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红楼修文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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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红楼修文物- 第39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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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喻身边,都是会试时名次靠前的考生。他左手边是内阁大学士张廷玉的族弟张廷珩,右手边则是石喻中举那一科的解元刘南山。这位也颇为传奇,他与石喻一样,中举之后没有于次年参加会试,而是回乡务农,沉淀了几年,才出来参加会试。
  石喻与刘南山在殿试之后交流过几回,知道这一位对于土地与农耕之事非常熟悉,且于赋税财政上有独到的见解,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偏生士子们大多看不起草根出身的刘南山,甚至有人私下里以“泥腿子”代称。贡士里只有石喻与刘南山因为同乡加同科的情谊,很是谈得来。
  一时“小传胪”开始,石喻等人只听唱名的声音悠扬:“甲辰年会试正科贡士陈悳华、王安国、汪德容、汪由敦、于振、戴瀚、张廷珩、杨炳、石喻、刘南山,进殿!”


第387章 
  在宣殿试最优的十人进太和殿之前; 雍正与所有的读卷大臣已经将这十人会试应试的试卷全部调出,众人合议; 将这几人答卷的长处与短板尽数讨论过。但是最终名次还需雍正本人决定。
  石喻等十人进了太和殿; 依此前唱名的顺序列队; 石喻与刘南山两人便列在两队末尾。待行礼平身之后; 这十人都屏声静气,垂首肃立,静候雍正发问。
  “谁是刘南山?”御座上传来一声。
  众人都有耸动; 谁也没想到; 皇上头一个发问的,竟然就是看起来最平平无奇的刘南山。
  此刻所有进殿的贡士; 身上都穿着新裁的进士服。青年才俊如石喻等人; 穿上簇新簇新的进士袍服,自是精神奕奕。只有那三十来岁年纪; 面色黝黑的刘南山; 即便穿上进士袍; 也与那老农模样一般,身上的衣裳根本就像是借来的。
  刘南山被宣至御前,却也不怯场; 微躬身体听询。雍正见他这副模样; 便知当真是农家子弟,当下只管问起农事,刘南山对答如流。雍正登时来了兴致,又问起昌平农家收入几何; 赋税几何,刘南山一一答了,他答得也颇为别出心裁,以他家为例,将康熙年“永不加赋”之前赋税几何,之后几何都说了,又说起他本人考中生员之前负担几何,考中之后负担又几何……
  在场其余的贡士们都听懵了,心想若是皇上真这样一个个问过去,他们……保准什么都答不出来呀。
  龙椅上的雍正却越听越是感兴趣,一手撑住座椅,身体趋前,紧紧盯着刘南山那张黝黑的面孔,问:“若是丁银摊入田赋一并征收,又该如何?”
  刘南山听见这一句,身体微震,随即抬起头来,望着龙座上的人君,双眼发亮。
  “擦出火花”,大抵便是描述的这种情形。
  “此外,你也提到了你本人考中生员之后,朝廷便蠲免了大部分田赋,可若是日后士绅与庶民一般,也需一体当差纳粮呢?”雍正一时兴起,连连追问。
  刘南山胸有成竹,立在殿中侃侃而谈,其余贡士都是微露讶色,谁也没想到,天子取士,竟然问的是这样“接地气儿”的问题。这究竟是谁说的,做得一手好八股,便能鲤鱼跃龙门,跻身官途的?
  “罢了,朕明白你的意思。”雍正挥手让刘南山退下去,“日后还有要好好问你的地方。”这是摆明了刘南山往后要有大用。皇帝这话一说出来,旁人都在心里暗暗地盘算:皇上这样说,怕是一甲里要留个位置给他。
  接下来雍正又点了几人出来对答,被点到的人心知肚明,皇上所问的,大多都是他们在会试与殿试之中,曾经答到的比较新颖的论点或是看法。没想到会试取士,皇上将他们所有的答卷都仔细看过了。只因为这个,此刻站在这殿中之人,凡是被问到的,无不从心中生出“知遇”之感。不为别的,只为天子日理万机,竟也能将他们未必便成熟的论点一一读过,一一记住,并且互相探讨。
  “石喻!”雍正抬头,将一直默默立在队尾的石喻给唤了出来。
  石喻当初在藩邸见过雍正一次,而他有幸能够拜朱轼为师,并得年熙这样的才俊成为他亦师亦友的“师兄”,多是眼前这一位所赐。然而此刻石喻心中打着小鼓,他早已将自己当日在会试和前儿个在殿试上所写的论点都细细想过一遍,心里微微有些发慌。他当日所答的,都是论据完整、论点有力,但石喻却只他这些观点大多与兄长、师父、师兄商议讨论过,而这几位都是天子近臣,因此在皇帝眼中看来,这些观点未必便是最新颖最独特的。
  石喻心想,大约正是因为这个,他才会名列二甲倒数吧。人人都以为此前“小传胪”的名次,大约便是一甲与二甲的名次。不过能位列二甲,他已经实感庆幸,不敢奢望再多了。
  岂料雍正将石喻叫出列,并未多问他什么,相反,这位皇帝陛下自管自站起,背着手,在龙座跟前来回踱步踱了片刻,半日方才道:“每一项都论证得非常清楚,那么多题都能答得面面俱到,对你这年纪来说,确实不容易。朕没有什么可以多问的,只是一点,你当日答,君子不党,心中可是便这样想的?”
  石喻一凛,实没想到皇帝竟然会问他这个。但是这一点是他由切身之痛所悟,其中关窍早已想通,而最后的结论亦是他笃信无疑,当下没有半分迟疑,应道:“是!圣人有云,君子矜而不争,群而不党。朋党之兴,始于君子,而终不胜于小人,害乃及于宗社生民,不亡而不息……1”
  每一个字,从石喻口中说出,都异常坚定。
  石喻当日所答这道史论,大抵便是论证欧阳修《朋党论》中的观点太过天真,并以“君子”为名,为朋党的事实罩上了一层遮羞布。石喻那篇史论做得观点鲜明、论证犀利,几乎将唐宋八大家之一欧阳修的文章驳得体无完肤。
  也就因为这个,石喻的这篇史论,成为了读卷大臣意见分歧最大的一篇文章。有人大赞他初生牛犊不怕虎,有人则认为此子小小年纪自不量力。
  待石喻答毕,雍正便板着脸问:“如是,你便认为这欧阳文忠的文章不值得一提?”
  石喻一愣,他心思极快,当下果断地道:“文章自然是好文章,事信、意新、理通、语工,极有气势,然而数百年以降,若是不能以今人的眼光审视前人之观点,学生便觉枉自生于文忠公六百年之后。”
  他这话说完,宝座跟前的雍正顿了顿,陡然大笑起来,道:“好,好一个枉自生于六百年之后。”这位帝王挺直了腰板,点头道:“果然是英才出少年。”
  雍正笑毕,敛容正色对面前十名贡士点头:“都不错,各有所长。朕对你们这一科,极是满意。至于这名次么,朕意已决。”
  “甲辰科新科进士,一甲排名,状元刘南山……”
  保和殿中此刻鸦雀无声,人人都为这状元人选惊呆了。连刘南山自己也大出意料之外,愣在原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榜眼石喻……”
  这回轮到石喻傻了,这是皇帝本人金口玉言,亲口宣布的,可是石喻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原本以为同是顺天府籍贯的刘南山中了状元,他便会与一甲无缘的,可如今……
  石喻耳边自此便嗡嗡嗡的,甚至完全没有听见江苏士子杨炳被取中探花的消息。
  他竟然是榜眼,是榜眼……
  石喻始终迷迷糊糊地,只管随着刘南山叩首谢恩,恭送雍正离开保和殿。少时便有太监将状元与榜眼、探花的吉服奉上,二甲众人便一起向一甲头三名道贺。道贺的话语里也难免有些酸意:“真是不容易!顺天府竟然在一甲中占了两位。”
  “榜眼是哪一年生人?面相如此年轻,还未满十八岁吧这是……”
  石喻哪里还顾得上这些人的酸话,他双手捧着榜眼的吉服,只觉得手上沉甸甸的,这才一点点地觉出真实。他真的……走到这一天了,靠自己。
  可是在这一刻他只想将这满心里快要炸出来的喜悦与自豪同兄长一道分享。
  石咏在南书房,没多久就听说了石喻的喜讯。自此他那张嘴就几乎没有合拢过,一直露着老父亲慈祥的围笑。张廷玉的族弟张廷珩取中了二甲头一名,张廷玉也不见多么激动,但是看着石咏那副傻乐的模样,张廷玉心中颇羡慕他们兄弟二人感情要好,便对石咏说:“茂行,这边也没什么公务了,余下的我来就行,你不如去宫门那里把令弟领回家吧!”
  他见石咏一副晕乎乎的样子,实在没忍住,笑着拍拍石咏的肩,问:“出宫的路还认得吗?”
  石咏当然是认得的,并且在宫门口将新科榜眼石喻捡了回来。今日李寿与石海都候在宫门外,一听到消息,石咏便吩咐这两人,一个去椿树胡同小院将此事禀报王氏,一个去海淀树村将消息告知石大娘与如英。
  而这兄弟两个,肩并着肩,石喻手中则捧着榜眼吉服,两人一起往永顺胡同过去。
  他们还未到永顺胡同,伯府已经得到了消息,忠勇伯富达礼已经先抢出来,赶紧吩咐下人,道:“快,快开中门!”
  石家从伯府分出去那么多年,伯府还从未给这个旁支开过中门。
  随着中门大开,伯府这里已经在门口燃起了两挂千响的爆竹,富达礼亲自去命人取了两大箩筐的喜钱,就放在胡同口,由伯府的仆役们大把大把地撒出去,惹得路人与孩童全度聚过来捡这喜钱,想要沾沾喜气。
  石家兄弟两个来到伯府跟前,富达礼亲自将石喻迎进中门,石喻手中尚且捧着他那件榜眼吉服,见到富达礼却纳头便拜。富达礼见了一惊,赶紧要将这位新科榜眼扶起来,却被石咏拦住了,道:“大伯,这是喻哥儿诚心诚意谢您!”
  石喻拜倒在地,十足十地向富达礼行过大礼,这才起身。富达礼见了这个侄子出息了却从未忘记过伯府给予的帮助,心里无比熨帖,连忙将两个大侄子往伯府里让,打算让哥儿俩稍坐,伯府好赶紧奉茶。
  岂知石喻向富达礼开口:“多谢大伯关怀,侄儿想,侄儿想……去拜一拜祠堂。”
  富达礼哪有不依的,连忙命人赶紧开祠堂,并亲自将石咏石喻哥儿俩往祠堂那边迎过去。到了祠堂跟前,富达礼留在外面,由着石咏与石喻哥儿两个进去上香,拜过列祖列宗。
  石咏上了香之后,在心里暗暗感谢他那位已经仙去多年的老爹石宏文,感谢老爹帮忙,至少没有将他当初说的那个“托梦”的谎揭穿了去。
  石咏祷祝完毕,见石喻正闭目在列祖列宗的牌位跟前拜祭,他不忍心打断,便默默退了出去,来到宗祠外,与富达礼并肩立在一处,两人一起望着石喻的背影。
  富达礼便道:“这些时日来,喻哥儿身上的压力也不小。如今终于有了个好结果,他可以好好松快一回了。”
  石咏心道:何尝不是呢?石喻少年中举,中间有隔了两次会试没有应考,外头说什么的都有,景山官学那里又有四年不中便要退出的规矩,所以石喻看着云淡风轻的,其实各种压力都是他一个人独自扛着。尤其是会试之前,他这个做兄长的又出了事,应考前最紧张的那段时日,都是石喻一个人撑过来的。
  他当即道:“大伯,说实在的,这些年您助我们兄弟良多,我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谢您才好……”
  他们两人正立在宗祠外面说话,忽然见到石喻双肩抽动,宗祠之中也传出哭声……
  石咏又是自豪又是心酸,突然眼眶酸酸的也有些难受。富达礼在一旁伸手拍拍石咏的肩膀,道:“走吧!都堆在心里总归不是滋味儿,就让喻哥儿将这些一气儿全都哭出来吧!”
  于是石咏随富达礼离开,宗祠跟前一人不剩,让石喻在这宗祠里,列祖列宗面前,痛痛快快地宣泄情绪,把压力全都释放出来,把过去那么些日子里,他曾默默积攒在心里的委屈、不甘、紧张、恐惧……全都随着泪水释放出来,往后的路,从此能丢却一切包袱,更加努力地向前走。
  第二日便是盛大的传胪典礼。典仪自清晨时分便开始,由銮仪卫在太和殿前设卤簿法驾,在檐下设中和韶乐,在太和门内设丹陛大乐。礼部与鸿胪寺两处在太和殿内东楹和丹陛之上正中设立黄案,丹陛之下则设云盘。
  王公大臣文武百官各自着朝服,在丹陛之下侍立。石咏的正职为理藩院侍郎,此刻便与其余各部各院侍郎们立在一处。他面相年轻,因此站在平均年龄偏长的侍郎人群里显得格外显眼。其余侍郎也多有忍不住侧目的。
  偏生再怎么侧目,早先大家都是听到的,有不少王公大臣百官经过石咏身边,多是小声恭贺,贺石家二弟高中——这么年轻的官员,那石二弟岂不是更年轻?这么年轻便中了进士?几个一把花白胡子的侍郎难免生出“一把年纪都活在了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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