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这日头不大; 在底下走了那么久,也总是有些晒人的。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厉南烛觉得; 这么些天走下来,顾临安的皮肤都晒黑了一些。
当然; 这并不影响他的美貌,反而让他看着多了一分原来没有的味道。
嘴角不自觉地上翘些许,厉南烛只觉得自个儿内定的皇后,怎么瞧怎么合自己的心意。
似是察觉到了厉南烛的想法; 顾临安略含深意地瞥了她一眼,却是没有多说什么; 只是点了点头:“好,”他笑了笑,“我去和书白说一声。”
无论如何,这支队伍明面上的主事者; 还是洛书白,一两次也就罢了,他不能次次都越俎代庖。
心里也明白这一点; 厉南烛自然不会对此有什么异议,之前她在洛城的时候,也同样没有太过插手柳含烟分内的事。这无关身份的高低,而是最基本的尊重与信任。
没有跟着顾临安一块儿到洛书白那边去,厉南烛盯着那两人看了一会儿,才收回了视线,眯着眼观察了一下四周。
由于一行人数量不少,又带着几车的贵重器物,是以他们一直都是走的官道,一路上都无波无澜的,连拦路打劫的匪徒都没碰上一个。
可越是这样,厉南烛心里的警惕之意,就越是浓烈。
如今天下刚平,战乱甫定,再加上前一阵子的东海倒灌之事,可谓正是流匪肆虐猖獗之时,这般的平静,反倒显得有些古怪了。
不过,也不排除那些贼寇见到他们这么一大帮子人,没有那个胆量对他们下手的可能,只是……想到先前在云城中出现的那个男人,厉南烛的眉头微微拧了起来。
她倒是没觉得这会儿的情状是李绍齐折腾出来的,毕竟这里并非御朝,就算对方再重视这次的事情,也不可能派上几百上千个人过来,妄图通过正面交锋取走顾临安的性命。
然而,厉南烛相信,一旦他们遇上了什么乱子,那个藏在暗处的人,肯定会沉寂跳出来,不遗余力地往他们的缺口上狠狠地捅上一刀。
所以说……这种没有办法在一开始就揪出来的家伙,最烦人了。
他们离开云城也已经一个多月了,只要再经过一个赤水城,就能抵达京城了,她实在是不希望在这节骨眼上,再生出什么枝节来。
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厉南烛压下心中升腾起来的少许烦躁的情绪,转头看向靠近的顾临安,稍显痞气地挑了下眉梢:“怎的不多聊一会儿?舍不得和我分开?”
说来也是有点好笑,大概是她与顾临安每日待在一起的时间太长了,现在段老每回见到她的时候,目光里都会带上几分不明显的审视与不满,看着跟吃醋似的。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丝毫没有因为厉南烛的话而流露出羞赧的表情来,顾临安弯了弯唇角,“我们已经有好些日子未见了。”
厉南烛:……
这个家伙的应对,总是那么的非比寻常。
“说吧,”沉默了半晌,厉南烛忽然很是认真地看着顾临安,缓缓地问道,“你用这种动听的情话,骗过多少姑娘?”
顾临安:……
敢不敢不要每次都摆出这么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来说这些无厘头的话?他也是会有招架不住的时候的。
和厉南烛对视了良久,顾临安终是忍不住笑了出来:“若是刚刚听到这话的人信了,那就有一个了。”
那暗含深意的落在耳中,厉南烛顿时感到心脏处传来一阵轻微的悸动,她的嘴唇动了动,正要开口说话,却突然像是注意到了什么一样,猛地转过头去。
然后,就与不远处正眼巴巴地望着这里的段老与洛书白对了个正着。
“……有事?”被两人那和不能黏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给看得有些不自在,厉南烛的眼角抽了抽,开口问道。
“嗯……”偷窥被抓包了的洛书白沉吟了片刻,露出了一个温和无害的笑容,“今天的天气真不错?”
厉南烛:……
段老:……
这丫的找借口就不能好好地找吗?!
见厉南烛朝自己看过来,段老立马把刚才的想法扔到了一旁,摆出一脸严肃的表情,点了点头:“今日的天气确实不错。”
厉南烛:……
这没有一点可信度的话,就是她想说信了都没法说吧?
看到厉南烛面上那纠结的神色,洛书白抿唇一笑,没有再去解释什么。
不是他想不到其他更好的借口,不过是没有那个必要罢了。这个姓厉的将军,更喜欢这般如寻常友人间的相处,要是他的应对太过完美无漏,反倒不美。
瞧着那边转过头去,不知在和顾临安说什么的厉南烛,段老忍了忍,终于还是没忍住,轻声说道:“他怎么就看上了……”这么一个军营里出来的女人?
他不是蠢货和瞎子,即便那两人没有明说,可那两人之间的氛围,却足以说明一切了。
因着自个儿夫人的缘故,段老对于厉南烛的身份倒是没有特别在意,毕竟历代帝王,将原本地位低下的民间女子纳入后宫为妃为嫔的,并非少数,更何况厉南烛的身份究竟如何,还真无法轻易地下定论,但厉南烛的那个性子……想到平日里对方的言行举止,段老表示,要是不看这人长什么样,这压根就是个男人!
除了外貌,这人哪儿有一点女人的样子?!
“段大人……”看出了段老心里的想法,洛书白正要开口劝说,却不想还不等他开口,对方就轻叹一声:“罢了,或许只有这样的性子的人,才能更好地管理……”最后那个词,他没有说出来,但其中的意思,这里的两人都明白。
顾临安对厉南烛的心思,他们看得很清楚,当然不会天真到觉得对方只是打算将她纳为寻常的妃嫔——便是他想,这周朝的厉皇也定然不可能同意。
段老甚至觉得,顾临安有可能抱了将对方迎娶为后的念头,这着实让他有些不知该如何应对。
但他心里也很清楚,要是自家主子真有这种想法,他也没办法改变,只能将事情都往好了想。
——至少,顾临安总算是看上了一个女人了不是?
想到这里,段老忍不住又是长长的一声叹息。
“……”看着段老那带着苦笑的面容,洛书白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把顾临安可能压根不会有后宫这事说出来刺激人了。
以厉南烛当前展露出来的性格,怎么可能做得到和别的女人共侍一夫?就算她肯,顾临安也不会这么做。
尽管自家陛下从来没有说过要执一人的手到白头这种话,可一些事情,平日里就能觅得几分。
洛书白相信,这些事情,段老其实并非一无所觉,只不过他不愿去想罢了,到底都是与他该坚持信奉的东西相违背的事情。
要是换了以往,段老或许还会因为这事和他争论一番,可现在,大概这位老人连自己的思绪,都尚且没能理清楚吧。
不说段老,便是他自己,心里头都还有些说不清的复杂。
这个地方,实在是有太多的东西,与他曾经认定的“常理”相悖了。
然而,也正因如此,顾临安那样轻易地接受并习惯这里的一切,才更加令人敬佩。
思索间,便到了刚才顾临安所说的地方,风声鸟语之间,隐隐还能听见潺潺的流水之声。
让众人在此地歇息,洛书白招了几个人去河边取水后,也跟着翻身下了马。
在一棵树下席地而坐,洛书白小小地舒了口气。
别看这日头不大,可晒久了,同样难受。
他是文官出身,虽也有习得骑射,可比起其他人来,总是有些及不上的。
——要不是顾临安与厉南烛,以及厉南烛从洛城带来的人,一个个的都骑在马背上,他早就和段老一块儿,成天待在马车里了。
尽管洛书白的心中十分清楚,这些女人在军中待了许久,身体比他硬朗很多,但身为男人的那份自尊心,依旧让他有种微妙的不愿服输的感觉。
别说他了,就是段老,都尽可能地待在马背上,而不是马车里。
果然,不管对自己说多少遍“女人并没有比不上男人,男人也不比女人强”,心底最深处的想法,还是没那么容易改变。
在心中轻轻地叹了一声,洛书白从马上取下水囊,仰头饮了一口,转头打量起这周围的环境来。
此处是一片不大的林子,树木稀疏地长着,繁茂的枝叶展露出蓬勃的生命力。一条小河从中缓缓地流淌而过,阳光映照在上面,反射出点点波光。
“这倒的确是个不错的歇脚之地。”和顾临安一起走到一处树下纳凉,厉南烛笑着将手中的水囊递过去。
不说别的,至少风景还是不错的。
没有和厉南烛客套什么,顾临安伸手接过水囊。他侧过头去,盯着靠坐在树下的厉南烛看了一会儿,忽地笑了起来:“锦绣江山,处处皆可入画。”
厉南烛闻言微微一愣,却是没有领会到对方话里含着的另一层意思,沉默了一会儿,才有些感慨地说了一句:“所以,世上才会有那么多人,为此争破了头啊……”
可无论那称王的人换了几拨,这江山,却仍然是旧时模样。
手上的动作一顿,顾临安看了厉南烛一眼,嘴唇动了动,终是没有解释什么,只是微笑着,“不小心”踩了对方一脚。
厉南烛:……
她刚刚,说错什么了吗?
男人心,海底针,她实在是有点摸不透。
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厉南烛晃了晃半空的水囊,起身朝河边走去。
这条河不过数尺之宽,水却是深得很,一颗石子扔进去,好半天才能沉底。
装好了水,厉南烛正准备离开,眼睛的余光却突然扫到了什么,让她猛地顿住了脚步。
“脚印?”将手中的水囊随手挂在了一旁正在饮水的马匹身上,厉南烛蹲下…身…去,皱着眉观察着那岸边的痕迹来。
这地方就在官道边上,来往之人众多,留下点脚印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只不过,从河边的痕迹来看,那些人,可是径直朝着河里头走过去了。
——有什么人会好端端地,往一条河里跑?除了想不开寻死的,就只有想要借此掩盖自己的行踪的人了。而看这里的痕迹,走入河里的,显然不止一个人。
总不能一群人约好了,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一块儿自尽吧?还偏偏挑在他们一行人到来前不久的时候?
厉南烛可不相信,这世上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她的脑子里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之前云城里那个不止名姓的男人,不仅仅因为她一直都在琢磨这件事,还因为她想不出,如果不是这种谋划着刺杀的人,还有什么人会做这种事。
有些可惜的是,这里的痕迹被对方有意地遮掩过,又被之后来这里的人破坏了不少,她无法看出更多的东西,也只能将之当成一个暂时无法验证的猜测了。
轻舒了口气,厉南烛站起身来,拿下水囊,朝注意到了自己的举动,正往这边走来的顾临安走过去:“没事,再去歇一会儿吧,等下就走了。”
见厉南烛不想说,顾临安也就不问,只是将从周若离那里拿来的干粮抛了过去。
他们这会儿是在赶路,而不是游玩,当然不可能在这里停留太久,等人休息得差不多了,马也都吃饱喝足了,便再次动身了。途中众人又加快了些速度,才堪堪赶在日落之前到达了驿站。
“看来今天晚上不用露宿野外了。”心中稍微松了口气,洛书白玩笑似的说了一句。
想来是由于大周立国的时日太短,尽管官道上设有驿站,但数量并不多,且距离也不定,这一路上,让他们很是吃了些苦头。
听出了洛书白话里的意思,厉南烛忍不住抬手搔了搔颈侧。
说实话,在这之前,她还真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看来亲自到外面走一走,能够发现的问题,比成天坐在皇宫里,批阅那一大堆奏折来要多得多。
而与一个传承了数百年的国家的人同行,确实能够习得不少经验。哪怕无法直接套用,却也可以让周朝少走许多弯路。
眼前的驿站并不大,除了外头挂着的写着“驿”字的旌旗之外,与寻常的客栈看着并无多少不同。一条丈许宽的河流自驿站的脚下流过,也不知道是不是和他们来这里的路上见到的同一条。
大概是听到了外头的动静,驿站中有一身着暗青色长袍的女子迎了上来:“诸位可是御朝来使?”
消息的传递,总是比人的步子要快许多的,而洛书白一行人的特征实在是太明显,想要错认都不太可能。
——至少厉南烛是没法在这乾元大陆上,再找出这样一支由一群会武的男人组成的队伍了。
“正是。”洛书白点了点头,翻身下马,从怀中掏出柳含烟给的文牒,准备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