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此时才发现,何其可悲。
熙嫔静静的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身下是红翡一样璀璨的红。
他的心中升起最深切的无力感来,他的爱人在逐渐死去,而他无能为力。
医。
医。
轻轻的叹息一声,康熙坐在床前的小绣凳上,静静的看着她。
皇后来回看了看,一口气差点上不来,无力的靠在碧玺身上,恨不得躺在床上的是她,以身代之才好。
她哪怕死呢,总是希望她能好好的。
原御医带着众太医出去了,将空间留给下头的奴才,将室内好生的清理干净。
曹嬷嬷为难的立在康熙后头,轻声禀报:“皇上,该将熙嫔娘娘挪去寝殿了。”
海宁和寿宝立在曹嬷嬷后头,显然是打算让他们两人抱过去的。
康熙沉默一瞬,将身上的龙袍脱掉,露出里头的中衣来,运了运气,一把将顾夏抱了起来,海宁赶紧上前,托住顾夏的腿。
两人合力,将她抱到平日的寝殿中。
床上铺了一层湿透的纱巾,这是给顾夏擦身的意思,海宁转身出去,康熙慢慢的剥掉她身上的衣衫,轻柔的替她擦拭着,曹嬷嬷侯在一旁,不时的帮个小忙。
她现在可真丑,面色青白无血色,头发一缕一缕的粘在额头上,往日白皙紧致的腰身,现在只剩下松松垮垮的肚皮,还满是血迹。
康熙擦着擦着,又忍不住昂起头,拼命的眨起眼睛来。
将上头的纱巾扔掉,下头还有好几层都是湿的,全都擦过一遍,她身上的血污才没有了,将遮挡湿纱巾的被子揭掉,下头就是整齐的床铺了。
小心的替顾夏掖了掖被子,看她沉静的躺在那,康熙一阵沉默。
“你快醒过来吧,孩子需要你的保护。”我也需要你。
摸了摸她微凉的脸颊,康熙心中酸涩异常,往常多有灵气的一个人,怎么就躺在这里一动不动了。
天已经大亮了,康熙匆忙的抹了一把脸,换上朝服就去上朝了。
景仁宫的门口,又被侍卫给堵上了,任谁也进不去。
皇后碰了几次壁,心里难受的想哭,立在门口怎么也不肯走,总觉得离她近一些,也是好的。
“你去禀报皇上,本宫乃是中宫皇后,照应下头的妃嫔是理所当然的事儿,万岁爷这样拦着,于理不合。”
皇后想了想,最后能够祭出来的,还是她这个皇后的身份。
纳兰容若躬身应了,派人去乾清宫禀报一声,看着皇后蜡黄的脸色,温声道:“您先回去歇着,若是万岁爷允了,奴才派人去告您一声。”
皇后摇了摇头,指了指前殿道:“本宫在殿里候着吧。”
左右回了承乾宫,她也呆不下去。
纳兰垂眸,往后退了一步,让她进去了。
皇后感激的冲他笑了笑,老老实实的坐在大殿中,乖巧的等候消息。
而听到孩子哭声的时候,她就有些坐不住了,她走不动路,只能不停的翘首以盼,恨不得下一分钟,侍卫就会来告诉她,康熙允了。
望眼欲穿的等了一会儿,比侍卫先到的是康熙。
见到她侯在这,康熙犹豫了一瞬,还是轻声道:“进来吧。”
两人前后脚的往后殿走去,熙贵妃仍然静静的沉睡着,康熙犹豫了一瞬,还是狠心吩咐道:“把孩子抱过来,放到她跟旁去,若是哭了,也不许抱走,就让她听着。”
皇后皱了皱眉,到底没说什么。
熙嫔醒不过来,折腾孩子做什么,可又想着,若是熙嫔有事,以她的身体,显然也是护不了孩子几年的,而康熙手里有皇太子,是不会再养一对有吉兆的皇子公主的。
那不符合他的人设,别人想都不敢想。
而一个有吉兆在身、母族显赫的孩子,在宫中能活的长久吗?别的不说,就光嫔妃就能吃了他们。
只得在心中暗暗祈祷,快醒过来把。
“贵妃可能喂的进去东西?”康熙摸了摸对方的小脸,依旧有些冰凉,蜡黄蜡黄的,比之皇后这个久病的人更甚。
曹嬷嬷上前行礼,轻轻的摇了摇头。
“产房、宫人,可查出有异常?”
今早一生产完,所有人都押在景仁宫不许出去,就等着他下朝再来发落。
可太医跟曹嬷嬷来来回回的查了好几遍,三小只也跟着下场了,没有任何异常,所有人身上都没有该死的东西。
可一切顺理的熙贵妃还是大出血了,这会儿躺在榻上,一动不动,全靠天意。
康熙挥了挥手,疲惫道:“再去查一遍,若还是无事,便放他们离去。”
总押着也不是事儿。
曹嬷嬷福了福礼,安静的侯在一旁。
“药可灌了?”康熙回头,轻声问。
曹嬷嬷还是摇头,压根灌不下去,对方没有吞咽的动作,最后还是柏太医寻了法子,硬灌了几口。
“等一会儿原御医会过来针灸,看刺激一下,熙贵妃娘娘会不会醒。”曹嬷嬷想了想,还是回了一句。
康熙点了点头,安静的看着她。
真想让她立马醒过来,以后随她怎么皮,他再也不说她一句了。
他这么想,后宫里头其他人不这么想。
都巴不得如今的熙贵妃一睡不起,再也醒不过来,一个有两个孩子的贵妃,还特别的得宠,要知道如今宫中,除了她的好钮妃姐姐成了皇后,便是她成了贵妃。
她们可都还是庶妃呢。
马佳氏的心气尤其不顺,生孩子谁没遇上个三灾八难的,可她还不是在庶妃的位置上坐的稳稳当当,要论生孩子,谁比的上她。
哪怕循着前朝的例,给封个贵人常在呢,也比光秃秃的庶妃好听些。
有孕的时候,享个贵人例,孩子生下来就又被撸了,来来回回好几次,怎么不让人伤心。
她这么想,那拉氏心中也不好受,她跟前还有保清这个长大的阿哥呢,还不是一个庶妃,可景仁宫那位,就凭着难产,直接就贵妃了。
她怎么能醒呢?她活了,哪还有别人的活路在,还是一睡不起的好。
可惜如今景仁宫被围了,要不然以月子里的脆弱,随便的做一点手脚,就够她和孩子喝一壶了,这么多的姐妹共同发力,还能拉不下三个不能动弹的人。
敲了敲桌子,那拉氏露出一抹冷笑,有些人呐,就是得死了,别人才安心。
就算一时寻不着机会,可孩子那么小,有的是时间,她不能着急,给别人送把柄过去。
佟氏心心念念的,都是对方生一个公主,对方如了她的愿,可转头又生下一个阿哥,让人好不懊恼,都怪董氏,连死都拉不去康熙一个眼神。
若不是她无用,康熙怎么会守在原地。
若是他走了,如今说不得直接都给熙嫔热热闹闹的办后事了。
哪里还会让人在这里提心吊胆的等呢,就怕她醒了。
想起昨晚从门缝中看到的情形,佟氏心中就是一跳,接生嬷嬷双手尽是鲜血,真恐怖。
“死吧死吧死吧。”即昨天应了她的愿,今儿多一桩,也是不妨事的吧。
佟氏不确定的想。
慈宁宫。
“熙嫔如何了?”太皇太后问道。
她昨夜熬了一会儿,白天就没起来,等她醒,已是日上三竿了。
苏麻喇躬身上前,低声道:“如今已是熙贵妃了,生了龙凤胎,大的是个公主,小的是个阿哥,接生嬷嬷说,养的特别好,只比单胎弱了一点,却很健康。”
“熙贵妃?”太皇太后抓住了重点。
苏麻喇轻柔的替她穿鞋子,这才回:“是,生完就大出血,御医说是凶多吉少,已经让准备后事,皇上这才封了贵妃,冲一冲。”
接着是沉默,太皇太后轻叹一口气,“可怜见的。”
对熙嫔封贵妃这事儿,算是揭过去了,毕竟皇帝喜欢,又临着生死关头,封个贵妃,也是应当的。
“派人去问候一声,将哀家的那棵参拿过去,能用便用上吧。”想到那次行刺,熙贵妃表现得有情有义,太皇太后便轻声道。
苏麻喇应下,先是伺候着她洗漱,又传了膳,伺候过后,才端着漆盒往景仁宫去。
到的时候,皇上和皇后都在景仁宫,而熙贵妃正在扎针,雪白的玉手上都有银针,瞧着确实可怜。
“给皇上、皇后请安。”苏麻喇福了福礼,将手上的漆盒举起,低声道:“太皇太后怜惜熙贵妃的遭遇,特意赐下百年老参王一支,预祝熙贵妃早日康复。”
“皇祖母有心了。”康熙客气的点头,命曹嬷嬷接过,又低声道:“劳皇祖母费心,等这边事了,朕带熙贵妃去谢恩。”
苏麻喇躬身,看了一眼床榻上的熙贵妃,这才转身离去。
心中却有了谱,这能不能救回来,怕是两说呢,好好的人,呼吸微弱,面色青白,隐隐还带着黑气。
目送她离去,皇后扭头看向床上的熙贵妃,脸上的泪,忍不住又流了下来。
凭什么她这么好的人,要遭遇这些,而那些该死的人,却好好的活着呢。
康熙拍了拍她的肩膀,转身离去,刚得到的消息,据守兰州的王辅臣叛乱,将他支离破碎的大清又划去一块。
他得赶回去乾清宫部署,暂时没有时间顾着这边。
皇后目送她离去之后,就守在熙嫔身边,怎么也不肯离去。
等太阳出来,灿烂得照耀着大地,阳光调皮的顺着窗格透过,留下绚烂光斑的时候,皇后掏出怀表看了看,已经早上九点了。
距离熙贵妃昏迷,已经过去了四个小时。
多一分钟,就多一会儿危险,可她却无能为力。
“主子娘娘,佟庶妃带着众庶妃侯在景仁宫外,想要探病。”碧玺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低声道。
探什么病,过来看笑话才是真的。
“让她们寻皇上去,本宫做不了主。”连她都是特意求了恩典才进来的。
碧玺躬身应了,后退着出去了。
来到景仁宫大门口,碧玺客气的跟这些庶妃交代:“皇后娘娘说了,当时皇上下的命令是,熙贵妃病重期间,任何人不得探视,就连皇后娘娘,也是特意求了恩典的。”
言下之意,让她们寻皇上去,莫要来寻她。
佟氏轻轻的蹙着眉尖,心中有些不高兴,她来探病,何尝不是给熙贵妃面子,偏被皇后挡了去。
“纳兰侍卫,你放不放人?”对皇后跟前的女官没辙,佟氏转脸为难纳兰去。
纳兰容若微微欠身,还是那副温柔模样,轻声道:“皇上有旨,奴才不敢擅专。”
那坚定的神情,让佟氏神色也跟着冷凝起来:“你!”
她打小就见过纳兰容若,当初还是有好感的,挺秀如竹的翩翩少年,一言一行都带着蚀骨的温柔,最是能获取少女芳心。
她纵然年岁小,可仍然喜欢比她年长许多的温柔少年。
后来她知道,她是要进宫的,可她还是喜欢,谁的年少还没有几分绮梦。
可看了现在的纳兰容若,她只觉得,什么秀竹,就是一根烂木头,特别烂那一种。
纳兰容若静静的履行着自己的职责,对佟庶妃的恼怒视而不见。
佟氏剁了跺脚,看向一旁的小钮祜禄氏,对方唇角含着清浅的笑意,好似事不关己一样高高挂起。
生气。
看着众人平静无波的面容,她觉得有些丢人,气哼哼的扭头走了。
碧玺目送她们离去后,这才回到后殿禀报。
“都走了。”皇后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又全神贯注的盯着顾夏,连眼都不敢眨,生怕在她不注意的时候,熙贵妃动了,而她却忽略了。
碧玺回了是,又轻声道:“柏太医刚才禀报,说是该拔针了。”
“叫他进来吧。”
其实也就隔了个屏风,听到皇后允了,柏永年打千行礼之后,便转身进来了。
看着床榻上枯败的熙贵妃,就不禁摇了摇头,可怜哟,虽然脉搏一直在,可还是没有醒转的迹象。
扎针的时候,废了不小的功夫,可拔针就快了,一根一根的收,也不需要小心翼翼的找穴位。
“微臣等会再熬点药,试试能不能灌下去一点。”柏永年将银针别好,这才轻声道。
皇后点了点头,语带恳切:“熙贵妃,就全靠你了。”
柏永年回了几句不敢当,这才躬身退下。
室内又恢复了寂静,不过几分钟的功夫,两个小东西就哭起来,那哭声嘹亮的很,中气十足、响彻苍穹。
接着是奶母轻声哄着的声音。
“好公主,不哭了,在这里哦,快吃吧。”
大的一哭,小的也跟着哼哼唧唧的,还没等奶母抱起来,也跟着嗷嗷叫的哭起来。
“听到了没有,孩子没有你就老是哭,多可怜啊,快醒醒吧。”
皇后扭头去看,两个孩子挣扎着哭泣,就算有奶在嘴边也不肯吃,嗷嗷叫的一个劲哭,哄了好一会儿,许是饿的扛不住了,这