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颓然地靠在门上,眼底尽是绝望。默然地看着看着,脸上有了表情,像是哭又像是笑,那样怪异的表情直叫人心疼。医护人员几乎寸步不离,然而他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已经不再去管自己的身体了。
院里的枝丫结上了一层厚厚的霜,如同他的嘴唇一般,惨白惨白的颜色。他到底是将她赶走了,她带着对他的恨离开的,他无法去承受她对他的恨,一想到不久以后将是天人永隔,那他也不必去在意那么多了。
入冬的寒夜漫漫,窗上蒙上一层雾气。瑾萱的身影好像就散在那雾当中,看不清也抓不牢。
曼柔劝他去国外治疗,他不愿,劝他回平昌,住在医院里,他也不听。
铭章只愿留在瑾萱之前住的地方,这里有她的音容笑貌,有她的声息气息,有她的一切。
这是个极为清净的院子,外头一旦有人走动,便可以清楚地听见。
他的身体终是撑不住,浮肿一直未消半夜又发起高烧,医生打了退烧针却未缓解,众人慌了神,就连医生也手足无措了。铭章浑浑噩噩地躺着,一夜困顿难受。
上官曼柔时时刻刻守在身边,生怕他有个好歹。天色刚亮,外面的声音窸窸窣窣,曼柔一下子就醒了。
早晨八点钟的光景,天还蒙着一层灰,雾还未全部散去,漫漫地氤氲在院子里。尤明钊脚步匆匆往铭章的卧室去,整个人仿佛裹挟着一阵风,所行之处雾气一排排地散去。
现在是非常时期,已经不由人随意探视。许泽之拦住尤明钊,见他神色不对,盘问了许久,尤明钊这才和盘托出。许泽之将尤明钊拉到一边,压低声音说,“你瞒着这样的事情,信不信少帅一枪毙了你!”
他言语中带着满腔怒火,低低地吼了一声,同时焦急地向院里望了望。尤明钊并非胆小怕事之人,只是事情闹到这一步,他是万万没有想到的,他脸上染上了一层阴郁,声音暗哑地问,“那现在怎么办?”
许泽之略微沉思,眼神里变幻莫测,“现不知道少帅的想法,只能先安排下去,让人暗中跟着少夫人了。你怎会这样疏忽,到时候大家吃不了兜着走!”
外面细碎的声响似乎越来越大,曼柔往门口抬了抬眼,忽听见铭章说,“许泽之要说什么?”
铭章闭着眼,脸上的肌肉揪紧着,昨日的痛苦并没有减半分。
他苍白的唇角微微颤动着,身体本是十分虚弱,这会儿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曼柔见他这样说,开门唤了许泽之。许泽之听到开门的声音,身体突然僵住,打了个寒噤。上官曼柔唤了他,他却怔怔的仿佛没有听见,仍然站在原地不动。
尤明钊瞥了许泽之一眼,自顾自往里面走。
“明钊!”许泽之回过神来追了过去,但已经阻拦不了,心想这下完蛋了。
情急之下,他也跟着尤明钊冲了进去。尤明钊之前虽常跟在陶大帅身边,但许泽之和尤明钊向来交情不浅,他不能眼睁睁见着他死。
尤明钊行了个军礼,两天不见铭章,他形容枯槁,消瘦得如此厉害,心里的压抑加重了几分。他知道少帅身体不适,却不晓得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
自己是近侍官都不了解情况,何况外人。他眉头紧锁,嘴巴一张一合,许久未吐出一个字来。
铭章已经听见急促的脚步声却未闻说话声,不悦地问,“许泽之,方才外面吵什么!”
许泽之站在门边刚要说话,尤明钊终是鼓起勇气,将脸一扬,抢先一步说道,“少帅,明钊有一事相告。明钊前往东隅之前曾为少夫人诊过脉,少夫人她……”
铭章不由睁开眼睛,“少夫人她怎么了?”尤明钊咬着牙道,“少夫人她已经有身孕了!”
铭章听到“身孕”两个字一下子从床上撑了起来,额上早已渗着细密的汗珠。
曼柔吓了一跳,赶紧扶住他,只觉得他浑身滚烫得如同开水一般。
他喘着气,瞳孔忽大忽小,眼睛里迸发的火焰似乎可以将人燃成灰烬,听得一声沉闷的低吼,铭章怒骂道,“尤明钊,你好大的胆子!”
紧接着听到金属落地的声音,铭章挥手将桌上东西一扫,放药品的盘子一并被掼了下去,噼里啪啦恍若惊天动地。他只觉得尤未解气,推开曼柔从床上挣了起来解下挂在衣架上的佩枪,远远地对着尤明钊的脑袋,大喝一声“尤明钊!”
他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跳出来,挤压得他难受。他的手早就颤抖不已,几乎将全身的力气都压在那枪上。
许泽之抢了一步进来,急忙喊了一声“少帅”。忽听见“砰”一声,铭章随之失去平衡倒下。
作者有话要说:
☆、莫问出处
他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跳出来,挤压得他难受。他的手早就颤抖不已,几乎将全身的力气都压在那枪上。许泽之抢了一步进来,急忙喊了一声“少帅”。忽听见“砰”一声,铭章随之失去平衡倒下。
尤明钊早就吓得脸色惨白,额上汗涔涔,以为自己定活不过这一刻了。谁知道枪一响,那子弹划过自己的耳畔,听到一声尖锐刺耳的响声,子弹穿破玻璃飞出窗外。
玻璃粉碎了一地,许泽之冲了过去扶住铭章,外面的岗哨听到声音涌了进来,套间里的轮值医生也挤了进来,屋里瞬间乱成了一团,手忙脚乱地将铭章扶上床,大家都慌慌张张地看着他,只有尤明钊仍旧是呆呆地立在那儿。
南方又潮又湿,在冬日里平添了一份阴冷。即使卧室开着暖气,曼柔仍是觉得无比寒冷。卧室里铺着厚厚的地毯,脚踩下去悄无声息。
这样的寂静令人不安和害怕,令人胡思乱想。曼柔半睡半醒,又见外面慢慢亮了起来。她一直守在铭章身边,他直到第二天早晨才醒了过来。
他脸色苍白,面无表情地看着房顶,好像早已死了一般。曼柔特意吩咐厨房弄了清粥,他已经一天没有进食了,这会儿肯定是饿了。
曼柔小心翼翼地端到他面前,谁知他却将那粥一掼,热腾腾的粥洒了一地,瓷碗支离破碎地躺在地上。热粥溅在曼柔的手上,曼柔低呼了一声,火辣辣地疼痛,手上顿时红了一大片。
“铭章,你这是何苦呢?你这样没有斗志,怎么好得起来!”
她只是替他伤心,看着自己红红的手背,眼泪早就哗啦啦地落了下来,屏着哭腔说,“你若是真的爱她,那你就得好好地活着!”
铭章若有触动,眼里带的全都是绝望,嘴角浮出一丝惨淡的笑容,声音低得让人难以察觉,“天意弄人,自作孽不可活!自作孽,不可活!”
他嘴里喃喃地喊着这些词,好像丢了魂魄一样,神情十分呆滞。曼柔看着他的样子,失声痛哭了起来。
许泽之在外头守了一夜,听到里面的声响警戒了起来,竖着耳朵仔细听里面的动静,等到没了声音,他才推了门进来,“少帅,尤明钊现已收押大牢,听候少帅处置。泽之已经全国通电,南城那边会看好十里戴,一有少夫人消息,便会禀报。”
曼柔收了泪,默默地将脸撇向一边。铭章恍若未闻,一点反应也没有,目光如同死尸一般冰冷。许泽之深吸了口气又道,“夫人和六小姐已经到了!”
许泽之僵在那里半晌未见铭章动弹,他将期盼的目光投向了曼柔。曼柔轻轻唤了铭章一声,铭章好像回了神,这才无力地挥了挥手,并未作答。
许泽之脸色亦是不佳,也不好再说什么,便退了下去。铭章本是绝望,听到那个消息的时候又生出一种比绝望还要可怕的东西,活生生地将他的一切吞噬掉。
他坠入了十八层地狱,受尽煎熬,再也没有重生的机会。
最近几日天气异常寒冷,颍川飘起了蒙蒙的小雨,如霜般冰冷刺骨。此时颍川戒严,已和往日大不相同。城门的岗哨不见多,但是排查越来越严了,对过往的路人一一询问清楚方能放其通行。
瑾萱在城外站了许久,冷风刮着她,她的唇早就颤抖不已。
忽见一队伍浩浩荡荡地走了过来,看他们的着装打扮,好像是要北上的马帮,瑾萱见机会来了,便往他们的马队一站,其中一个年轻的男子瞥了她一眼,瑾萱的眼神中带着祈盼,似乎无尽的哀愁笼罩着她,那副样子一下子打消了他揭穿她的念头。
上头的人跟那帮兵弁商量了一会儿,几个岗哨也不查问,竟然放他们过去了。
进广汝之前瑾萱本想去见曹可人,便在电话里问了她的住址,后来随铭章匆匆离开,就这样错过了。瑾萱现在什么也不能想了,一心只惦记着早点见到曹可人。
瑾萱忘记自己还一直跟着马队走,突然听到一个爽朗的声音,瑾萱回过神来,那个年轻男子正对自己微笑。他的目光清练如洗,已经投在她的脸上许久。
“你为什么怕他们查?”他的微笑很暖,却一针见血地道出了她心底的担忧。
瑾萱心想,这年头兵荒马乱的,戒严是十分正常的事情,排查的人没有明说要查什么,她何必认真。瑾萱只是勉强地笑了笑,“我只是不想和他们纠缠!”
她瞥了眼前的人一眼,此人虽然混迹在马队里,举手投足间的风度并非一般人所能及,再看看众人的神采,似乎和她一样,有着不能告人的秘密。她的心思更加明朗,“只怕彼此彼此!”
她忽然说出这句话,眼前的人先是一愣,转而笑,“小姐真是聪明过人!”
他的目光愈加明朗,心底不由地生出一种敬佩,问道,“小姐是哪里人,要往哪里去?”
瑾萱摇摇头,“萍水相逢,莫问出处!”
年轻男子似有体会,仍是笑着,他的笑虽令人感到温暖,却有一种难以亲近的感觉,他轻声重复着瑾萱的话,“莫问出处!莫问出处?”
他张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瑾萱打断了他的话,“我想我该走了,谢谢你!”那人倒不纠缠,“一路保重!”
年轻人看着她的背影远去,背后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大哥,那是何人?”他回头道,“相逢何必曾相识!”
进了颍川,瑾萱四下打听,经过一番周折,才寻到了曹可人的家。天上下着细雨,瑾萱坐在黄包车上,雨点落在发上、手背上,微微的寒意渗了进去。
瑾萱并未理会,她现在没了心思,也没了力气。就连刚刚碰见的人,她也一并忘得一干二净了。
黄包车走得极快,耳边风声呼呼而过,刮在脸颊分外疼痛。她的脸已经深深地凹了进去,黄包车起起落落,摇晃着她只剩下骨头的瘦弱身子。
她十分疲倦,半靠在黄包车里头,不知不觉地睡着了。不知道过了多久,听到车夫唤她,她才醒了过来。瑾萱走得太急,也没有事先跟曹可人支会一声,到了门口才觉唐突,她也顾不了那么多了,现在曹可人就是她的全部,她无比需要她。瑾萱不再犹豫,便上前敲了敲门。
这旧式的大宅子十分气派,瑾萱早已无意去注意那些,只是觉得门檐上挂着两个白色的灯笼尤为刺眼。
她忽觉一阵胸闷,喘息之际,已有人来开了门。来开门的是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头,穿着一件厚厚的马褂,看起来精神明朗。
“小姐,你找谁啊?”瑾萱不知为何恍惚,只是道,“不知道曹可人是不是住在这里,就说戴公馆的人找她!”
那老人脸色忽变,瑾萱心里顿时堵得难受,那两个白色的灯笼就闪在眼前,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她的思绪。
门旁边两幅漆金的红色对联尤为醒目,瑾萱觉得上面的字飘了出来,摇摇晃晃荡在空中。
她的身体微微地晃着,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那老人接着说,声音十分哑然,“二太太已经走了六天了!”
瑾萱顿时脑门嗡的一声,身子再也支撑不住,摇摇晃晃便往地上落,幸得老人扶着她才没有倒下。
她不过是两个月没有给曹可人打电话,怎么会这么突然,瑾萱说什么也不能相信,她嘴角颤抖着,“怎么会?她、她是怎么死的?曹可人,可人!”
眼泪再也抑制不住,顿时夺眶而出,她已经没了力气,只能像孩子一般,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小姐,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老人只是一个劲地摇头,他眼中似有无尽的凄楚,但却什么也不能讲。
瑾萱央求他,“那她葬在哪里,求求你告诉我?”她就像犯了错的孩子,可怜地蹲在地上请求原谅,瑾萱见他不肯说,心底生出一种绝望,忽而跪了下去,膝盖碰到那冰冷的地面,寒意往上涌。
她的腹部隐隐地痛着,她捂着肚子仍旧哭着哀求老人。老人心里一恸,也只好告诉她,见她哭成那样,忍不住劝道,“小姐,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