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也多了几分礼敬。总而言之,这南北两个才子的初次见面,并没有多少针尖对麦芒的感觉,让一旁的高俅颇为满意。
既然引见过了,高俅便正色问道:“元镇匆匆赶回,可是有什么发现?”
“高相公,下官在长安镇逗留了五日,在临平镇逗留了三日,该看的情形下官自信都看到了,所以才赶了回来!”
这下换成高俅诧异了:“这么快!”
“下官出身贫寒,此次未带一个从人,就是以一介游学士子的打扮游了两地。江南士子游学本就是很正常的事,自然不会引人注意。再加上我晚上都宿在民家,看得自然比寻常人更多一些!”
第二部 经略 第十一卷 恩威并济 第六章 笑谈中风卷残云
说起此番外出的见闻,赵鼎便收了笑脸,脸上露出了深深的凝重之色。
“人说江南富庶之地,我也一向如此以为,如若不是此次以游学士子的名义住进寻常民宅,我还不知道百姓的生活如此清苦。就拿我在临平镇落脚的一户人家而言,这户人有三亩的薄田,当家人还在镇上摆了铺子卖点心,原本我还以为那是小康之家,谁知道当我拿出五十文钱酬谢的时候,他们还是千恩万谢。我后来才知道,他们家人口多,每年完税都要靠平常积攒,所以半点不敢浪费,而他们家的老二尽管颇有点天分,但还是早早退出了镇上的公学。不过,这些都是应有之义,我并不是为这些而吃惊。”
说到这里,赵鼎略顿了一顿,突然咬牙切齿地道:“真正让我吃惊的是,据他们所言,镇上的最大富户,竟是靠收了铜钱之后熔铸铜器而起家的!”
此话一出,高俅不由脸色微变,见李纲依然是原先的模样,他不由暗叹了一声。此中情弊,李纲生在江南长在江南又怎会不知,临平镇一地就已经如此,放眼整个江南,这些情况还会少么?
“我早就知道,朝廷年年铸钱数千万,市面上的铜钱却依旧不够,这都是因为有黑心的商人私下收了去铸造铜器,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这其中还有朝廷官员的干股!临平镇长安镇都属于盐官县,据他们所说,仅仅是盐官一个县,每年流入临平镇贾家的铜钱就有数百万文之多,而这些人倒手出去便是两三倍的利……”
“元镇你先不要说了!”高俅摆摆手示意赵鼎暂时止住,这才闭上了眼睛。后世的铁证已经摆在那里,贪官是杀不完的,以朱元璋开国时那样的严刑峻法,尚且不能肃贪。更何况是从不杀士大夫的大宋?和后世任何一个时代比起来,大宋的士大夫的待遇都是最好地,说是高薪养廉也不为过,吏治也还算勉强过得去,所以,他的任务不只是惩治几个贪官,而是要思索一条制度。
铸钱、盐课、漕运,这本来是国家取利的大道。但是,现如今铸钱是年年亏损年年加铸,而后世雍正朝改变铅铜比例的铸钱法已经证明不可行,而查禁又存在制度上的困难,所以市面上便呈现出大量缺钱的景蕤他不说话,旁边的李纲却突然开了口:“高相公,自江南福建沿海一带每年流失出去的铜钱都有数亿之巨,既有入高丽日本地,也有到交趾蒲甘真腊等地,我朝的铜钱在那些国家。比他们自己的钱都要好用。商人重利,即便用官员严防,也难以阻挡那些小吏与之勾结。所以是防不胜防。比起铸造铜器的那些钱来,我却认为,运到海外的铜钱更加严重。”
这些话和自己当初对赵佶说的何等相似?高俅暗地叹了一口气,忍不住露出了一丝苦笑。元朝他是不清楚,明清两代也同样缺钱,但是,缺口却不像大宋这么大,原因很简单,明清两代银两的流通性远远大于宋朝,而究其原因却是通过贸易从海外输入的。而那些白银的真正产地不是别处,正是美洲。如今哪怕真的不远万里把商品运到欧洲,恐怕也别想换回什么贵金属。这年头,欧洲连蒙昧地中世纪都没到,那里地贵族连大宋的小地主都不见得能比不上,购买力就更不用提了。
赵鼎见李纲侃侃而谈,发觉高俅不作声,不禁有些焦躁。思量半晌,他突然咬咬牙道:“恕我直言。其实,当年我们几个好事的士子聚在一起地时候,曾经提到过,既然朝廷铸钱年年亏本,为什么还要一再加铸,少铸或不铸不就成了么?”
“赵大人这不是开玩笑吧?”李纲闻言脸色大变,情不自禁地皱起了眉头,“如今的铜钱就已经不够用,倘若朝廷不铸,那么,市面上的钱从何而来?若是一再缺钱,再被敌国谍探造谣生事,恐怕天下便要人心惶惶!”
“虽然只是我们那时的一句戏言,但是,其中关键却有一点。”赵鼎并没有因为李纲的质疑而收回先前的话,反而是坐直了身子正色道,“高相公,伯纪兄,我朝太祖开国时,年铸钱数百万贯,却是堪堪够天下人使用,而如今每年铸钱五六千万贯,为什么反倒不够了?私造铜器是一桩,流落海外是一桩,百姓私藏作为积蓄是又一桩,只不过,在市面铜钱不够使的情况下,为何物价从未在很大程度上下降过?”
“没错,若是铜钱真的少了,那么物以稀为贵,一文钱能够买到的东西应该更多,物价应该下降才对,但是,自神宗年间起,物价却是节节攀升,同样一文钱却买不到多少东西,所以说,这不合情理!”李纲一拍旁边的几子,脸上也露出了几分异色,“之所以铜钱太少,无非是因为铜贵钱贱,倘若一文钱能够买下地东西和其中的铜价一致,那么,也就不会有这些纷争!朝廷若是能够铸大钱,以一当十……不,哪怕是以一当三,也许便能够解去铜钱不够的窘境!”
高俅先是频频点头,最后却几乎忍不住翻了白眼。这不是蔡京的当十钱法么,怎么变相从李纲的嘴里说出来了?他强忍住反问质疑的冲动,伸手朝两个已经很有些激动的年轻人虚虚一按。
“好了,你们两个少安毋躁,虽然乃是时弊,但是,一时半会要找出主意并不容易,而伯纪的那个法子更不足取。倘若真的以一当十,恐怕到时民间私铸成分,头痛地又是朝廷。此事元长公也曾经提过,圣上也颇为心动,最后还是按捺了下来,就是因为有诸多不妥。伯纪既然和元镇对此事上有兴趣,以后不妨再细细深思。现在别跑题了,元镇说的那件事,我会派人再查,总而言之,无论是真是假,总是杀一儆百的好。”
赵鼎连忙欠身道了一声是,面上却仍旧有犹豫。虽说经过哲宗绍圣元符那七年之后,又有如今赵佶即位这几年,绍述之说已经空前抬头,但是,若是从心底来说,他却对于新政并无多大好感,但是,他也不是什么坚定不移的旧党人士。念及仕途刚刚起步,他也不好一开头便谏劝这种事,考虑再三便又详细说起了在临平长安两镇的见闻,这一次没有岔到别处,一说便是小半个时辰。从土地天候到人情官吏,竟是面面俱到,也多亏他记性好,这一番说下来竟是没有一处停顿,更是没有明显的错处。
到了这时,高俅已经认定赵鼎此人可用,当面便连连嘉许。眼见夜色已深,他便唤人送夜宵,不一会儿,两个小童便送来了满满一个木盘的糯米糕,看上去热气腾腾香气四溢。
看到这些,赵鼎方才想起自己连晚饭都没用,一时更加感到饥肠辘辘,肚子里更是传出了一阵异声。这下子,其他两人的目光顿时全都集中在了他的脸上。
情知失礼,他正想起身告辞,却不料高俅却摇头笑道:“要是早知道元镇你尚未用晚饭,刚才我就该早些叫人送点心的。不过,这些虽然是江南特产,却算不得什么好的东西,况且晚上用糯米的东西不易克化,更不能空着肚子吃!来人,吩咐厨下熬一锅八宝粥送来,看看还有什么东西,只要不是糯米的就成!”
尴尬不已的赵鼎不由连忙欠身道谢,不多时,高升便亲自端了一碗面上来。”启禀相爷,这是夫人亲自手摊的面条,说是给相爷宵夜用的。原本因为相爷爱吃糯米糕,所以厨下就备了许多,这会正在赶着熬粥,小人寻思赵大人既然饿了,就先请示了夫人,夫人说让赵大人先用……”
“好了好了,有面条就好,说这么多废话干吗?”高俅不耐烦地挥手示意高升把面条端到另一边的几子上,这才笑道,“元镇趁热先在那里垫垫饥再说!”
赵鼎本想推辞一番,但抬头望了高俅一眼便把所有话都吞了下去。
他回来之后只匆匆用了早饭,中饭晚饭都没吃,再过一会肯定要饿昏了闹笑话。当下他便谢了一声,连忙起身走到角落那边开始填肚子。
这一边高俅和李纲一人一块糯米糕细嚼慢咽,那边赵鼎却是如同风卷残云。不过,快则快矣,这赵鼎闷头大吃的时候却仍是吃相颇佳,一碗面下肚,他方才觉得不像刚才那般饿得慌,擦了擦嘴便站起身来。此时,他才发觉高俅已经不在书房。
见赵鼎脸色有些茫然,李纲便起身招呼道:“高相公刚才吩咐,说若是赵大人用完了,今夜便先歇在这里,明日再回去,高升已经去安排宿处了,厨房待会也会把点心和一应用品送过去!不过,我看左右也是在我住的那个院子!”
赵鼎终于回过了神,惊讶不已地道:“伯纪兄,原来你竟是住在这里!”
第二部 经略 第十一卷 恩威并济 第七章 闻音讯起意游湖
安排好了赵鼎,高升便一溜小跑地到了正房,见高俅正在菁儿的按摩下闭目养神,他不由犯起了踌躇,也不知该不该上前打扰。正在犹豫的时候,他突然听到上面悠悠传来了一句话:“赵元镇安排好了?”
“是!”高升连忙收摄心神弯腰奏报道,“按照相爷的吩咐,就安排在李公子的那个院落中。”见高俅没有多问,他不禁抬头瞥了一眼主人脸色,然后才小心翼翼地道,“小人看李公子和赵大人的样子,似乎颇为投缘,刚才小人偶尔听到,似乎赵大人邀李公子秉烛夜谈。”
“哦,这两人兴趣这么好?”高俅闻言不由微微一笑,然后便点点头示意高升退下。虽然这两个人是碰巧撞在一起,但是,不管怎么说都是机会。论年纪,两人都只有二十多岁,无论政见还是经历都不成熟,可是,这依旧不能掩盖两人的光芒,而最最重要的是,就目前来看,两人表现出来的品行都相当不错。反正时日还长,现在不用计较这么多。
享受着那种难得的松乏,他不觉又闭上了眼睛。这年头秦桧还不知道在哪,但是,这并不妨碍他让人做出了一批太师椅,成了第一个享受者,当然,听说在外面的销路也颇佳,买的人大多都是官员富商。朦朦胧胧的,他竟渐渐睡着了过去。
英娘和伊容双双走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高俅颇为不雅的睡相,以及菁儿手足无措的模样。原来,高俅的头正靠在了她的前腰,她是进退两难,直到看见有人进来方才嘘了一口气。
“他还真是会享福!”伊容没好气地撇了撇嘴,正欲上前拍醒高俅,却见旁边的英娘朝自己摇了摇头。此时,她不禁用手指了指高俅,低声嘟囔道:“不叫醒他。那菁儿岂不是得累死?”
英娘没好气地瞪了伊容一眼,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只得上前轻轻推了推丈夫。此时,高俅方才一个激灵醒了过来,见英娘和伊容站在身前,他不由歉然一笑道:“这么晚了,你们还不睡么?”
“你在外头谈事情,我们哪里睡得着?”伊容朝菁儿扔了个眼色。
示意其先退开这才在高俅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你还说呢,当初说是到江南来游山玩水,结果就一天天都泡在了一大堆事情里。你虽然还年轻,可这身子也不是铁打的,怎么能够日复一日地那么折腾?不说别的,晚上接见别人地时候,不要那么晚不成么?”
“好好好,我听你的!”高俅最怕的就是和伊容斗嘴,此时自然是举双手投降。见一旁的英娘只是抿嘴偷笑。他不由摇了摇头。”我那是没法子。你们也不用跟着我打熬,累了就先睡么?也该学着点阿玲,该歇着的时候就歇着……”
话音刚落。门外便传来了一个声音:“学着我什么?”
见白玲轻手轻脚地端着一个木盘走了进来,高俅不由大吃一惊:
“你怎么没睡?”
“你这个一家之主都还在忙着,谁敢去睡?”白玲噗嗤一笑,便把那个木盘搁在了茶几上,“看你这些天累得慌,刚才我们都在厨下想帮你做些点心,结果,英娘姐姐的面条给别人吃了,就连伊容姐姐的玫瑰,豆沙酥也送到那里给他们吃了,只剩下我这碗大补汤。喏。现在还是热的,你赶紧喝了它!”
大补汤!高俅一向对白玲炮制出来地东西有一种恐惧,此时见那汤黑乎乎的看不见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