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勉强接下去,“此等势利小人只要诱之以利,必定能为大人所用……”
“这一点我当然知道!”萧芷因不耐烦地打断了顾焕章的话,傲然冷哼了一声,“若非看在他还有可用之处,我又怎会容得他走出这个门?看来皇上所言果然没错,大宋民风积弱至此,对我大辽早无半分威胁!”
顾焕章唯唯诺诺地应了,心中却很是不以为然。直到此时,他也不明白那位大辽皇帝为何会派这样一个典型的公子哥儿到汴京来。要知道,两国之间谍战极重,而首脑的身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手段和心计。萧芷因空有郡王的尊贵头衔,脑袋却和朝中饱食终日的官员差不多,长此以往又怎能不露出破绽?看来,人说大辽天子耶律洪基老来昏庸一点都没错。
“罢了罢了,横竖我早已安置好了妻儿家小,那些金银也足够他们过几辈子了,就任凭这位郡王去折腾吧!”他心中长叹一声,再无往昔挥洒自如的把握。
大内禁中福宁殿,御座上的赵煦看着阶下两个诚惶诚恐的臣子,不禁流露出一丝微笑。“二位卿家想得很周到,皇太妃为朕生母,若不能示礼尊崇,确实有失朝廷法度。只是前时上宫名者只限太后、太皇太后,天下人是否会有议论?”
章惇一经回朝便官进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其中多得朱太妃帮衬,此时自然善于观摩圣意。情知皇帝只是故作姿态而已,他连忙毕恭毕敬地答道:“圣上,皇太妃侍奉先帝多年,克勤克谨,早就应该与先帝的其他嫔妃有所区分。当日宣仁太后对皇太妃多加压制已属不公,如今圣上亲政,倘若不能尊崇生母,又何示天下百姓孝道?”
一旁的曾布哪肯让章惇一人独占好处,逮着话头便接下去劝谏道:“圣上,章大人所言极是,礼敬皇太妃即为礼敬圣上,况且此事皇太后并无异议,朝中群臣又联名上书,足可见是众望所归之举。恳请圣上纳我等臣子之言,将新近为皇太妃营造的宫室命名曰圣瑞,以彰显吾皇孝道!”
赵煦闻言大悦,示意两人退下后,这才兴高采烈地去了母亲寝宫。他一手止住意欲高声通报的两个内侍,又将自己的一干随从留在宫外,独自朝里边走去。前脚刚刚踏入大门,他便听耳畔传来了一阵吵闹声,眉头登时一皱。
“里头是何人,竟敢在皇太妃宫里如此喧哗?”他召来一个宫婢低声问道。
那宫婢乃是此地老人,见状也不慌张,双膝跪下禀报道:“圣上,是普宁郡王前来拜谒。”
“又是他?”赵煦并不喜欢这个任性急躁的同母弟弟,只是碍于母亲关照这才时时看顾,此刻自然有些不喜。沉吟半晌,他方才挥手斥退了殿中所有宫婢内侍,刚才的喜悦劲头也渐渐淡了。
“母妃,那赵佶既非嫡出,其母又早已亡故,凭什么事事都要出风头?”赵似肆无忌惮地发泄着心中怒火,根本没有一丝一毫克制的意思,“如今皇兄是一国天子,偏偏什么事情都要向着赵佶,这又是何缘故?我这个同母的亲弟弟却事事看人脸色,这日子还不如老太太在的时候!”
“十二郎,你太放肆了!”朱太妃见爱子越说越不像话,心中不由恼火,“这大宋江山是官家的,他和你打一个娘肚子里出来,又怎么会不看顾你!你好歹也争气些个,成天舞刀弄枪没个体统,还好意思记挂别人?赵佶如今在士人学子中很有些声名,你就是想和他相比也得拿出样子来,否则我又如何帮你在官家面前说话!”
赵煦早在赵似出言提及赵佶的时候阴了脸,耳听这个弟弟言语无忌举动放肆,不禁想起了两年前御前蹴鞠的场景,心中平添了几分厌憎。话虽如此,他又不能随意退出去,只能轻轻咳嗽了一声,这才提脚走了进去。
“官家!”朱太妃一转头便看见了赵煦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心中不由忧虑适才私语是否被儿子听见,连忙上前道,“官家怎么来了也不命人通报一声,倒唬了我一跳!”
“朕本想给母亲一个惊喜,倒是没想到十二弟也在这里。”赵煦见赵佶仍旧昂着脸不知悔改,一时也懒得再搭理他。“母亲,今日章惇和曾布都进来了,代表群臣议请为母亲的新宫上宫名圣瑞,朕已经允了他们,到时让群臣再议一议其他礼制,再请皇太后出面,一应事宜便都齐全了。”
“我如今也不在乎那些虚名,只要官家能够平平安安就好。”话虽如此,朱太妃却觉心中极为高兴,尽管早在元祐三年,她的舆盖、仪卫、冠服就都已经和皇太后向氏平齐,但那时宣仁后高氏还在,时时刻刻都压制着她。如今亲生儿子终于亲政,她自知从今往后能够吐气扬眉,心中不免更加看顾幼子一些,“官家,十二郎也已经长大了,你在朝臣中遴选遴选,若有合适的不妨放到他的府中为教授,也好约束约束他的性子。”
“母妃!”赵似见母亲绝口不提自己和赵佶的芥蒂,心中不由极为不满,“皇兄,你如今推行父皇旧法,把那些阻塞新政的元祐老臣纷纷黜落,可为何还让那个高俅和十哥混在一起?他可是名副其实的苏门弟子,即便不能找个由头将他赶出汴京,至少也要让他……”
“住口,这些朝廷大事岂有你胡乱插嘴的份?”赵煦终于勃然大怒,毫不留情地斥道,“你小小年纪就知道铲除异己,背后诋毁兄弟,以后还怎么办?”他一边说一边埋怨地看了母亲一眼,很是不耐地嘱咐道,“母亲,人人都知道十二弟和朕是一母同胞,您也该好好教导教导他,免得丢了朕和您的脸面!皇太后虽然不太管事,但宗室子弟的事情她还是会插手的,别闹得人尽皆知,那时要收场就难了!”
朱太妃万万没有想到赵似会这么鲁莽无智,心中自是又急又气,可事到如今,她却不得不开口为赵似辩白。“官家,虽然十二郎是放肆了一些,可那些话着实没错。你既然把旧党官员全数贬黜,为何还留着一个祸害在遂宁郡王身边?十郎虽然不管事,但好歹也是皇室宗亲,万一被教唆坏了怎么办?”
“母亲,朝廷大事朕自有主意,您就别操这份心了!”好好的一次散心被完全搅了兴头,赵煦的心情登时变得极坏,“朕刚刚想起还有要事待办,今日就不多陪您了!”他略略一躬身,旋即出了朱太妃寝宫。
第二卷 崭露峥嵘 第六章 驾幸王府
“高俅,高俅!”赵煦来来回回在福宁殿中踱着步子,心头的烦躁久久不去。初次见高俅那一回,他确实对其人有些好感,最后虽因为高俅出自苏门的缘故有些不喜,但终究还是欣赏那急中生智的应答。毕竟,太皇太后亲自赐予出身不是寻常的荣耀,能够加以理智拒绝的人绝不常见。
可是,苏轼突如其来将人逐出苏门的举动却让他陡起疑心。在这个尊师重道的年代,此举要么是因为高俅确实举止失当,要么就是有意为之,想为苏氏一门在朝中留一条后路。如果是后者,那赵煦便是万万不能容许的。若非其后赵佶曾经在他面前提起,高俅被逐出门那会失魂落魄很是沮丧,而苏门中人对此支支吾吾并不正面作答,他怎么也不会相信那个人前宽厚仁和的苏轼竟会这样无情。
“不试科举便不能为亲民官,此人虽然以书法见长,文名上却只是普通,也从没见他写过什么策论之类的文章,难道真的是知难而退?”赵煦想来想去仍不得头绪,只得示意传心腹内侍梁从政,待人来之后,他便沉声问道,“朕问你,高俅此人你知道多少?”
梁从政向来和朱太妃亲厚,然而,他从赵佶那里得到的赏钱也不在少数。更何况,他曾经听说这位遂宁郡王在向太后面前相当得脸,又和宫中其他内侍关系密切,因此思忖片刻便决定设法一碗水端平。
“启禀圣上,小人只是听遂宁郡王提起过此人,至于高俅为人究竟如何,小人也不甚了了。”他偷偷抬眼觑了觑赵煦脸色,犹嫌不足地补充了一句,“若圣上有所命,小人立刻从内侍省调人去详查!”
“不用了。”赵煦不欲为此兴师动众,转念一想便吩咐道,“你去准备车马,朕要微服去遂宁郡王府上一游。”
梁从政闻言大讶,想要出口劝谏却看到了赵煦不容置疑的脸色,只得低头应是。匆匆奔出大殿后,他觉得有些不放心,暗地里遣人分头报了慈德宫向太后和另一边的朱太妃。下令一干人等做好准备之后,他方才想起赵佶上次送给自己的几样精巧玩意,权衡良久后,他又打发人去通知赵佶,自己这才一溜烟地回去复命。
虽说是微服,但当赵煦真正抵达遂宁郡王府时,早已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了。由于事先有所准备,因此赵佶尽管一副猝不及防的模样,心中却是笃定得很。至于一同面君的高俅则有些不安,自从两年前见过这位天子官家两回之后,他还从没有那么近地接触到赵煦。
王府书房中,赵煦端详着那几幅字画,不由哑然失笑:“怪不得人说十弟你精于花鸟,现在看来果真如此。不过这一笔字却长进了,风骨不凡,颇有几分大气,不知朕有没有说错?”
“圣上谬赞了,臣弟愧不敢当!”赵佶顺竿子答了一句,立刻话锋一转道,“这其中多是伯章的功劳,否则以臣弟的资质,哪能有这么大进展?”
赵煦这才瞟了一眼高俅,语带双关地道:“说实话,当日见到伯章在球场上的英姿时,朕倒没想到你居然还能有一笔好字。说来也难怪,苏门中人向来以文字见长,你又怎会例外?”
虽然做好了提及这方面的准备,但这犀利的话语真正来临时,高俅却不觉有些紧张。“多谢圣上夸奖,草民的字乃是儿时练就,虽得老师赞赏,但却并非老师教授。况且,草民如今早已不是苏门中人了。”说着说着,他的脸色便有几分黯淡。
“你口口声声仍旧称苏轼为师,朕且问你,倘若能让你重归苏门,你是否会一口答应?”赵煦咄咄逼人地紧接着问道。
话既然说到了这个份上,高俅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最终斩钉截铁地答道:“如若圣上问的是元祐八年那时,草民自当回答一个‘是’字。毕竟那时正值师母丧期,俅虽然并非有意行为不检,但毕竟是被人看到,有辱苏门清名,被逐出门却有可取之处。但若是现在,草民只能说时过境迁,人说忠孝不能两全,身为天子子民,自以忠君为先,其余的都只能放在后头。”
尽管这回答有些含糊,甚至可以说颇为取巧,赵煦却觉得颇为满意,但语气中丝毫不露声色:“那你就不怕他人骂你忘恩负义背弃师门么?”
“圣上,如今的章相公曾经和老师颇有私交,但之后还不是分道扬镳?”高俅谨慎地避开了这个问题,立刻很有技巧地把章惇拿出来作挡箭牌。
“哈哈哈哈,好你个高伯章!”赵煦终于开怀大笑了起来,他自然听说过当初苏轼评价章惇“能杀人”的评语,但此情此景下重新得闻,却有一种不同的观感。“朕也不为难你了,否则十弟必说朕过于严苛。今日微服不论君臣,你也不必过于拘谨,朕只是来此地逛逛而已。”
高俅知道自己过了第一关,心中不禁松了一口气,但情绪却半点也不敢放松。哲宗赵煦在历史上留下的浓重一笔就是强烈的报复心,单单从被贬官员无一回朝就能够看得出来,所以他可不想被这位官家抓住把柄。
观赏了一番赵佶珍藏之后,赵煦又渐渐地把话题拉到了高俅身上。“伯章,朕且问你,绍圣元年的时候朝廷曾经有科试,你为何不去参加?”
高俅从容不迫地答道:“草民有自知之明,不欲成为他人笑柄。”
“如此说来,你岂不是终身无法入朝一步?”
“如若真的如此,便是草民的命数使然,不敢强求。”
“好一个不敢强求!”赵煦的眼中闪过一丝寒光,一字一句地道:“倘若朕现在赐你同进士出身,让你得以出仕,那又如何?”
“臣自当拜谢圣恩,不过在未有寸功前不敢领受实职!”高俅立刻跪倒在地,朗声奏道。
赵煦终于得到了一个满意的答案,脸上的笑意顿时更浓了。须知朝中重臣几乎无一例外是科举出身,权贵家中子弟但凡有一点出息的,也必定经由科举之道,少量则通过荫补或袭爵进入朝廷。至于皇帝特赐出身虽然是无上荣耀,却由于大多仅限于同进士出身,差不多相当于不学无术的代名词,所以等闲并不为寻常士人接受。而眼前这个高俅不仅接受了自己的惠赐,而且主动表示不敢接受实职,无疑是让他大为安心。
“也罢,授你实职便不能与十弟如此亲近了,待十弟封亲王之后,朕便赐你为王府翊善。”
“臣叩谢圣恩。”高俅自忖此时无人知道自己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