人已经被常大用请过来,她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但明显感觉气氛不对,见拓跋曜走出来,她下意识的想哭诉,但看到拓跋曜阴郁的目光,她竟然吓得呆在原地不敢乱动。
拓跋曜坐在上位,垂目看着跪在自己脚边的王贵人,“祭红珠和书信是谁给你的?”
王贵人心里还存着一丝太皇太后来救自己的指望,她并不知道祭红珠不止一串,还有一些瑕疵品残留,所以她想就算谢知想证明自己清白,也不可能拿出两串祭红珠。她怯生生的说:“那不是祭红珠,是一串红宝石——”
王贵人的话还没说完,拓跋曜就不耐心听下去,他一把抓起王贵人脖子,“说实话!”想到这人就是推动阿蕤自尽和离开的罪魁祸首之一,拓跋曜手不可克制的紧紧的勒住王贵人的脖子,阿蕤那时候投缳是不是很痛苦。
王贵人一开始还惊慌失措的想要挣扎,但是随着拓跋曜的越抓越紧,她双目渐渐失神,双手无力的垂下。
“陛下!”太皇太后回宫后,正想叫王贵人过来问话,但拓跋曜的人已经早一步把王贵人带走。她本想去建章宫一起问询,但中途出了点事,她耽搁了一会,没想赶来时就看到拓跋曜差点把王贵人掐死,“你想杀了她死无对证?”
拓跋曜被太皇太后一喝,理智再次回复,他勉强压住心底里的戾气。依照拓跋曜的本性,莫说王贵人,就是王直、一众留在京城的人手,都不可能活下去,甚至常大用都会被拓跋曜迁怒,谢知早猜到这点,信里反复说了几次,让拓跋曜不要生气,怒极伤身,也不要随意迁怒无辜。拓跋曜的戾气被勉强压抑,直到听到王贵人居然还在说谎时,才忍不住出手差点掐死她。
王贵人死里逃生,甚至不顾身体瘫软的,四肢并用往太皇太后处爬去,她的裙摆上有一处湿润洇开,太皇太后厌恶的让宫侍把王贵人拉开,冷声问她:“王元妃,你的祭红珠是从哪里来的?”王元妃是王贵人的名。
王贵人本来在剧烈的咳嗽,听到太皇太后的话,她不可置信的抬头,太皇太后这是要拿自己当替罪羊了?不!刚才濒死经历,让她比谁都怕死,“太皇太后,这不是你让杨媪给我的吗?”
“胡说!我什么时候让杨氏给你祭红珠了!”太皇太后在谢家说一切都是谢知主使,更多是一种愤恨,可现在随着真相渐渐浮出水面,太皇太后越发确定,这些事都是谢知搞出来的!除了她和自己,谁还能拿到拓跋曜私库里的物件?除了她,还能谁能顺利的让三个宫人离宫?除了她,谁能这这么了解宫里的一举一动?所有拓跋曜留给她的人手,以及建章宫的人被她利用成内应而不自知!
“杨氏在哪里?”拓跋曜问太皇太后。
崔氏说:“她失踪了。在大皇子落水前一天晚上失踪的,同她一起失踪的还有两人,一人曾经看到大皇子如何落水、一人——”崔氏顿了顿才道:“曾把李氏抄的女诫放在我的书案上。”
“所以您是说,阿蕤是主动陷害自己?她为了离京,不仅污蔑自己清名,还不惜投缳自尽?”拓跋曜蓦地拿起手头一本脉案,对着崔氏低吼道:“这些脉案都是假的?”
比起拓跋曜的暴怒,太皇太后要平静许多,“你现在是一叶障目,等你冷静下来,你就明白了。”
拓跋曜冷冷的看着她,“明白?阿蕤才几岁?她满了十岁以后才入宫几次?你是想说她五岁的时候就开始布局,在宫里安插人手准备陷害你?”
太皇太后张口想说是谢简帮忙,可话到嘴边又说不下去,如果谢家帮忙安排这些事,他们就更没理由如此做,做这么多就为了让谢知不入宫?
“祭红珠是落在步六孤纮身上的,你觉得步六孤宗言也是傻子?就这么任谢家陷害自己的嫡子?”拓跋曜在记恨步六孤纮,都没到失去理智的地步,他不觉得步六孤宗言会让人谢家这么陷害自己,他儿子再多,也就一个嫡子。他怕自己迁怒步六孤家,甚至不惜将自己嫡子放逐,而步六孤纮身为家族宗子,就真愿意放弃一切?
“这件事不是我做的。”太皇太后再次重申,她气势凌人的看着拓跋曜:“当年我让你日食一饼都没有隐瞒,现在更不会,我做的事情我绝对不会隐瞒。”
日食一饼……太皇太后的话让拓跋曜双目发红,他当年会在父亲葬礼上失态,不仅仅是因为七天之内,日食一饼的折磨,关键还是父亲临终前告诉自己真实身世的缘故。太皇太后的举动,一开始并未在拓跋曜心上留下太多的痕迹,因为按照儒家的守孝制度,他应该在头七这么守孝。
后来拓跋曜会牢牢记住这件事,是一次去看人训猎犬,看到训狗人对猎犬的训练,以饮食要挟、恩威并施,最后终于让猎犬服服帖帖时,拓跋曜心中涌起无与伦比的羞辱,太皇太后这是把自己当狗一样驯养!拓跋曜沉沉道:“认证物证俱在,你又怎么解释?而且你没隐瞒过事?”拓跋曜讥讽看着太皇太后,她不是隐瞒了一个最大的秘密吗?
第147章 京城风云(四)
“我隐瞒什么了?”崔氏怒极反笑; 自拓跋曜回来后,她就始终克制脾气同拓跋曜好声好气的讲道理,他却完全不听; 就为一个女人屡次忤逆自己。太皇太后早有拓跋曜回来发疯的准备,哪怕他此时大发雷霆、血洗宫廷; 都比他现在压抑着怒气好。因为他这种压抑是为谢知,她知道自己可能错了; 她错在低估谢知对拓跋曜的影响力。
“阿耶临终前把一切都告诉我了。”拓跋曜平静的说; 阿耶临终前不仅把他身世的秘密都告诉他; 还让他一定要忍; 忍到成年,然后掌握兵权。父亲说出那个秘密是指望太皇太后将来能对自己有一份母子情分?拓跋曜心中苦笑; 他情愿什么都不知道。
崔太皇太后心中一惊,脱口而出:“怎么可能——”她看着拓跋曜; 半晌之后失笑出声,天和帝蠢了一辈子,临死再蠢一次; 他说这种事有何意义?“所以你从四岁就知道这件事了?”
“是的。”拓跋曜静静的看着这个名义上的祖母; 实际的生母。
“你不像你父亲; 像你祖父。”崔太皇太后缓缓道,她完全没有想到一个四岁的孩子居然能忍这么久。
拓跋曜冷笑:“所以您也别觉得我立阿蕤为后,会让您无颜面对拓跋曜家的列祖列宗; 你已经对不起他们了。”您跟父亲做出这种事; 祖父泉下有知; 会原谅你们?
崔太皇太后行事果决,从来没有后悔过自己的行事,但是被亲儿子如此嘲讽,她还是有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我是为你好!”
拓跋曜讥讽的看着她,“你是为了崔家好。我都立崔明珠的儿子为太子,你还想怎么样?”
崔氏咬牙道:“她现在是步六孤纮的妻子!你把她抢回来就是君夺臣妻,你觉得你还能立她为后?”
“这是我的事。”拓跋曜不为所动,他的皇后只能是阿蕤。
“步六孤宗言你也不顾及?你抢了他儿媳妇,你还想让他来支持你?还有谢简,他会任你这么对他孙女?谢知这样的都能当皇后,你后宫那些高门出生的妃子会怎么想?她们的家族会怎么想?你不想要定姓分族了?”太皇太后的话点出了拓跋曜心目中最担心的问题,他面颊抽动了两次,双拳紧握。
崔氏放缓语气道:“步六孤宗言本就是汉人,你若借着这次机会让他改回汉姓,将领中起码会有一半人支持你。谢简那老狐狸,没法子送孙女入宫,肯定懊恼,你若借机——”
“在你眼中,我是要靠牺牲自己女人来夺权的废物?”拓跋曜终于压抑不住自己的怒气,蓦地起身,一脚踢翻跟前的书案。
“那你君夺臣妻!你知道你这么做的后果是什么?”崔氏气势并不比拓跋曜弱,“你在外征战一年,不就是想要朝中老臣臣服?你若君夺臣妻,让别人怎么看你?大家会以为你是只顾美色的昏君!你想你多年的筹谋毁于一旦?”
“那你为何要害阿蕤?”拓跋曜高声问:“她到底有什么不好?还是说你就喜欢这种只会逢迎你的蠢物?我——”拓跋曜哽咽了下,“我只要她而已,你为何容不下她!”
为什么容不下?崔氏怔怔的看着拓跋曜,她的儿子,这么骄傲的孩子居然为一个女人对自己哭?他就这么喜欢谢知?
王氏浑身颤抖,她做梦都没想到,自己殚精竭虑,战战兢兢伺候陛下这么多年,最后只得一个“蠢物”评价?她一时呆了,仰头怔怔看着拓跋曜,“陛下——”我伺候你这么多年,为你生养三个儿女,难道就一点都比不上只会哄你开心的谢玉蕤?
拓跋曜对王氏的忍耐到了极点,“常大用!”
拓跋曜跟太皇太后说话时,常大用就领着众内侍退下,现在他突然喊常大用,让王氏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
常大用一直在屋外候着,突然听到陛下的呼喊声,他连忙小跑入内,“太皇太后、陛下。”
“把她拖下去,让她尝尝阿蕤那时受的苦。”
王氏先是一愣,随即疯狂的挣扎起来,“陛下!不要!不要杀我!求你看在三个孩子份上不要杀我!”尝阿蕤那时受的苦?谢玉蕤是投缳未遂,陛下这是要赐死她吗?
拓跋曜根本不想跟王氏废话。
“等等!”太皇太后也不想救王氏,但是她还是想问清楚到底是谁陷害自己,再说王氏毕竟生了三个孩子,这么莫名其妙的暴毙,他将来怎么对孩子交代?
拓跋曜偏头看着常大用,常大用心中一寒,不敢有半点耽搁的把王贵人拖下去,他是陛下的人,不是太皇太后的人,他不能让陛下对自己不满意,不然照着陛下目前的心情,他指不定还没王直的运气。
常大用是习过武的,他双手一剪,就把王贵人制住,然后拖着她下去。
崔氏冷声道:“你退下!”
常大用一怔,下意识的望向拓跋曜。
拓跋曜不想在下人面前同太皇太后争执,挥手让常大用退下,“你留她何用?”
崔氏道:“我还没问清祭红珠的事,再说她是你三个孩子的母亲!”
拓跋曜冷笑:“你当初杀崔明珠时,怎么不想她是太子生母?”
拓跋曜石破惊天的一句话,让王贵人彻底瘫软在地,陛下真是彻底不给自己活路啊!
“你——”太皇太后气得神色由青转白,如果说她对拓跋曜只有些许的慈母之心的话,那她对太子真是掏心掏肺的好,这孩子无论是容貌还是脾气,都跟自己小时候极像,没想被拓跋曜当着王氏的面说破是自己杀了他生母,他这是逼自己动手杀王氏?
拓跋曜起身道:“朕累了,太皇太后自便。”他没时间跟太皇太后浪费时间,他还要做很多事。
崔氏起身说:“你去哪里?”
“你还有事?”拓跋曜语气冷淡中带着几分不耐烦。
他以前从来不会跟自己如此说话,崔氏闭上眼睛,遮住眼底所有的情绪,越是如此,她就越不能让拓跋曜把谢知追回来:“让你暗卫回来!她回来,我死!”她太了解拓跋曜,谢简用谢知的话只是暂时劝下拓跋曜,他根本没有放弃把谢知追回来。
拓跋曜死死的瞪着崔氏,崔氏毫不示弱的看着拓跋曜,一字一顿的说:“我不是谢知那小丫头,不会玩假死游戏。”崔氏很明白,自己跟谢知的这场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