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俅越听越觉得心惊胆战,背后甚至有一股凉飕飕的感觉。蔡氏兄弟居然在时局尚未水落石出的时候就进行政治投机,要知道,那时候他们可还是章惇一党地中坚,这是何等算计,何等决断!
怪不得史书记载,蔡京能在和章惇过从极密的情况下,没几年就登上了相位,而后执掌大宋朝政数十年荣宠不衰,原来竟是从此处埋下的伏笔!可此时此刻,他还能说什么?坚持贬斥蔡氏兄弟便必定得罪向太后,况且,在赵佶对蔡氏还抱有一点好感的情况下,恐怕再坚持便会产生相反的效果。看来恶人还得由别人来做,韩忠彦和曾布不是深恨蔡氏兄弟么,那就由他们打头好了。
“圣上,罢斥大臣乃是国家大事,不如再看看朝中大臣如何说再作决断!”
“唔,也好。”
在处置蔡氏兄弟的事情上,曾布和韩忠彦的意旦绝对一致,在得知赵佶的态度有些松动之后,曾布进宫苦苦劝谏赵佶,韩忠彦甚至一意求见向太后痛陈利害。然而,一向对韩忠彦的话言听计从的向太后却仿佛铁了心一般,决计不肯贬斥蔡京。最后,在五月末,蔡卞终因遭弹劾过多,被罢去了尚书右承之职,出知江宁府,随即又罢去实职令其提举洞霄宫,太平州居住,其党羽也被一个个遭到贬谪,惟有蔡京仍旧岿然不动。
这一日,本就是门庭若市地高府再次多了一位不速之客,来者不是别人,正是蔡京长子——裁造院监守蔡攸。时年二十三岁地蔡攸长得眉清目秀一表人才,完完全全一副官宦子弟的仪态。
然而,只是一打照面,高俅便从对方闪烁的目光中看到了一丝狡黠,心中不由提起了警惕。北宋末期出了好几个姓蔡地奸臣,蔡确蔡卞蔡京蔡攸,这个蔡攸虽然在四人之中辈分最低年岁最小,但只看他懂得在赵佶未发迹前大加巴结的心计便可以看出,此子的心思深沉不逊于乃父。
“蔡公子,不知今日前来有何要事?”高俅面上极其客气,笑容可掬地问道。
蔡攸闻言立刻微微欠身,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高大人直呼学生名讳即可,不必如此客气!昔日大人在王府为官时,学生便多次听说大人的文名卓著,只可惜无缘拜见。今日得以当面领教大人风范,实在是三生有幸。”
这一大堆的阿谀之词迎面上来,就是高俅脸皮再厚也有点吃不消。他在书法上头有那么一点小名气确实没错,可要说是文名卓著就太过分了,换作旁人来这么一句,他肯定要认为对方是存心讽刺。再说了,蔡攸看年纪只比自己小几岁,却在那里一口一个学生的,岂不是把自己拉成了蔡京的同辈?尽管知道蔡攸是有意讨好,此时此刻,他还是情不自禁地抽动了一下嘴角。
“蔡公子太谦逊了,你乃是蔡学士爱子,自然应当继承了学士衣钵,我这点微末之名又算得上什么?”
蔡攸又客套谦逊了几句,这才转入了正题。“不瞒高大人说,学生今日前来,是有一件大事恭请大人出面。”
“什么事?”高俅立刻来了兴趣,要知道这个时节蔡京正在待罪,而自己却是朝堂新贵,正得皇帝宠信的时候。如果蔡氏父子会选在这个时候给自己下眼药,那就真是瞎眼睛了。
“自先帝哲宗以来,曾经下诏天下求直言,因此收得各地官员数千份。章惇为相期间,却将先帝这一求言举措当作了排除异己的工具!”蔡攸越说越气愤,颇有拍案而起地势头,“他先是奏请先帝设编类局,而后又命党羽从中选取那些敢于直言时弊的奏疏,以妄言诽谤的罪名加以编类,而那些响应诏书进言的官员大多都被问罪。当今圣上现如今又下诏令人指出朝政阙失,若是仍像以往那样编类再加以问罪,那么,各地官员必定人人心怀疑惧,敢上书直言的人必定越来越少。”
高俅也听说过这个编类局的厉害,但是还未考虑得这么严重。联想到先前韩忠彦上的那道折子,他顿时恍然大悟。倘若不废除编类局,那么所谓的求直言就是一句空话。蔡攸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他已经很明白,对方是送了一个天大的名声给自己。要知道天下士人无不深恨编类局,若是自己能够奏请赵佶将其废除,那么,自己无疑将赢得那些正人君子地信任。
“居安贤弟的话确实一针见血,我大宋自立国以来,从未有过编写臣子奏疏的惯例,为的就是鼓励臣子指出朝政缺失,弹劾同僚。而且即便公布于天下也往往隐去上书者姓名,使得上书言事者不易招人怨恨。章惇却设编类局,其心可诛!你放心,我必在数日之内上奏圣上,废除编类局!”
蔡攸一听高俅称呼自己表字,心中着实大喜,立刻起身深深一揖道:“高大人若是肯上书废编类局,学生必尽力使其他官员为后援!”
送走蔡攸,高俅的脸色却渐渐阴沉了下来。尽管对方只字不提乃父之事,但是,他决不会认为这件事是不用付出任何代价的。仅仅凭蔡攸的巧舌如簧和先前给赵佶留下的好印象,自己便很难力阻他得用之路,既然如此,在尚未建立坚实后援的基础上,就不得不做出退让,甚至得奉送几句好话。不过,想必曾布和韩忠彦那里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第三卷 深宫惊变 第二十五章 三喜临门
在宗汉的大加润色下,高俅那篇洋洋洒洒近万字的《不可因言治罪——上奏废编类局》很快出现在了赵佶的案头。出于对高俅的偏爱以及对章惇执政期间旧事的不满,赵佶当即在上朝时将这道折子公诸于天下,一时间激起无数议论。
有了高俅出头,御史台那些言官哪里甘于人后,左一道折子右一道折子地送往福宁殿,重现了前些时日弹劾蔡卞的势头。毕竟,编类局编类的不仅有各地官员上书,还有他们这些中枢官员的奏疏,但凡有错处便会受到申饬甚至贬官。如今见高俅这个朝堂新贵力挺废除编类局,自然是人人拍手称快。
下朝时刻,韩忠彦远远望了一眼被一众朝臣紧紧簇拥在中间的高俅,脸上的皱纹仿佛更深了。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把早已准备好的奏疏往袖子中又塞了塞。早在上书陈四事(即广仁恩,开言路,去疑似,息用兵)之前,他就准备好了再上书请废编类局,只是一直没有找到好的时机,想不到一举被他人抢去了风头。
“难道我真的老了么?”他喃喃自语了一句,冷不防背后传来了一个声音。
“韩公,怎么走得这么快,今日政事堂似乎没有那么多公事吧?”
紧赶上来的自然是曾布,他一副春风得意的模样,见韩忠彦面上毫无表情,不由无奈地摇摇头道:“我说老韩你怎么总是这个样子,圣上已经有意废除编类局,你看朝中众臣哪个不是喜笑颜开,唯独你还是板着一张脸。要不是我和你相交多年,恐怕还会以为你是章惇一党,对此次圣上废编类局不满呢!”
“子宣,高伯章今日这道奏疏一上,转眼便赢得了士林的敬意,再加上他是藩邸旧人。我实在是……”韩忠彦想起曾布上一次的话,顿时欲言又止,好一阵子才开口道,“他如今不过二十六七岁便有此声名,不到四十便可成为宰辅,可他却并非科举出身……”
“老韩你太迂腐了!”曾布满脸不以为然,悄悄地把韩忠彦拉到了一边,“圣上当初潜龙的时候。藩邸才几个人?我大宋历代几乎都是太子登基,东宫好歹也有能用的班底,可圣上呢,他不用高伯章还能用谁?老韩,你我都已经年岁不小了,还能在宰辅的位子上坐几年,还是别给自己家的年轻一代找麻烦好!”
“唉!”韩忠彦再次长长叹了一口气,目光情不自禁地又转到了另一头,见高俅笑容满面意气风发,他更有一种英雄迟暮的感觉。“老了!”
在一连串的上书下。赵佶终于下诏废除编类局。并将一应已经编类地文书悉数移入禁中。唯一一个在此事上大唱反调的御史中承安惇因此获罪,因为他是章惇同党,赵佶一道旨意便令其出知润州。至此。号称二惇二蔡的四人组只剩下了蔡京一人仍在汴京芶延残喘,而章惇这个山陵使的倒台也已经指日可待。
轻飘飘的一道奏疏为高俅迎来了无尽声名的同时,也让他得以在仕途中更进一步。由于和高俅往日关系就不错,曾布有意卖好,在福宁殿议事时有意大赞了一番,赵佶大悦之下,立刻下诏加高俅中书舍人之职,位在正四品。不到半年,高俅便得到两次晋升,一跃而至紫服金鱼的官员行列。懂得观风色的人全都看得出来,这位朝堂新贵地仕途之路恐怕是谁都难以阻挡的。不过,也幸亏高俅这些年苦苦磨练文笔,也勉强对得起苏门旧徒的名声,否则让他担任这种起草诏令的要职,那非得出大洋相不可。
虽然人说福无双至,但元符三年四月对高俅来说,实在是一个天降洪福的好时节。在后宫传来皇长子降生的消息后,高俅终于得知。自己的妻子英娘竟然怀上了身孕,这个喜讯顿时让他大失常态,差点没抱起英娘转上几圈。要知道,他最怕自己穿越时空带来了什么问题,如今一听英娘有孕,这简直比他自己升官还要高兴。
另一个喜讯则是高僳的名字正在礼部提名的五百十八名进士之中。由于仍旧处在哲宗赵煦的丧期而使得一切简免,但是,赐进士出身地这一条却少不了。在得知高僳是高俅地嫡亲弟弟之后,赵佶龙颜大悦,差点没当庭封赏一个官职。最后尽管只是依照惯例授将仕郎,但对于高家而言却是莫大的喜讯。毕竟,高俅的进士出身出自特旨,总有名不正言不顺地遗憾。
“来来来,今晚不醉无归!”高俅满满地在自己的杯中注满了美酒,双手送到了高僳面前,“三弟,喝了这一杯,算是我这个哥哥给你赔罪!”
高僳连忙起身双手接过,“二哥这是什么话,这些年来你供我吃穿用度,又请来名师教导,我感激都来不及,你又说什么赔罪!”他一边说一边把目光转向了旁边的英娘,“倒是二嫂有喜才是天大的喜事,我今天便借花献佛,敬二嫂一杯!”
英娘一愕,面上立刻浮现出一朵红云,悄悄看了一眼才端起了酒杯。“既如此,奴家便敬三叔,愿你仕途坦荡步步高升!”高僳大喜过望,连忙一仰脖子一饮而尽,酒桌上顿时传来了阵阵哄笑。
尽管是家宴,但高俅忖度高明宗汉都没有家人在身边,因此死活把他们俩拉了过来,就连燕青也不例外。由于赵煦已经去世,一应知情者又是死的死走的走,澄心的艳名也在汴京的风月圈子里逐渐淡了,因此在权衡再三之后,他便悄悄地做出了澄心返乡的假象,在后院另辟了一个幽静的院落供其居住。这一晚,便只有深居简出地澄心没有出现。
“唉,想当初困窘的时候,哪里能想到有如今的场面!”几杯酒下肚,高太公顿时想起了旧日的窘况,不由得大发感慨,“我当初是有眼不识泰山,总以为二郎不务正业,如今想起来真是……”他盯着给自己带来了优越生活的次子一眼,眼眶渐渐有些湿了。“二郎,今天我这个当爹的就敬你一杯!”他不由分说地举杯和高俅手中的杯子一碰,狠狠地把一杯酒灌在了嘴里,一时间呛得连连咳嗽,衣襟转眼湿了一大片。
“公公,您年纪大了,别喝那么快!”英娘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擦拭。措手不及的高僳立刻埋怨了几句,捋起袖管便帮着一起收拾。
看到这幅场面,高俅只感心中一片温暖。不管怎么样,自己在这大宋好歹也是有个家了,便宜老爹也有个当爹地样子,就连便宜弟弟也出息了。在众人地眼光没有注意到他的时候,他悄无声息地把满满一杯酒洒在了地上,其中含义自然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数次敬酒之后,英娘便托辞不胜酒力先行离开,又命两个随从把有几分醉意的高太公一起扶了出去。房间里只剩下了五个人。酒酣之际。几乎每个人的面前都摆了几个空壶。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宗汉语意含糊地念了两句,突然一头栽倒在桌子上。“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这家伙平时看似潇洒,想不到还会念这样的花间诗词,看来心里头郁积着一堆不得意呢!”高明摇头失笑,突然一把扛起宗汉往房外走去。“你们兄弟三个聊,我这个外人就不掺合了!”
这两个人一走,房间中的气氛立时僵硬了下来。高僳往日和燕青并没有打过多少交道,要说不嫉妒这个外人独得兄长眷顾是不可能的,此时却不得不保持沉默。
高俅瞥了一眼一脸满不在乎地燕青,目光最后落在了高僳身上:“高僳。你是不是怨恨过我这个当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