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加了一句,“在座各位之中,虽然和蔡元长政见不同,但是,大家想必都是熙宁新政地拥护者,不想看到蔡元长将王荆公的夙愿修改得体无完肤!总而言之,我不求此次能够做到什么程度,但求问心无愧!”
这斩钉截铁的一番话引来了不少人的附和,同时也让不少人心生疑虑。毕竟,和老谋深算兼且手段老到的蔡京而言,张商英犹嫌有些敦厚了。尤其是刘正夫等见识过蔡京手段的人,更是因此而感到深深的忧虑。
次日一大清早,铺天盖地的奏章便飞入了政事堂——从弹劾蔡京辜负圣恩到恣意妄为任用私人,总而言之,几乎是重蹈了当日崇宁星变的局面。唯一有变化的就是,没有任何人提到西北地事情。既没有将西北大捷西夏瓦解当作蔡京的功劳,也没有把国库的巨大耗费算在蔡京的头上。
而让高俅惊讶的是,这一次弹劾的矛头全都在蔡京身上,并没有多少波及到他。倘若真要说,大概也只有这么一句“援引小人,以为朋党;假借姻娅,布满要途”不过,蔡京的姻亲遍布朝野,根本不止他一人,想必只是被人扫上一笔罢了。
但是,这并不代表他这个尚书右仆射就能坐得稳稳当当。细细算来,他这个宰相已经当了快十年了,说是权倾朝野也不为过,而若是真正论及风头,便是蔡京也要逊色他一筹。所以说,如今还未有人弹劾,说不定是别人准备蓄势待发一招中的。
而对于这个问题,所有幕僚的看法无疑都是一致地——也就是说,谁都不认为这个时候应该对蔡京落井下石。所以,在蔡京因为避嫌而称病在家的时候,他只能责无旁贷地挑起了整个政事堂的政务,而因为天子告病,他更是忙得脚不点地。
然而,就在弹劾越来越猛烈的时候,京东西路来报,言说盗匪流窜入濮州,是夜两场火并,结果死伤上百人。尽管大宋朝对于盗匪向来极其重视,但是,在这种星变的当口,自然人人都将其当作是小事。谁知突然有上清宫和天下好几个知名的道士联袂上书,说是彗星当空主贼人动刀兵图谋不轨,言谈之间引经据典头头是道。当消息传遍京城的时候,不免让呈现上升势头的官员弹劾现象为之一缓。
谁也不会认为事情会巧合到这样的程度,然而,偏偏距离彗星出现不过区区两日的功夫,若是说有谁能够未卜先知,更是几乎不可能的。
而那些上书言事的道士中,有一多半都是朝廷敕封的有道之人,其中有几个名字更是如雷贯耳。
道教在大宋向来受到尊崇,虽说赵佶并未像史书上那个道君皇帝一样崇道,但是,道士在某种程度上会影响国运,这却是毋庸置疑的事实。因此,在这些附有无穷道家符录的上奏入了京城之后,次日赵佶便出现在了朝会上。
所有的弹章都被留中了,而赵佶对于彗星当空的无所谓态度,更是让不少士大夫心下存疑。然而,已经开始的事情是不可能半途而废的,于是,在一瞬间的止息之后,更多的奏折如雪片一般飞往政事堂,似乎彻彻底底想要将大内淹没。
而面对这样的举动,高俅却没有多少担忧。他的第一波反击已经开始,但是,蔡京仍旧按兵不动。要唱戏也不是他一个人唱的,既然蔡京是首当其冲的人,应该不会在这种时候撒手不管才是。狗咬狗一嘴毛,说是叱咤朝堂的大人物,其实也不过如此。
第二部 经略 第十五卷 余波未平 第三十六章 一语惊醒梦中人
张商英早年得章惇信任,随后向王安石推荐,在哲宗登基初年朝廷对新法进行改良,去除其中有害于民情部分的时候,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进行抗争。然后又因为元佑老臣不用他,在绍圣哲宗亲政之后就极力攻击吕公著等老臣,在蔡京执政时便屡屡起草那些赞美蔡京的文章,由是而从翰林学士进入政事堂。然而,在羽翼丰满之后,他却渐渐开始和蔡京有了分歧,但反奏对经常和蔡京唱反调,最后才被蔡京寻了个由头弄了下去。
然而,数年在外迁转的日子,张商英较之当年更沉稳了许多。他原本就不是年轻人了,深知自己回京便打破了朝野的平衡,所以一直在努力寻找一个平衡点。但是,他不得不承认,上天给了他一个太好的机会,但是转眼间又往他头上泼了一盆凉水。
原因很简单,就在朝野对彗星当空议论纷纷的时候,赵佶突然丢下了一份重若千钧的奏章。这份由判太史局姚舜辅起草的奏折并不长,但是,其中内容却异常惊人——上面字迹分明地表示,这一次的彗星当空乃是有奸人贼子擅用刀兵,因此引起天公示警的缘故。
倘若仅仅是这个缘故,那么兴许还不会引起这样大的波澜,可是,奏折上的日期分明是在彗星出现之前,而且,已经存了档!如此一来,质疑的声音不由显得极其没有说服力。毕竟,朝廷的这些机构向来是独立运营,再者是天子亲自出来澄清,谁有这么大的胆量敢出面质疑?
就连张商英也没有想到事情会这样棘手,他的奏折并没有什么言辞激烈的指斥,只是在批评蔡京这两年政令中的疏失,若是没有彗星当空这样的背景,兴许还能被人理解成是拾遗补缺,但是眼下的情景却不得不让人生出别样的情绪。
因此。在闻听天子召见地时候。张商英并没有感到欢欣鼓舞,因为,这个时机实在是太不好了。之前地数次召见,他能够感觉到天子一次比一次冷淡,甚至在天现彗星之后,原本隔几日便要召见一次的惯例似乎被打破了,而这一次。更是出现彗星之后的第一次召见。
然而,当他穿着一身齐整的紫袍来到崇政殿的时候。却意外见到了一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物——如今应该在政事堂处理如山政务的高俅!饶是以他地镇定,眉头也不由轻轻蹙了一蹙,随后便下拜施礼。
“张卿家,今日朕召你来,乃是为了外面议论得沸沸扬扬的星变之事。”赵佶开门见山地甩出了这么一句话,不等张商英有所反应,他便紧跟着道,“当年崇宁五年。彗现长空足足几十日。外面说什么谣言地都有,结果呢?结果是西北最终大定,更是有四方使者来朝!朕扪心自问。对得起大宋列祖列宗。对得起天下黎民百姓。可是,这天上却频频出现彗星,究竟是何缘故?”
对于君王这样露骨的质问。即使是以张商英的胆量,也禁不住微微色变,更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因为,不管他此刻怎么回答,无疑都能够被人挑出错误。在野那么多年。冷眼旁观了这么多年,他对很多事情早就不像当初看得这么重了。
左思右想,他终究还是选择稍稍退让一步:“圣上如今的政绩自然是天下皆知,只是,这天现异像,不过是为了让圣上和朝廷诸位大臣反省是否有所疏漏。并非是指圣上有什么失德之处。”
高俅在百忙之中被拖来参加这样没营养的会见,心中早就有点烦躁了。看到张商英在那里字斟句酌,他更是不耐烦。此时。他情不自禁地冷笑道:“这么说来,张大人是认为,那些道士上书所言有不可取之处?其实圣上开疆拓土,执政清平,若是还有人能挑出那么多错处,足可见居心叵测。那不是为了替圣上拾遗补缺而挑错处,根本就是一直在盯着圣上!再者。判太史局姚舜辅姚大人早就在此之前测算到了彗星当空,所以说,什么天现异像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对于高俅的咄咄逼人,张商英颇有些恼火,直觉地反问道:“高相公,孰是孰非如今尚未有公论。即便太史局在此之前有什么见识,也未必一定准确。也许是奏折的存档日期错了呢?”
高俅一直就在等着张商英这一次说错话,当下便立刻打断了他的话。”此事乃是圣上向天下公布地,难道张大人认为圣上在替蔡元长,抑或是替我遮掩?或者说,是圣上记错了?”
尽管宋朝地君臣关系远远不像后世的明清那样严苛,但是,这样一顶大帽子压下来,张商英毕竟有些吃不消。瞥见赵佶那种淡然而疏远的脸色时,他更是有一种不妙地感觉。
几乎是第一时间,他起身跪倒在地,沉声抗辩道:“臣并无此意,但是,难保天下臣民不会有此意!对于圣上而言,是蔡元长重要,还是圣上的声誉重要,臣恳请圣上有所决断!”
高俅没有想到在这种时候张商英依旧如此执拗,心中自然异常恼火。可是,他却不得不承认,张商英这以退为进的一步相当巧妙。至少,他向君王表明了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皇帝的话固然重要,但是,臣民信与不信却是另一个问题。
“张卿家的意见,朕明白了!”
在沉默良久之后,赵佶终于说了这么一句话:“张卿家且退吧,朕之后自有决断。”
听到这样的回答,张商英不由有些灰心丧气,但是,他亦知道这种事不可操之过急,起身又施了一礼,这才转身离去。
等到张商英的身影消失在大殿门口,赵佶方才悠悠叹了一口气,看了高俅半晌,最后方才摇摇头道:“伯章你这些天也辛苦了,这如山的事情都压在你一人身上,朕亦是知道的。得空了也多走走,和家人聚聚,免得他日没有了这样地机会。”
这是什么意思?
高俅今日被召到崇政殿,心中原本就有些莫名其妙,此时不由更疑惑了。什么叫做以后就没有这样的机会,难不成,是他之前做的文章被人拆穿了?还是说,赵佶有意再次把他下放躲避风头?可问题是,如今他一点都不想离开朝廷中枢,兼且还有那么多事情要做,怎么能像上一次那样一走了之?
然而,当着天子的面,他却不好多问,回到都堂之后,这种表情更是在面上带了出来。由于蔡京告病,政事堂又是所有人齐上维持运转,阮何两人原本就是忙得团团转,此时根本没有时间留意高俅,反倒是旁边的几个书吏露出了异样的神情。
直到手头的事情告一段落,何执中不由自主地轻声打了个呵欠,这才看到了高俅心不在焉的脸色,心中不由咯噔了一下。他知道这两天蔡京在家里并没有闲着,也知道那些沸沸扬扬的流言,之所以强自撑着在政事堂理事,就是为了不给外人留下一个糟糕地印象。他这个蔡党已经是被人板上钉钉的,与其躲在后面,还不如一如既往地站在最前头。
“伯章,刚刚圣上召见张天觉,他可是有什么不中听的话?”
“张天觉会说什么,伯通应该料到了才是。”
高俅勉强挤出了一丝微笑,但心中却很有一种不确定的感觉。虽说伴君如伴虎这句话用在他身上并不合适,但是,如今的赵佶毕竟已经快三十岁了,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视他如师友的亲王。人都是会变的,他自己就已经和当年大不相同,何况是赵佶这样一个垂拱九宸的君王?
何执中当然能够看出高俅的表情有些勉强,却也知道这时候不好发问。见高俅整个人埋头处理公务,他只能对一旁闻声抬头的阮大猷使了个眼色。两人都是年纪一大把的老臣了,能够这么多年稳坐政事堂,凭的就是没有不切实际的野心以及尚算务实的风格,如今这外头风风雨雨如此猛烈,他们也不得不打起精神应对。
一直到当天的事务全部忙完,三人方才起身离开大内。何执中一个人先上了马车匆匆前往蔡府,而阮大猷则顺理成章地上了高俅的马车两人的宅邸不过隔了一条街,正好顺路。至于真实原因,自然是彼此心照不宣的。
“伯章……”
“老阮,你说,圣上到底是什么心意?”高俅直截了当地问道,心中充满了一种不确定的情绪。这就是走得太远的最大缺点,他不知道后路如何,不知道自己的结果如何,也很难算准他人的步调如何。这一次的星变就算过去了,下一次他哪里还能够未卜先知?如今已经不是那个史书上的大观四年了,而他的每一步,都会导向一个不可测的结局。
阮大猷心中却隐隐约约有些猜测,却担心说出来徒乱人心。毕竟,一旦力量分散,不但不能利用好这一次机会,反而会引起更大的麻烦。
过了许久,他终究还是咬咬牙道:“伯章,你有没有想过在政事堂一人独相?”
第二部 经略 第十五卷 余波未平 第三十七章 人人皆有谋利心
阮大猷石破天惊的一句话顿时引起了高俅无穷无尽的惊愕,脸上的表情一瞬间定格在了原地。一直以来,他似乎都走入了一个思维定式,那就是保持和蔡京之间的平衡,虽然也会抽冷子反击一下子,但大多是为了蔡京的无理手。他仿佛忘记了,之所以不愿意开战,未必是怕了蔡京的力量,而是因为不想做攘外必先安内的勾当。
但是,如今的局势已经不同了。且不说西北的大敌已经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